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红炎喜事(九)

他没有力气去掏出那枚银钗。

良心上的沉痛,让他想要发疯,想要去死,想要杀了红炎。可前两样,他可以去做,最后一样,他根本动不了手。

“当初救你,是我的错,让你做下错事,是我的错,沈家村一村之人死在喜宴,更是我的错。错错错,拿命偿还才能赎罪。”

他猛然转身,一柄匕首从袖子里掏出。

匕首指来,尖利锋芒闪出白光一下反射进红炎的眼中。

她猛然闭上眸子,将脖子坦露出来,却是在笑。

“夫君,与你相识一场,我不后悔。”

“可我后悔了。”

男子苦涩的声音,打断了话,紧接着就是一声皮肉被割破的声音。

“噗嗤——”

鲜红的血液兜头浇来,不偏不倚全喷在了那身喜服之上,红得刺目。

身旁有弟子惊叫:

“他!他!他竟然自杀了!”

红炎一摸毫无伤口的脖子,猛然睁眼,看到的却是一身鲜血,伤口还在噗噗往外冒血的夫君。

男子身形摇晃,砰地向后倒了下去。而红炎慌得一下起身,带血的嫁衣溅出了无数血点,脸颊沾血滴滴下坠。

她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满眼悲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傻子,都是傻子,哈哈哈,都是傻子!”

悲凉的笑声像是夜空里的枭,带着一股萦绕不散的冷然和悲伤。

男子闭眼,摇头,不想再说一句,只安心等待着死亡。

红炎眼神中痛苦挣扎,却有一种奇异的情绪蕴含其中。

桑伶静默看着这惨烈一幕,脸色却是变得很奇怪,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感慨。旁人看起来,只觉得她洗清了嫌疑,袖手旁观而已。

从新郎官出现后,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像是一出戏,而桑伶只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出戏,由始至终,都是台下观众看客般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可其余人却没了这份平静,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在这个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

因为,男子割断了喉管,却并没有.....死。

凡人性命脆弱,轻易伤了就容易丢命。更何况是捅穿了脖颈,流出了那么多的血,将搂抱在一起的两件喜服都浸泡成了红褐色,这样的程度怎么可能不死?

可偏偏,那凡人还活着,气息稳定没有半分濒死或者已死的症状。

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

“他一个凡人,怎么还没断气?”

“这么大的口子,还哗哗哗地流血,怎么还能活着?”

“这人之前死过一次,又被救回来,难道不是起死回生?”

众人的目光逡巡在那两人身上,试图去寻找出什么线索出来。

陆朝颜越想越是怀疑,目光几乎是迫切地在桑伶的脸上逡巡着,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然而,桑伶的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漠的,仿佛毫不在意,高挂在天上的悬月般。

不!

一定有什么不对!

这凡人莫名其妙地出现,按照刚才那妖族那般震惊的神色,绝不会这般轻易就让那男人自己跑回来,这里肯定有什么被她忽略掉的地方。

下一刻。

那原本准备等死的男子突然站起来,一张脸苍白得直如白纸一般,脚下微微一个踉跄,红炎忙牢牢扶住了,他却一下挥开了搀扶的手,失声质问道:

“你究竟将我制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不是怪物,是傀儡。”

这一道声音传出来,所有人都看向突然发声的桑伶。

远处,张青的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一道黯然之光闪过,快得让人难以察觉。

陆朝颜的眉心一跳,想到了与面前林伶有七八分相似模样的那个傀儡。

“什么傀儡!休要胡说八道!”

桑伶的表情没有多余的变化,眼中的冷冽却与那寒冬枝丫上累着的积雪并无二致:

“陆仙子这般着急做什么,是傀儡二字戳动了你心里什么秘密了吗?竟然心虚成这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朝颜直接喝问出声,声音因为高扬的情绪有几分尖利。

红炎抢先一步,转了话题:

“胡乱说什么,什么傀儡?我是用了灵药救了夫君!”

桑伶的眼睛幽幽在她面上一转,移到了男子脸上,对着那狰狞可怖的伤口,却少了冷意,喟叹一声:

“你不是怪物,而是被人将灵魂抽出,放进了傀儡身子里。你现在是傀儡,不死不老,永远长生。所以你刚才即使割了脖子,流完了血也不会死。只是,你的等级只能算低级,也只是个半成品,牵丝戒控制不了,只是心脏被换成了月石。也容易受伤甚至死亡,与凡人也差不多。”

这话前后矛盾。

张青微微蹙眉,却在某个瞬间记忆翻涌,眼神暗成了一汪幽潭。

“心脏?月石.......”

男子听到关键猛然一怔,却在触及旁边站着的红炎时,敛下了情绪,没有多言。

“这般吗?”

红炎彻底怒了,她狠狠盯着桑伶,像是在看仇人,恨不能将她剥皮削骨:

“你要做什么!”

周围人脸上露出惊诧之色,有人见多识广仔细沉吟后才恍然大悟道:

“听说牵丝城里盛行傀儡之术,可以将魂魄放进傀儡身里,像是活人般,通过牵丝戒可以被主人牵制命令。不过这是些旁门左道,宗门世家都是不屑。”

众人哗然,城池弟子像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个个兴奋地仔细去看那活生生的傀儡,像看猴戏。

男子在众人的视线中,撕开了一截一角,一圈圈系上了脖子,将那伤口包住,原本还在慢慢渗血的伤口顿时止住,连同血肉被挤压包裹住,重新恢复了原状。

他抬手去摸系了一圈布条的脖子,与未受伤前比没有丝毫突兀感,连同那有些透风的喉管在此时都变得没有半分难受。已经恢复成了正常模样。

到了这时,他才终于相信自己成了一个怪物,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玩偶般的......傀儡?

“傀儡啊,原来我之前是真的死了。”

红炎眼中的泪水滚滚而落,嗓子早已经哭成了老妪般,嘶哑难听:

“你在棺材里无知无觉地躺着,一连三日,我都在灵堂守着。那时我就在想,为什么死一个凡人我心里会那么空。空落落的,什么都填不满。我想你活着,想你对我笑,对我哭,对我说别怕我会保护你。其实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只是把你当成个解闷的玩意。凡人生命短暂,妖族寿命长久,你们在这漫长的一生中,真不算什么。”

男子听着这嫌弃的话却笑了笑,温柔的光照回了脸上,流进了眼里,像是回到了过去。

红炎抬眼看他,一片被泪水挤满的视野里什么都看不清,可她还是执着地仰着头,想要去临摹去将那人刻进眼中,一起带回到过去记忆。

“那时,我忽然就在想,我要将你留下,与你成亲。凡人一生短暂,那就成别的,能长久一生的那种最好。”

说到这里,她猛然意识到什么,忽然停顿了下来。气息换过几瞬,才在桑伶探究看来的眼神中敛下眼眸,去拉了男子的手。

他没再像之前那般推开,而是用力握紧,将那个纤弱身子抱进了怀里,力道很大。

红炎震惊,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迅速回应,一张脸哭哭笑笑,脂粉被晕开,像是个小丑。

可此时,已经没有人想去打扰了,这也反转太多,天光已经微微发白,马上就要天亮。

天亮了,事情就要有个结果,留给这对苦命鸳鸯的时间不多了。

可偏偏,还是有个人想要做棒打鸳鸯的那根不长眼的大棒。

桑伶的声音慢慢响起,像是缠绕在水底,绊住一切溺水之人的脚踝,将人拖进地狱:

“你是和谁做的交易?他将你夫君制成傀儡,你帮他栽赃陷害我,一场交易结束,他会帮你夫君的傀儡身体彻底升级,免了你后顾之忧。”

红炎的牙齿都在咯咯直响,目光如利剑一般,恨不能在桑伶的那平静面孔上狠狠刺出两个血洞来:

“没有谁!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夫君什么人都没害过,也没有血煞之气,你们放过他,我随你们处置!”

陆朝颜面色冷凝,厌恶地扫了一眼这对染血不祥的恋人,将目光放在了桑伶身上,毒蛇般绕了上去。

“口口声声都是指使,林伶师妹你莫名其妙从禁忌之地死而复生,还变成了妖族,此事事关重大,作为天道宗的大师姐,有权将此事禀报给师父,按照门规处置。若是你能束手就擒,随我们返回宗门,倒可以对你宽容一二。”

桑伶看也不看只想拖自己下水的陆朝颜,只牢牢盯着红炎:

“你有没有想过,计划失败,那人绝不会好心将你夫君复原。一个低级傀儡,只有卖往鬼市的路。”

张青的眼睛猛然闭上,眼尾颤动像残蝶般无力。

红炎忽然变得沉默,所有的气力和悔意在此时将她压得像是石头般压抑。

男子依旧牢牢抱着心爱之人,刚才的死亡和真相似乎让他认清了一些东西,没有任何动摇。见到红炎沉默,片刻后才将人放开,却是将唇印在了对方的额头之上,郑重珍惜。

“我都知晓了,这一世,是我亏欠了你。你一生漫长,可以等一等我,若是有缘,我来世定要娶你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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