杀人?苏落微微一怔,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这两日桑伶的行踪成迷的事情。
还未想清,就听见柔婉的女子声音接着响起,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磕头声,砸在雨声中,声音很响。
“夫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罪枢儿,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一切罪责都是我的缘故。”
苏落抿紧了唇,一直死死盯着母亲的背影,“咚咚咚”的磕头声没有停止,可她连磕了数个头,谢夫人脸上还是无动于衷的神情。
苏落早就已经听不下去,他起身一把拦下还想继续磕头的母亲。
“别磕了,谢夫人不会饶了我的!不管你求不求,她都不会心软。”
女子猛然一僵,最后无力地闭紧了双目,流下了两行清泪。
胖女人没想到这个贱种竟然当面顶撞,余光一瞥谢夫人难看的神色,立即出言教训:
“贱杂种,有你这般对夫人说话的吗。夫人留你这么多年,你竟然是这么回报的?”
苏落冷嘲一声:
“留我?像是一条狗一般地养了我?这般的恩情,你们就自己留着吧!”
女子挨着自己的孩子,从只言片语中已经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凄惨,浑身血液倒流,只觉这些年的隐忍成了笑话。
罪魁祸首的谢夫人此时不过是捧着热茶,啜了一口,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杀不了四个人,听守卫说,那些尸首上有灵丹的痕迹。出手之人定是修士,将人供出来,我倒是可以留你娘一命。”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语气里却似乎带着几分缓和,让人有一种她心软的错觉。
苏落呆僵在了原地,手指紧紧抓在一起,将掌心抓出血痕出来。
雨声忽然停了下来。
柔娘一抬头就看见胖女人虎狼般走过来,顿时浑身一抖,却是白着脸,将一双手盖住了苏落的眼睛。
“别看,枢儿……”
她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可苏落只感觉到那股柔软的触感从自己眼皮上被剥离,转瞬凉透。身旁的母亲已经被胖女人拖到了旁边。
女子动了动,想要反抗这种挟制。胖女人一下失了耐心,掐住那衣领的手又紧了几分,女子一下子脸色变得紫红,显然被勒到了。
“松手。”
“什么?”
胖女人疑惑反问。
只见苏落攥紧拳头,接着开口道:
“我让你松手!不要碰我娘!”
“噗嗤——”
那是一道嘲讽的声音,谢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继续道:
“娘亲?你个狗杂碎,小时候都是喝畜生的奶长大的,你有什么娘。打,畜生不听话,就给我打,什么时候听话了,什么时候停手。杂种,你就好好看看,看你的娘亲因为你受着什么苦难,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将那杀人凶手交代了,我就放过你们。”
苏落身体瞬间冷透僵硬成了石头,此时耳旁只有那急促压抑的痛苦哀嚎,每一刻,每一声都清晰穿过雨幕透进耳朵里。
“呜——!”
“砰!砰!砰!”
声音嘶哑,似乎是痛到了极点,还要拼命忍耐的心酸。痛苦像是针扎刀劈从天灵盖一直冲到心里,压抑得悲愤痛苦。
苏落满面煞白,就想扑在母亲身上。
“娘亲!娘亲!娘——!”
却不想,身后忽然站过来一个守卫,用力一扯,像是拖条死狗般,将他扯到了旁边。头脸都被对方的手掐住固定,保证最为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母亲被打。
谢夫人高高在上的眼神,满是冷嘲:
“贱种,好好看着吧,你就看着你的母亲受苦。你的出生就是她的拖累,一辈子没好好享过福,现在又要因为你的固执受苦,真的是可怜啊。不过,只要你将背后的人交代出来,我倒是可以放你们自由。外面的世界,还是很宽广的。”
那宛如狂风骤雨般的棍棒全落在了皮肉之上,闷闷的回声在院中回荡,每个旁观者的神情都是冰冷麻木,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兴奋。
苏落此时只感觉自己身在地狱,面前这些人不能称得上是人,是恶鬼,是吃着血馒头的恶魔。
他浑身冷颤,女子又发出了一声哀嚎哭泣之声,刮骨钢刀一般,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要摧毁。
“住手……”
谢夫人冷笑一声,继续逼问:
“只要你供出来,是谁杀了我的奴仆,我就让他们住手。”
苏落再也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脸上满是仇恨和绝望,满面泪痕,几近崩溃。是姐姐将我从泥潭里拉出来,我不能,绝对不能。
“住手,给我住手,不能再打了,不能了……她会死,真的会死。”
谢夫人没有丝毫动容,冷哼了一声。
守卫听懂了她的意思,力道加大,顿时女子连着痛到失声,连声音都没了。
此时的苏落已经无力地瘫坐在地,目光涣散,只虚虚地闭上了眼睛,喉间动了几下,想要叫喊出声,却恍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一片的静默中,只有那棍棒敲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响声,气氛僵持。
忽然。
“哒!”的一声脆响,插了进来。
谢夫人放下了茶杯,冷漠看着院中那被雨水蔓延出来的血,有些嫌恶地随意吩咐道:
“等会将院子好好刷刷,还真是脏。”
这句话本来音量不高,却偏偏被浑浑噩噩的苏落听见了。他猛一抬头,电光石火间明白了过来。
“毒妇,你恶毒自私又狭隘,故意折磨我娘,其实不管这些人是谁杀的,你都不会放过我们!是与不是!”
被人拆穿,还是一个从没被她入过眼的杂种,谢夫人有一丝丝的意外。
“倒还不算笨,可惜,清醒了又如何,还不是个死局?”
竟真是打了这个主意。
苏落身上的颤抖更重,几乎是战栗起来,他拼命扭动,想要挣脱身后人的钳制,可对方那铁钳一般的手牢牢压在他的肩上,禁锢住他的脸,要将面前的酷刑展现得清清楚楚。
棍棒上光芒流转,跳动不休。他看懂了那棍棒之上究竟放了什么,瞳孔剧震。
“这棍子上面是加了专克妖族的雷电之力,你一开始就下了死手,根本没想我们活着。毒妇,毒妇!”
他一双眼睛怨恨地转向了谢夫人,对上这般的眼睛,谢夫人突然出了一身白毛汗,有一种被野兽注视锁定的危险感觉,马上就要被对方咬碎脖子的错觉。
这般被威胁的感觉让谢夫人眼中的光却更是恶毒冰冷,对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是又如何,你都发现了又能怎么办?接下来你就听吧,听一听你这可怜的娘是怎么被一棍又一棍打死的。哎呀,还真是惨,看看这一地的血,原来妖的血也是红色的啊。”
“你们才是畜生!是狗杂碎!”
苏落感觉一颗心都要被揉碎了,霎时间,棍棒下的呼吸声近乎消失。
一切都结束了。
地上,一片最重最红的血水中,趴着一人,瘦弱的身躯上全是狰狞的棍痕,青紫大片,遍布全身,已然只剩了半口气。
苏落看过去的一瞬,突觉一阵凉意从头顶浇了下来,他的脸颊湿痕遍布。
原来又下雨了。
谢夫人站起,闲适得像是从戏院散场。
“都丢去地牢吧。”
“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胖女人迅速应了一声,眼神冰冷。
地牢顾名思义是谢家设在地下的,流传百年,私底下的刑法也不少,在谢家只要犯过错的人就会被关进去,一般进去得多,出去的少。
当然,苏落和柔娘绝对是第二批。
他们很快就被丢到了最深处的一间牢房,胖女人嫌麻烦直接将他们两个关在了一起。
看守地牢的守卫有些为难:
“姑姑,这不合规矩啊。”
胖女人一双眼睛阴恻恻地望进了牢房之中,露出一抹恶毒的笑。
“本就是不给出去的,两个牢房还不浪费地方?”
守卫秒懂:
“属下知道了,会好好做的。”
旁若无人地交谈,三言两语将他们的结局敲定。
苏落只感觉满心悲凉,忽地对上胖女人看过来的鄙夷目光,他从牙齿磨出了声音:
“迟早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出口的声音嘶哑像是蝉鸣,根本听不清半分。
胖女人无谓追究一个临死之人的话,冷哼一声:
“在里面好好呆着吧,对了,你娘快死了,要是断气了,赶紧说一声,这地牢阴暗狭窄的,放久了又臭又熏。”
“砰!”
苏落猛然出拳揍了过来,却被栅栏拦住,霎时瘀青了手背。
胖女人鄙夷摇头,转身离开,牢房门口很快安静了。
牢房里。
苏落裹在一身湿衣服里,只觉得浑身都是凉透,四周没有窗户,一片黑暗,面前只有一个小小的出气孔,还插着栅栏,活像个坟墓。
这般的静默中,连着一点点的呼吸声,都能被衬托得极响。而他身后,只听到那微弱的呼吸声越来越浅,越来越弱……不认真听,都险些捕捉不动。
他忽然不敢向后看,无力地张开双臂抱住了自己的头,为什么他活了十四年,头一次能见到娘亲,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断气。
他不想接受,也不愿意接受。明明姐姐出现了,明明他能从这糟污的泥潭里出来,谢家为什么还要将他重新拉回去?
周围是一片沉沉的黑,看不见光,慢慢向他压了过来。
忽然。
苏落感觉身后呼吸声一下子变大,有人在说话……
“姐姐!”
废园子的桑伶猛然惊醒。
睁眼时,却只能看见周围还是漆黑的夜色。
刚才是她在做梦?
可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只好像听见了苏落的声音,像是在害怕。
她忽然有些不安,那种不安的心绪像是一片冰川漂浮的半块浮冰,一直搅扰得跌跌撞撞,漂浮不停。
“是要回谢家看看吗?”
这个念头起来的很快,而且很强烈。
她下意识捞了旁边一把,想要将小黑猫抱来,却忽然捞了个空。
身旁空空如也。
小黑猫不见了。
谢家地牢。
“枢儿,过,过来。”
女子的声音堪若蚊吟。
“娘亲?”
苏落有些没听清。
“咳咳,让我摸……摸摸你的脸。”
女子似乎气喘得厉害,一句话也断成了好几句。
苏落几乎是红了眼眶,将女子无力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
“娘亲,我长得像你吗?”
“像。”女子回答得很快,似乎是在笑。“你还是和小时候,在我肚子里一样地乖,也和我预测的那样长成了这个模样。”
女子似乎突然有了力气,连咳嗽都少了很多,一句话说得清楚完整。
苏落感觉有一点不对。
“预测?什么预测?”
女子又在笑,慈和的声音像是冬日里的暖阳,徐徐照来。
“我本就是妖族,天生拥有预测的能力,只是我能力低微,从未能真正看见什么。不想,你竟然继承了这能预测未来的能力,我怀了你,便也获得了这一点能力,能看见你活下来,还能好好长大,那时我便想若是你真的一生顺遂,我的失宠冷落也不算什么。”
可是今日发生的一切,却让她所预见的一切都变成了个笑话。
女子声音带出了哽咽:
“我不知道你出生后在谢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枢儿,是娘亲对不住你。”
苏落没有介意:
“这不是你的错,这场祸事的根本原因,不过是妖族地位低微,被人族轻贱利用的缘故。所以,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这是姐姐告诉他的事情,如今也被他用来安慰了娘亲。
女子的呼吸一滞:
“妖族地位,实力低微?”
一片黑暗中,她眼中的光影影绰绰地闪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落没发现她的异样,只点头肯定道:
“是,妖族实力太低了,才会被他们这些世家百般欺辱。等我今后修炼成了,我就能带着娘离开谢家,带你去过好日子。”
这是他从小的心愿,如今才终于有了讲出来的机会。周围一片黑暗,他此时感觉到了希望。
女子微微闭眼,似乎下了决心,面上是欣慰的笑意,即使她连着呼吸都在疼痛,可心底却是这么高兴,这么地畅快。
“枢儿,记住你的名字是天枢,是妖族,绝不是半妖。今后,要好好活着,像是娘亲预测看见的那样,开心顺遂地活着,记住了吗?”
苏落微微皱眉,半妖?天枢?可听着娘亲虚弱的声音,他没有开口询问。此时的他迟钝得没有听出这番话里面,只有规划了他一人,并没有娘亲的部分。
“娘,我会好好活着的。”
“那就好。”
女子吐出一口气后,缓慢睁开了眼睛。
此时,苏落只看见了一片金光,那好像是落日一般的颜色,却在此刻变得极为刺眼和璀璨。
而且,那刺眼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竟是眼眶里深入骨髓的痛感,他想要退后,却发现动弹不得,在一股强烈的血腥气后,他猛然失去了意识,彻底晕了过去。
过了许久,守卫才发现这个牢房里的女子已经死了,头发披散下的脸,因为失了眼珠变得面目全非,他嫌恶地没看尸体布满血渍的脸,只将尸首丢去了乱葬坑。
却不小心,在关牢房的时候,留下了一条缝。
……
谢家城,废园子。
半夜被噩梦惊醒的桑伶,忽然发现小黑猫丢了。
她在前院转了一圈,根本没有发现小黑猫的踪迹,不想,却在后院的一处看见了他。
他正蹲在一个角落,身边都是茂密的杂草,要不是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桑伶有些奇怪,走了过去。
听到身旁动静,小黑猫转头一看,发现竟是桑伶跟了过来,立即低低叫了一声:
“喵!”
别出声。
桑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解地顺着视线去看了那侧。
却发现对面竟是一处高大的屋子,里面还亮着一点灯火。
这里不是前院,前院休息着老妖和小妖们,她刚才找猫的时候,都看过,每个妖都在房间里睡觉,根本没有离开。
所以这里住着的绝对不是她见过的,难道还有其他妖族也来了废园子?只是不知为何,却没有现身。
她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她刚才惊醒后,便凉凉地沉在心口,让人不安。
对面很快就有了动静,不过却是一阵孩子的哭闹声。
“我要娘,我要娘!”
“娘!”
孩子们的哭声很大,都是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年纪都不大。
桑伶忽然有了一种猜测,难道城里丢失的孩子竟真是被抓到了这里?还是在妖族的后院。
她下意识否定了这种猜测,白日她仔细看过小妖们的眼神,绝对不会作假,那就是这件事他们也不知道。
老妖腿上受了伤,要是抓几个还好说,这屋子里听声音,就知道里面抓了应该有十几个孩子。这般的数量绝对不是老妖一个人能完成的。
所以抓孩子的绝对还有别的妖族,而且绝对是来者不善。
桑伶只觉心里一沉,压下了身子,继续观望。
对方似乎并不在屋子里,那哭声从未被制止过,孩子们哭喊得极大声,若不是这里实在荒僻,可能早就会被人发现。
确定了情况,桑伶抱起小黑猫向着那屋子走去。小黑猫一双眼睛睁得极大,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情况。
桑伶寻到了一扇半开的窗户,看清屋里情况,片刻后,她直接跳窗进去,简单几句止住孩子们的惊慌。她将情况讲了清楚,孩子们立即噤声,乖乖被她松绑,跟随一起出去。
却不想,在出后院时,忽然与好几个成年妖族撞了个照面,为首的竟是本该在屋子里休养伤势的老妖。
桑伶不敢相信:
“城里孩子丢失,竟真的是你们干的。”
老妖叹气,此时他的腿已经好了大半,并没有杵着拐棍:
“阁下只和小妖们打打交道,玩乐玩乐就好了,为何非要插手我妖族之事呢?”
桑伶看着他身后那许多的成年妖族,冷笑道:
“玩乐?你白日只带我活动在前院,不想,这后院竟还藏着这么多成年妖族。你们隐藏行踪,抓来这么多的凡人孩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老妖并不想隐瞒:
“我们没了栖息地,活在这么嘈杂荒芜的地方,不过是在等死。有了这些孩子,我们才能活下去。我们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反抗,是在求生,是在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而已。”
所有的妖族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那是仇恨的光芒。
桑伶迎上了这般的目光,只觉心酸,她从不是个圣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妖族的做法是如何地可恶,她因为太过了解妖族的心酸困局,才觉得满心怆然。
“你们要报复就要去找伤害你们的对象,而不是将仇恨的心全报复在这些什么都没干过的孩子身上。白日,我在凡人面前护住了你们的孩子,今晚,我也是同样的理由,在你们的手下护住凡人们的孩子。稚子无辜,放手吧。”
妖族之间一时静默,站在桑伶身后瑟缩懵懂的孩子们根本不敢抬头,个个都是颤抖害怕,恐惧着可能的危险。
很快,一个男子越众而出,他身形极为厚重魁梧,眼神中带着几分压迫的危险。
桑伶认出了他,是白天在店门口被自己撞到,却匆匆离开的那个人。当时虽然当时五官看不太清,对方那双眼睛却让她印象深刻。
男子神情平和,并无杀意:
“白天,多谢你做的事情。”
开口便是和善的感谢。
桑伶抿了抿唇,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意思:
“我不过是不忍心,不用谢我。”
男子笑了笑,不介意她的冷漠客气,转头对着老妖吩咐道:
“将孩子放了。”
妖族一阵骚动,却没有任何一个敢出声反驳。
老妖也是满眼不解,还是低头答应了下来。
“是,族长。”
桑伶微微一惊,这个男人竟是妖族的族长,他为什么这么简单就要放人?
小黑猫整个身子绷得很紧,他见桑伶还没要走的意思,赶紧拍了拍她的手臂。
“喵!”
快走!
桑伶回神,带着孩子们脚步匆匆立即离开。
身后,妖族们站在原地回望,却没有一个妖族出来阻拦。
老妖见桑伶没影子了,才敢去问男子:
“族长,为何要放了他们。若是谢礼,太过贵重了。”
男子淡淡笑了一下,弧度冰冷锋利。
“那女修说得很有道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谢家为了谢寒舟十六岁的生辰宴,将我族赶尽杀绝,那我们去抓谢寒舟过来炼化,那不就是一报还一报吗。”
老妖很快想通:
“听说他少年天才,比之这些凡人孩子,定是好上百倍啊。”
男子吩咐几句后,点了人,迅速钻进了夜色,向着谢家出发。
桑伶身后跟着一连串的萝卜丁,有大有小,有哭有笑的,她像是个灭火队长,个个安抚照顾,好不容易才问到了孩子们各自的住处,赶紧给家长送孩子去了。
小黑猫一颗心焦急成了火煎,因为他刚才就想到了一件事,谢家发生的灭门之祸的元凶,就是一开始在城里偷孩子的妖族。若是,早些将此事告知谢家,是不是就能改变历史,让一切都能避免?
他一颗心浮浮沉沉,思虑不停,而桑伶正拉着一个孩子,敲响了一户人家。
小黑猫看了看桑伶身后还跟着的七八个孩子,掐算了时间,时间绝对不短,不能再拖延了。
他狠了狠心,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了此地,奔向了谢府。
孩子们太多,桑伶忙得焦头烂额,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小黑猫不见了,等她越走越不对,将孩子们先后送回家之后,才发现小黑猫竟然又不见了。
她满眼紧张,谢绝了孩子父母们的感谢,穿行在街口小巷之中,四处寻找。
此时,正在巷子里面狂奔的小黑猫已经远远看到了谢府的一角。
桑伶一路寻猫,却不想小黑猫没有看见,先看见了满身血渍的苏落。
她难以置信。
“苏落?!”
被声音唤醒,苏落抬头一看,却感觉周围一切的景色都在天旋地转。
桑伶赶紧过来,将摇摇欲坠的人扶住。
“你怎么了?你怎么一直在流血?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苏落,你听得见吗,苏落!”
苏落茫然地睁眼想要回应对方的问题,却在下一秒,轰然倒下。
再醒来时,他只感觉眼睛舒适冰凉。似乎还覆盖着薄纱,将屋子里的那盏并不明亮的灯光变得柔和许多。
“姐姐?”
虚弱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一时没等到有人回答,他抓住了被面,半坐起来,伸手想要扯下眼前的布。
“吱呀——”
一道开门声响,对方似乎很急迫,脚步匆忙,快速朝这里过来。
他加快了抓布的速度,想要立即看清来人,忽然感觉手腕被白云般的柔软抓住:
“醒了?一醒就要扯掉包扎伤口的绷带,还真不乖。”
一贯的哄孩子的口吻。
听着熟悉的声音语气,苏落舒出一口气,有些放松了下来。
“原来是姐姐。”
桑伶的语气放得很软:
“若是眼睛有什么不舒服,赶紧和我说。”
她刚才给苏落换衣疗伤的时候,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唯一的伤口就是那一直流血不止的眼睛。用了灵药止血包扎,才缓慢止住了血。可此时苏落即使苏醒后,那眼睛还是微微睁开了一点点,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
苏落沉默下去,抬手慢慢摸向了眼睛的位置,只觉手下形状还是浑圆,连同现在能模糊看见烛火的样子,说明他的眼球应该还在。那时他在地牢里感觉到了眼眶里的痛感,还有一直流血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会是娘亲吗?想到当时娘亲在地牢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桑伶等了一会,可苏落还是低着头,不想说话的样子。她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在的这一夜,苏落究竟在谢家发生了什么,想了想,她到底还是不放心:
“你在谢家怎么了,怎么我找到你的手,一身的湿意,还有眼睛一直在流血?”
苏落猛然一怔,却是立即摇了摇头:
“我没事,眼睛本就是兽瞳的模样,难看恶心,要是坏了还是一件好事,姐姐不要担心。”
“怎么会是好事!”
桑伶迅速发现自己口气不对,想到后来苏落那清澈干净,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看来眼睛到底会没事的,她还是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转了话题:
“是我太急了,你若不想说,就不说了,饿了吗?我刚才去楼下厨房给你煮了粥,先吃些?”
苏落又是一阵沉默,不知为何,桑伶总感觉面前的人似乎一直心神不属,没有从前半分的机敏活泼。
“苏落?”
她又叫了一声,苏落才被唤醒,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饿。”
桑伶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坚持。苏落离开谢家后,身边并没有看见他的娘亲。按照苏落的个性,娘亲在谢夫人的手中。前十四年逃跑的机会大把在,可他都没逃跑。说明娘亲在他心里的占比绝对重,单独逃跑的可能性并不大。
桑伶微叹一口气,取来一条毯子,小心地盖在苏落瘦削的肩上。
“过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先睡吧,等天亮了就好了。”
他似乎是很疲惫,但还是倔强地不肯睡着,只执着地将桑伶的一截衣袖捏进了手心里,力道很大。
“姐姐,你能陪着我吗?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桑伶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袖子扯了出来:
“小黑猫丢了,我要去找他。”
苏落才知道刚才在巷子里的遇见,不是对方专门要寻自己,他苦笑了下,还是想要将她留下。
桑伶抬手轻拍了下他的头,然后又将被子给他掖好,力道从始至终都是轻轻柔柔,带着耐心。
苏落一时还以为对方改了主意,不想,桑伶已经起了身:
“你先睡吧,我叮嘱了店家,他们不会进来打扰。等我找到了小黑猫,我会马上过来。”
说完,她脚步匆匆,已经推门离开了。
苏落没想到姐姐竟然为了小黑猫,将他抛在此处,一颗心刚刚暖起,现在又一下被打进了冰水之中。
他紧绷颤抖的声音,像是拉满的弓弦。
“姐姐!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我求你,求你!”
绝望的低吼声苦楚哀求,可此时正在下楼的女子心神却是被另一处牵住,半分也没听见。
等不来桑伶的回头,苏落猛然掀开寝被,从床上踉跄下来,匆忙打开木门,准备去追,却忽然对上门外一双危险的眼睛。
对方人高马大,影子投下来,都能将他轻松罩住。
苏落感觉不对,想要呼救,忽然就被堵住了口鼻,昏迷前,只听对方得意冷嘲:
“谢寒舟,抓你还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苏落想要反驳自己不是谢寒舟,却抵不过那手的力道,一下昏了过去。
月上正中。
桑伶最后还是在谢家门口找到了小黑猫,可小黑猫似乎和谢家守卫闹了不愉快。
桑伶赶紧现身,将猫抱起一闪,才躲开了守卫踢来了一脚。
见猫主人来了,守卫顿时有了撒气的地方:
“管好你的猫,半夜三更来我谢家闹事,下次再做,我就杀了他!”
小黑猫一个不服气,就要跳出去教训这个人。
桑伶赶紧拦住,强制性地将他带走了。
进了巷口,在那些守卫的视线范围消失,桑伶才舒了一口气,将猫提起来审问:
“你怎么来了这里,又是走的大门,那守卫说你闹事,你在干嘛?”
小黑猫:“喵喵喵喵!喵喵!喵!”
我找到了灭门之祸的元凶,让谢家赶紧提防,那些蠢货听不懂猫话,简直可气!
同样听不懂猫话的桑伶也是一头雾水:
“你想说什么?”
小黑猫:……
困于肉体凡猫的他,有一肚子的苦水。
最后,没办法的小黑猫只能将桑伶拉回了刚才的废园子。不想,剩下的行动还未实施,就看见这里早就已经空无一妖了。
“竟是都走了?”
桑伶看过昨夜还住着小妖们的房间,此时早就空荡荡的。
小黑猫还不死心,又去后院转了一圈,才发现妖族竟是真的走光了。
看着一片荒芜,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长满了荒草。
妖族消失了,那谢家的灭门之祸还会不会发生?
桑伶带走失魂落魄的小黑猫,赶在天亮前回到了安置苏落的客栈。却不想,也是扑了个空。
店家赶紧解释: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并没有进去打扰,也没听到什么动静。这客官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们也不清楚啊。”
桑伶看着早就已经凉成冰的被子,有些沉默。
窗外透过一抹晓光,竟是天亮了。此时,楼下的街面上正走着一条长长的车队,每辆马车上面都装满了货物高堆而起的东西。
店家目光歆羡:
“谢家这排场大啊,今日就是谢大少爷十六岁的生辰宴,肯定热闹至极。”
忽然小黑猫眼神更多了焦急,余光触及桑伶的侧脸时,最终还是隐了下来。昨夜,他孤注一掷地单独行动,让她担心寻找了许久,倒是不好再离开了。
听见店家话的桑伶微微一怔,关于生辰宴的事情,倒让她忽然从记忆深处挖出了一点东西来,若不是今天忽然听到这个词,她绝对想不起来——
当年,在天道宗,她偶然听说了谢寒舟的生辰,特地置办了一桌酒席,还专门下厨为他做了一碗长寿面,想要恭贺他的生日。却不想,那面条最后却是砸在了地上,谢寒舟气愤摔门而出。事后,她才得知谢寒从不会过生日,每年这个日子,他的心情都不好。
如今想来,若是谢家的灭门之祸发生在他生辰宴上,倒是事出有因了。不过,这只不过是她的猜测,倒不一定就是真相。
桑伶将心思扯了回来,决心还是先找回苏落再说。就算他真的是想一个人离开,可毕竟眼睛受伤看不见,又是半妖身份,她还是不放心。
此时此刻,桑伶绝不会想到自己正在寻找的对象,落进了妖族手里。
一点薄薄的寒意从青石板钻进了衣服里,将苏落跪在地上的膝盖冻得冰凉。
他却没有急着起身,反而果断扯下了眼前的绷带,眼睛还有几许刺痛,可视线清楚,能清晰看见四周环境。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破巷子,四处漏风,却阴暗狭窄又潮湿,他一丈之外,站着一群人。
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对上他的眼睛,忽然轻咦了一声。
另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头却是眯眼打量着他半天,最终摇了摇头:
“你们抓错人了,他不是谢寒舟。”
苏落的手猛然攥紧,面色却是一如既往地镇定。
身形魁梧的汉子,有一双危险的眼睛,沉沉看了他一眼,然后忽然抬步走近。
下一瞬。
苏落只感觉衣领一松,那双手将他拎了起来,他来不及反抗,就感觉脚下一实,竟是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汉子抬手将他身上的灰拍掉,表情抹去残酷的杀意,爽朗笑道:
“哈哈,都是妖族,我们亦是同类,不用害怕。”
苏落猛然一怔,他迅速低头,将脸上的讶然遮了下来。妖族?不是半妖?半妖的身份在妖族也被认为是异类,从不被接受。这些妖族这般亲热的样子,定是认为他就是妖族。
可他的眼睛是兽瞳的样子……
忽然,一抹水光反射进他的眼里。
苏落下意识扫了一眼,只看见水面上印着一双干净清澈,宛如春泉的眼眸。
而现在,这双眼睛却是嵌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兽瞳不见了?
沉默了许久,他慢慢将这张脸抬了起来。心中那堆余烬终于被全部点燃,危险的锋芒在眼底显露绽开。
妖族要抓谢寒舟?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良辰吉时到了。
整个谢府开始客似云来,高朋满座,八扇大门全部敞开,广迎八方宾客。经过装点的谢府比之昨日更加喜气辉煌,张灯结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喜气洋洋。占地百亩的谢府,一时间更是人头涌涌,摩肩接踵起来。
所有人都在欢庆谢寒舟这个谢家天才十六岁的生辰宴,众星捧月地围拢了过来。
被小黑猫带来的桑伶踮脚看了一眼那边的热闹,不太想过去,小黑猫焦急地拉了她一下,想要让她过去。
桑伶不解:
“你要过去?”
小黑猫连忙点头:
“喵喵喵!”
快去。
此时桑伶正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之外,与那谢府大门足有好几丈的距离。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再近些的时候,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仙师!仙师!”
竟是开茶铺的老汉。
桑伶走上前:
“怎么了?”
老汉在冬天都热出了一头汗来:
“有人来找,从城外村子来的,说您之前在村子里除妖的事情有线索了,对了,他说他叫大力。”
桑伶忽然想到那个一身腱子肉的汉子。
“他人在哪里?”
“人就在茶铺,我看他累得够呛,替他专门跑了这一趟。仙师,快来吧,他可急得很,火烧屁股样。”
应该是当日老关叔的事情有线索,又搞不定,桑伶马上就要过去。
小黑猫立即扯住了人,抬爪指了指身后:
“喵喵!”
谢家,谢家怎么办?
桑伶还以为他想看热闹,探头看了眼那谢府门口,发现还是人山人海的,神色轻松安慰道:
“放心,我们脚程快些,中午就能回来。看谢家这个势头,光是收礼,就要排到了中午,哪里挤得进去。”
小黑猫一双眼睛里满是焦急紧张,藏满了说不完的愁绪,当年的事情发生在下午,若是中午赶到,应该是来得及阻止的吧。
茶铺老汉已经是等不及了:
“人命关天,这热闹什么时候看都行。仙师,赶紧随我来吧。”
小黑猫窝在桑伶的肩头,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谢府,心底焦灼起来,却又不能不摁下心情跟着桑伶去了城外。又是之前一样的山路,只是桑伶嫌弃大力脚程太慢,直接带着小黑猫先走了。
一踏进院子,迎面便是老关叔带领村民,将一青年摁在了菜地里。似乎在据理力争什么,老关叔一脸的激动,边上村民的表情更多的却是茫然。
老关叔一个抬头,就看见了仙师来了,立即将事情讲了:
“仙师,当日伤害我儿一家的凶手找到了!就是他,今天还想进屋偷拿金银,被我发现还要将我掐死,现在可是人赃俱获!”
地上青年立即求饶喊冤:
“真是冤枉,我看见老关叔要摔倒,才好心进了院子想要扶他。转头就被他冤枉。我在村子里连根针线都不敢拿,怎么会做下此事!当日凶手可是妖族,怎么会是我!”
“不是妖族。”
“什么?”
青年一个抬头,就发现说话的人竟是仙师。“仙师,你刚才说凶手不是妖族?”
桑伶肯定点头:
“不是妖族,是弄虚作假的人干的。”
青年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面上苦笑道:
“仙师,大家伙信你,你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可要有证据。”
桑伶闲适地挑了挑眉头,没有半分变色:
“证据?那可是很多,现在需要大家帮我搜一下他的身,要很仔细,任何一点东西都不能放过。”
青年惊恐地想要起身,却被满眼怀疑的村民狠狠压了回去。
……
将村子的事情解决好后,老关叔满眼热泪地就要留桑伶吃饭。
小黑猫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立即去拍桑伶的手臂。
心知肚明小家伙意思的桑伶只能无奈拒绝,同时又谢绝了老关叔递上来的银钱,带着小黑猫离开了村子。
还未进城,太阳就已经移动到了在正中偏西的位置。
小黑猫一直不断去看头顶的日头,似乎是真的等急了。
桑伶有些无奈:
“你怎么突然很想去参加谢寒舟的生辰宴?还这般焦急?”
小黑猫不知道该怎么去说灭门之祸就发生在今日,还是下午,只能不断地催桑伶快些,再快些。
周围景物迅速向后倒退,几乎成了模糊的水墨画,他的焦急却没有半分缓解。
午时刚刚偏过一点,桑伶就已经马不停蹄地带着小黑猫重新回到了谢府。
此时府前还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不过因为已经进行了很久,倒是少了许多围观看热闹的人。
桑伶这回能轻松穿过人群,正要跟着人流一起进谢家大门时,身旁忽然挤来一个人,却是之前帮过的衣裳铺子的店家。
店家看她一人,立即就要过来搭伴。本来桑伶还想拒绝,被店家立即拦了:
“仙师,就不要客气了。这谢家可不仅有请柬就能进去的,还要丰厚的贺礼。您与我一道,这礼物自然就不用出了。”
人穷志短更没有请柬的桑伶立即道谢:
“还是多谢店家了!”
两人进去,果然右手边就是登记礼物的礼账簿。店家送上厚礼,对方也不过平常记下,不轻易看在眼里。
进去后,桑伶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和店家分开了。谢家此时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没有半分异常。
桑伶之前还在猜测灭门之祸就在今日,现在一看,倒觉得自己还真是猜错了。
她本想随意看看热闹,没想到小黑猫进来之后,便一直将她往一个地方推,桑伶有些不解:
“小黑猫,你好奇怪,到底是想去哪里?”
小黑猫顾不得维持猫设,或者继续解释,张嘴直接咬住桑伶的衣袖,将她硬生生扯去那个方向。
桑伶满头雾水,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向着内院靠近。
从一条连廊下来,桑伶便看见了一座熟悉的院子,牌匾之上写着永寿斋。
她微微不解:
“谢夫人的院子?”
小黑猫满面冷凝,还想扯着她进院。
桑伶并不想过去:
“今天参加宴会,贸贸然就去主人的院子,也不好吧。”
小黑猫急于求证,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又扯了扯。
桑伶无奈扶额,打好了腹稿,才准备厚着脸皮进院。此时,院落空寂,鞋底在院前石子路踩过,发生轻微的脚步声。
在她刚要伸手敲门时,忽然就看见一个眼睛清澈干净的少年,从半阖的院门口走了出来。
桑伶惊住。
那少年望来,一双眼睛在日光里更是莹润得像是水镜。
“姐姐?”
桑伶收住惊诧,他还是失忆的十四岁的苏落,并不是五百年后的那个人,她迅速回了一个浅笑:
“昨夜你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客栈,店家也不知道你的去向,我还想寻你,不想你原来是来了这里。你的眼睛?伤口已经好了,怎么换了个模样?”
苏落大大方方地将眼睛抬起,直直迎上桑伶的目光,没有从前半分畏缩:
“好看吗?那夜我眼睛一直在流血,等伤好了后,我才发现我的眼睛变成了这样。”
桑伶看不出这双眼眸上面有任何障眼法的痕迹,她有些不解:
“这?”
“姐姐,我今后自由了。”
苏落迅速打断了她的追问,慢慢侧了身,露出身后带血的衣服:“姐姐,我已经和谢夫人谈好了。我今后就可以脱离谢家,成为真正的自由人了。”
“她打了你?!”
桑伶看着那淋漓的血渍,只觉得看着就是疼,偏偏苏落面上没有任何痛楚,只有一派的轻松。
“毕竟要付出代价嘛。”
苏落连着尾音都是上翘轻快。
桑伶知道他是真的开心,没有去泼冷水。
“能脱离了谢家很好,今后谁都不能随意骂你打你,就算没了这个世家身份,不做谢家子也能好好活着。”
本还在桑伶怀中,一直想要探头看向院内情况的小黑猫猛然回头,死死盯向了苏落。
苏落没有发现小黑猫的突兀动作,一双眼睛晶亮地只盯着桑伶看:
“是啊,就算我不再是谢寒舟的弟弟,不是他们谢家的一份子,我还是很开心,毕竟自由和堂堂正正地活着,才是最为重要。”
小黑猫只觉一阵轰鸣声在脑中炸开,来来回回只有那句“谢寒舟弟弟”,在脑中来回震荡。
苏落,竟然是他的弟弟?!他竟然从未知道,所以,在五百年后,对方的针锋相对,并不仅是因为桑伶的喜欢,还有因为谢家的经历?
小黑猫一时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桑伶敏感察觉到他安静下来的样子,并没有在意。只以为他到了地方,心愿达成,便带着苏落离开。
少年落后几步,忽然转身看向了身后院门半阖的门板后露出的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魁梧,眼神危险至极。
两人对视眼神,都是一样冰冷的微笑。
此时,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永寿斋内,早就已经死尸遍布,满地满墙都是被故意泼撒上去的血液。
院子正中,谢夫人一身彩衣华服,死状最惨,莫说生前折磨,连着尸首都被人愤怒地打成了肉泥,除了一身衣衫谁都认不出来。
男子从门口回来,老妖迎上道:
“不想他们竟是认识,幸亏这小子反应快,三言两语就将那女修轻易打发了,不然就是麻烦。”
男子冷笑:
“他可对谢家恨之入骨,不然也不会出了主意,要在今日带我们进来灭了谢家满门。现在,好将人手召回,该去找谢寒舟了。记得穿上斗篷,小心行事。”
此时,外围的谢家还是花团锦簇,一派热闹。
桑伶从站满了整个院子的宾客之中穿行,身后苏落闲庭信步,看着面前的热闹,他眼神里却是冰冷的嘲讽。
桑伶走到半路,忽然感觉手臂一轻,手弯此时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之前那个毛茸茸的小黑猫!
抬步匆忙一寻,她只看见内门的垂花门处闪过一丝极快的黑影。
她下意识就要追猫而去,不想苏落竟是一个箭步拦在了前面。
“姐姐,我伤口疼,想马上回去,我们先走好不。”
不能放她回内院。
桑伶果断摇了摇头,道:
“小黑猫对我的意义不同,我不能将他一个小猫丢下。若是你真疼得厉害,先回客栈等我,我找到了猫就马上回来找你。”
又是因为那只猫!
昨夜,姐姐离开也是因为找猫,苏落眼底的阴云密不透风。
“姐姐。”
桑伶看着已经寻不到猫影子的内门,不再停留:
“苏落,你先回客栈。”
看着消失在内门的背影,站在原地的苏落并没有马上离开。刚才已经解决了谢夫人,按照计划,此时妖族应该已经对上了谢家主和谢寒舟了吧。
他淡淡一笑:
“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一定要得胜归来啊。”
白日里空气冷飕飕的,头顶的铅云大块大块地压了下来,阳光被遮了大半,阴沉得像是马上就要发霉的旧屋。
桑伶忽觉面上一凉,抬头一看,竟是下雪了。
一直以来只零星落下的雪花在此刻变得像是断羽,不断地从天空泄下,洋洋洒洒像是要将所有的东西一口气吐个干净。不一会儿,地上便积了厚厚的一层。
她踩着积雪一路寻到了一处花榭的位置,才找到了小黑猫。
看着他只呆呆站在廊下拐角处,桑伶赶紧上前将他抱住:
“终于抓到你了,今后可不要再这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了。这可是谢家,家大业大,要是丢了你,我要去哪里找?”
小黑猫沉默得像是一块石雕,一寸寸僵硬地扭头看向抱着自己的桑伶,只感觉眼前一片水样的模糊。
桑伶猛然瞧见小黑猫在哭,有些奇怪,忽然就听另一方传来了剧烈的打斗声。
她赶紧抱着猫过去,在一扇花窗上,隔水看见了对岸雪下无数的尸体,血不断地流向了水面,将池水染了半天。
桑伶猛然一怔,死尸之中一人衣衫格外华丽,还有几分眼熟,竟是那只有一面之缘的谢家主。
谢家主死了?!
桑伶猛然反应过来,谢家的灭门之祸就是发生在今日,在谢寒舟十六岁的生辰宴!
忽然,就听对面传来一道惨叫声,竟是一个少年将一柄剑狠狠插进那人的心口。
桑伶一僵,那少年白衣染血,五官熟悉稚嫩,竟是谢寒舟。突然,就看见他身形一顿,竟是没有挡开攻击,身上又多了一条血口。
打斗还在继续,可谢寒舟明显已经不支,在几个回合下,忽然被踢进了一团雪水之中。
他一身干净白衣顿时染上了污血,手一撑,灼热的体温融化下陷,露出身下全是割破喉管,死不瞑目的脸。
这些人都是他认识的人,如今却是层层落起,在雪下,用尸身铺成了人间地狱般。
他捂住胸口,咳出了一口血。
忽然,斜上方刺来一剑,那位置直对丹田,是要直接废了他的修为。
谢寒舟下意识就要握剑起来,手指却是细颤无力,难以支撑,下一瞬,眼看着那剑锋就要刺进肚腹之时。
“镪——”的一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挡在了面前。
他睁开眼,想要看清,却看到了一抹剑光,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桑伶将人救下,不欲纠缠,迅速挥出剑招,几下打开对面的攻击。
那些人五官遮掩根本分辨不出是谁,却能清晰闻见刻意放出来的妖气。桑伶无意追究这些妖具体是谁,毕竟在谢寒舟长大之后,会将他们全部斩杀。匆忙对打了几下,她寻了一个空当,脚下一点,迅速将人带走。
从御兽袋被放出来的小黑猫,看着正被抱着的昏迷少年神色复杂,半响后,才侧头去看桑伶——
他眸中神色几经变幻,像是在面对一个既定事实的突然推翻,带着意外震惊,抑或是什么东西让他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下的惊喜踌躇。
几番转动下,最终全然澄澈,专注放松地将脑袋靠在桑伶身边,不想离开。
谢家主院。
妖族们扯下斗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一个妖族不忿:
“为什么放走了她!谢寒舟也被她救走了!”
老汉摇头:
“她对我妖族有恩,总不能伤她。再说,就刚才我们的出手,谢寒舟除非灵丹妙药,否则不过就是成为凡人的下场。”
族长不以为意,用武器指了指满地的残尸:
“一个谢寒舟,随她救吧。这些不是还在?将金丹挖了,去鬼市出手,照样能赚上一笔。谢家城呆不长了,我们要马上离开。”
众妖低声应是,拿武器将地上的死尸全部从雪里翻了出来。
此时,桑伶还在担心身后会有追兵,脚下匆匆,与苏落汇合后,便迅速拦了马车,向着城外奔去。
雪还在下,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马车里的气氛低沉冷凝,终于在雪势最大时,他们找到了一处偏僻临山的村庄,主人家见他们行色匆匆,又是有礼大方的模样,便让了两间屋子给他们住宿。
桑伶投桃报李,马上给了充足的银钱,让主人家烧了热水,准备干净的衣服。主人家喜笑颜开地下去了,很快就将东西备齐了。
苏落接了东西,简单打发了主人家,去向了屋里侧。
那里摆着唯一的一张床,此时,桑伶正坐在床边,神色复杂。床尾还盘踞着一只猫,那神情比受伤不醒的谢寒舟还要凝重难看。
他冷冷看了一眼那只猫,在桑伶看来时,迅速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姐姐,他伤势很重,不会这么快醒来的,你先洗漱休息吧。不过,你为什么突然要出手救下谢寒舟?”
像是在随口一句,可他眼底的探究之色却不轻。
桑伶沉默一瞬,刚才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救下谢寒舟,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许久,她才缓慢出声道:
“谢寒舟的救命恩人,这个名头该很值钱吧。”
自己若能顶了陆朝颜做了他谢寒舟的救命恩人,是不是许多事情都能够改变。
床尾一片没有光的阴影里,一双猫耳朵动了一下。
深深的烛火,熄灭又亮起。
桑伶半夜被小黑猫突然叫醒,才发现谢寒舟的伤势已经恶化加重,而他的修为境界还在隐隐往下退的趋势。
桑伶很是清楚,要是照这般下去,定要影响资质,成为凡人!
可她翻遍了储物袋,才发现许多的丹药都留给了废园子的妖族,只剩了一点伤药,而这些根本不行。
小黑猫焦急地一直在床上转圈,苏落披着外袍,闲闲站在一旁,有些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
“姐姐,可是没了丹药?”
桑伶表情凝重:
“要是放任不管,他会变成凡人。”
那可真是件大好事。
苏落抬手挡去了面上的笑意,压低了几分声线,才遮掩住这份高兴:
“那等明日,我们再去买药吧。这天夜色深沉,又一直下雪,路都看不清,怎么出门。”
此时窗外是化不开的夜色,还有零星飞雪落下,烛火映出去,淡淡照出地上的一点白。
桑伶低头看向了床上之人,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正安静睡着,眼睑合上,那长若鸦羽的睫毛在冷白的肌肤上就变得清晰可见,眼角微微上勾,弧度完美。
谢寒舟睡着的时候,倒是与他后来的样子没有多少分别。
桑伶很快移开了视线,抬眼看向窗外,决定等待天明。
可到了第二日,推门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经落下了半米高的雪,站在院子里的主人家双手来回搓着,冷得够呛。一听桑伶出门买药的打算,立即摆手:
“想出去?这可不行,外面的雪已经压过了路,大雪封山了,出不去了。要等雪化,估计还要几天。”
好消息接踵而至,一早就起床的苏落差点没挡住太过欢喜的眉梢,迅速补充道:
“刚才我就已经去看过,确实雪太厚了,路都看不清,要是走出去,再回来可就摸不回来了。姐姐,我们还是等上几天吧。”
桑伶微微皱眉,几日?谢寒舟根本等不了。
后方。
苏落迅速与主人家对视一眼,主人家立即换了口气,对着桑伶建议道:
“仙人是因为屋子里躺着的那个少年?若说这药,咱们后山可是块大宝地。就在一个山谷,那里四季如春,什么灵药都有,听说城里的仙人和药房经常过来,您要不去试试。”
不等桑伶点头,苏落已经上前,与主人家交谈了起来,两人比了几个方向后,他回身胸有成竹地对着桑伶挥手:
“姐姐,我知道在哪里,我们快去吧。”
小黑猫一马当先走了出去,桑伶再不犹豫,抬步跟上。
主人家踮脚看了一眼,确认他们是真的走了,转身去了谢寒舟的屋子。
半个时辰后。
在山林之间穿行的桑伶踩过一片积雪,发现山后还是在山里,根本没有走到主人家说的山谷,她有些困惑:
“苏落,你带对了路吗?怎么感觉还在山里打转?”
苏落甩着一根胡乱揪来的野草,满脸无辜:
“就是这个方向啊,怎么会错,是不是还没到?姐姐,你再耐心走上一段,就是了。”
见桑伶有些犹豫的样子,苏落赶紧收整表情,随意指了一个方向,惊喜道:
“姐姐,好像是这个方向,我们快去。我感觉前面的草更绿,应该是快到了那个温暖如春的山谷附近。”
桑伶没有多问,抓紧时间朝着他指向的方向走去。
小黑猫的眼睛在苏落的背影上,扫了一眼,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只能继续跟上。
此时此刻。
一处的山坳中,主人家吭哧吭哧地将昏迷不醒的谢寒舟从车上搬了下来。
他看着少年那张格外好看的脸,有些不忍心,到底是没将他放在风口,只搁在一棵大树下。
主人家嘴里嘀嘀咕咕:
“别怪罪我啊,谁让你插足别人的感情。那个少年都将你们的事情和我说了,你仗着一张脸,勾搭人家的青梅,他气不过,才给了银钱让我丢了你。这山坳听说野兽多,你可小心些。”
说了几句无用的话后,忽然就听不远处传来几声接连响起的“嗷呜”声。
主人家哪里还敢逗留,将手里的人仓皇丢下,手脚并用迅速推车赶紧离开了这里。
几人在苏落的胡乱绕路,小黑猫的默默纠正下,终于来到了一处被冰冻的断流前,在这里,竟然看见了生长在石缝中的一株灵药。
“这是褚胜草?!”
小黑猫狠狠点头,专治十六岁谢寒舟此时伤势的灵丹妙药!
他可是不错眼的去寻,又几乎是用上了所有鼻子的力量,在空气中去闻灵药的味道,才终于找到了这株。
桑伶只感觉运气好,赶紧将丝帕抱住手,将那灵药一点点的采了下来。
“这山里还真是如主人家说的,盛产灵药啊。”
后方。
苏落的脸色臭了臭,其实之前主人家说这山里盛产灵药的事情,不是假话,可那山谷的事情,却是他现编让主人家背出来的。
他本想着只要定个胡乱目标,拖延些时间,就能让谢寒舟被主人家丢进山谷里,死无全尸,没想到这人还真有运道,这般都能被找到对症的药。
一番忙碌后,灵药到手,桑伶决定立即下山。
谁料。
在下山时,竟听到周围山脚下传来了一声声野兽嚎叫的声音,她四周一看,竟在对面山腰上看见正在仓皇推着车子的主人家。
“主人家,你怎么了?”
对方明显没想到竟然会碰见他们,面上迅速闪过一丝心虚,他赶紧收整了情绪,只道:
“想来寻些山珍野味,不想竟是碰到了野兽,你们可不要去那里!”
他指了指身后山坳的位置,表情还残存着几分害怕。
苏落隐下了眼中的情绪,赶紧催促道:
“姐姐,既然主人家这么说了,我们也赶紧走吧。现在大雪封山,没了食物的野兽格外凶猛,还是小心为上。”
桑伶看了一眼那山坳位置,只有密集的树木和积雪,并不能看见下面的景象,若真是有野兽在,倒是麻烦。当务之急,还是要将灵药送下山才是。
她很快点头:
“多谢,需要我们护送你回去吗?”
主人家当然想点头,可眼神触及对面那个少年时,忽然一收,赶紧摇头:
“不了,不了。我对这里熟悉,寻常野兽避一避就好了,我等会还要再去别处。你们有事,可不能耽搁。”
瞧主人家走了,苏落丢下了那一直来回甩着的野草,斜瞥了眼那山坳位置,不屑地勾了勾唇。
桑伶要走,他若无其事地凑上前道:
“我们从那里走吧。”
这次是截然相反的方向,与山坳正对。
桑伶只以为他是担心野兽的事情,本来修士对付这些虽说要费些力气,可也不是打不过。不过,到底是要花费时间。
众人转了方向,背对着山坳位置。
身后。
小黑猫疑惑的皱了皱脸,这个苏落古古怪怪,总感觉不对。还有,刚才主人家看见他们的第一眼,那表情就很是奇怪,像是在……心虚!
小黑猫猛然一怔,立即回身向着刚才山坳位置急速奔去。身体带动周围草木,震掉了无数积雪。
“窸窣——!”
桑伶回身一看,竟是小黑猫跑了。她赶紧跟上,一人一猫迅速向着那山坳奔去。
落在后面的苏落几乎是青了一张脸:
“这个臭猫,三番五次坏我好事!”
声音从齿缝中磨了出来,带着愤恨。
身后动静,桑伶丝毫不知,她正飞速踩过山脊,下到了山腰之下,远远就看见前面山脚下一颗大树正被野兽团团围住。
野兽狰狞的张开大口,向着树下慢慢靠近,桑伶立即又近了两步,探头一看,那大树下赫然躺着谢寒舟?!
再不犹豫,她脚下一点,迅速靠近,同时手掌擦过储物袋,一柄灵剑握紧了手中,灵气出,剑光现,“刷刷刷”几下,已经打飞了大半野兽,跳进了野兽圈中。
此时,谢寒舟还是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皮肤完美肌肤白透,整个人都似一块霜雪捏成的一般。只不过,他平坦的额头,入鬓双眉之间,却多了一条褶皱。虽因为主人克制的性子,并不多深,可那条褶子却是一直存在,昭示着他的难受。
桑伶匆忙赶退饿得发昏的野兽,将人扛起,迅速离开。
不想还未走到山脚,远处就传来更多的轰隆兽鸣之声,显然有更多的野兽在朝这里靠拢。
桑伶眉头紧皱,匆忙扫过一圈,寻了一处陡峭的高山,带着人一头扎进。
小黑猫牢牢抓住桑伶肩上的衣服,他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野兽,表情怀疑——
苏落怎么没有过来?谢寒舟莫名其妙被主人家丢在哪那里,是苏落做的手脚?可他猜疑盘旋心底,还未想清,就前进的速度一停。
此时他们停在一处崖壁之下,头顶有一处正巧落于光滑石壁上的平台。而身后野兽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响,继续向着这里过来。
桑伶不再犹豫,脚下数点,飞身而上。不想石台上,竟连着一个深入山体面积颇大的冰洞。
小黑猫急忙跳进洞里,四处检查一遍,才发现里面湿寒彻骨,没有兽类居住的痕迹。
小黑猫对着桑伶点头,桑伶收回探头向下看的目光,抱着谢寒舟进了山洞。
里面像是冰雕一般的冰雪世界,地面上到处都是向上戳刺的冰柱和厚重的冰墙,难以下脚。
小黑猫急忙带路,在一处冰墙形成的角落里寻到了稍平坦的地方。
桑伶将毯子铺在地上,将人安置放好。
小黑猫一纵,跳到了谢寒舟的肚腹之上,只感觉底下丹田的位置,却是一片冰寒。
他慌忙看向桑伶,桑伶眉心一蹙,将谢寒舟仔细检查一番,发现他竟然伤势又坏了几分。
同时,山下那脚步声已经响到了极致,所有的兽类都在山崖之下盘踞,不愿离开。
桑伶初时以为它们上不来这里,该是无事,不想还未放心多久,忽然山崖附近传来几道鸟鸣之音,洞外正盘旋飞翔着几只鹰。
“一场大雪,竟然将野兽都逼成了这般,不放过任何嘴里的猎物?”
再来不及多想,桑伶立即将灵药炼化给谢寒舟喂了下去,很快对方那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只是一直双眼紧闭,没有半分苏醒的意思。
等了片刻,桑伶还是决定提剑出去,先引开兽类再说。
小黑猫下意识跟随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重新坐回到了谢寒舟的身旁。
小黑猫:“喵。”
为了救命恩人不要搞错对象,我定要替阿伶看着他!
桑伶见状,心想等会她要去干危险的事情。小黑猫呆在这里,总比跟着她安全。她抬手摸了摸小黑猫的脑袋,叮嘱道:
“若是有事,就去石台之上叫我,我会听见的。”
小黑猫不舍的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的离开。
山洞在一片离开的脚步声之后,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小黑猫始终守在昏迷的人身边,定要等到他的苏醒。阿伶是谢寒舟的救命恩人,这件事不能出差错!
可偏偏有时,命运总喜欢和人开玩笑。
山洞深处,忽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脚步声。来人不徐不疾,裙摆婆娑,昂贵的料子慢慢拖行在冰面上,发出一种好听的“窸窣”声。
小黑猫耳朵一立,立即扭头看了过去。
须臾,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从洞深处走了出来,她生得雪白精致,一身白纱内裹雪锦,梳着飞仙髻装饰玉簪丝带,更衬得宛如月宫仙子下凡一般,高贵美丽。
小黑猫瞳孔剧震,难以置信陆朝颜竟然会出现在了此处!
对方打量着整个冰洞,一时并没有看见厚重冰墙之后的小黑猫他们,面上有几分惊讶和好奇。
“一片茂林的山上,竟然会有这个冰洞。这里药香浓郁,定是会有上等灵药。”
小黑猫没想到到了如今,历史还要按照那个既定的方向发展,明明救命恩人就是阿伶,为什么陆朝颜还是会如当年一般出现。若是十六岁的谢寒舟醒来后,看见她,那救命之恩还会是陆朝颜的。
不行,桑伶已经做了这么多,不能再变回去,决不能!
小黑猫一个箭步,从角落冲出,一口气冲到了石台位置,想要将人引走,同时他冲着崖底拼命叫着,想要桑伶像她说的那样,赶紧过来。
“喵喵喵喵——!!!”
崖下毫无动静,那明明很大的声音,还未发出多远,就被崖边的风声搅碎,根本传不下去。
小黑猫满心绝望,一回头就看见陆朝颜已经走了过来,却在他的注视下,忽然停下了脚步,向着那冰墙之后的角落看去,轻咦了一声。
“嗯,竟是有个人?”
命运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与历史重合。接下去的一切顺理成章,像是戏台上的戏码既俗套又巧合。
吃下灵药,修为稳定下来的谢寒舟忽然从晕迷中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一少女对着自己盈盈而笑。
她薄唇轻启,宛转悠扬。
“你醒了?”
谢寒舟想到昏迷之前被救下时那个柔软怀抱,抿了抿唇,还是沉声问道:
“是你救了我?”
冰雪中,谢寒舟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一扫之前稚嫩拙玉之态,带着禁欲冷芒,像极了一柄还未出鞘的剑。又像是一朵霜花,彻底迷了陆朝颜的眼。
少女微顿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点下了头,同时问道:
“身体好了吗?”
一丈之外的小黑猫目睹了一切只感觉他脑中嗡嗡直响,什么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水幕,听不太清。最后,只听清他们谈话过程中,涉及了天道宗。
谢寒舟终究是在灭门之祸后被陆朝颜所救,带去了天道宗,从此他们两人会因为救命之恩被系在了一起,重复了历史的轨迹,没有改变。
小黑猫一个委顿,就要摔在地上,不想,最后竟被一个柔软的怀抱接住。
他抬眼,正对上了桑伶看来的关切眼神。
“小黑猫?”
小黑猫苦笑一瞬,眼神却是坚定,谢家灭门之祸时,救下我的从不是陆朝颜,而是你,桑伶,这一次我绝不会错认,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