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仇人见面(十)

外海的另一头,泽南。

泽州从古至今便有一田二水七分山的说法,其中一田二水在泽北,七分山则在泽南。因此泽北经济发达,人口众多,因此泽北多世家。泽南较为贫穷,人烟稀少,世家极少。

因此,谢寒舟抱着人一路过来,没有被世家发现。他知道身后没有追兵,却还是一刻不歇直接奔进了最深的密林,然后停在了一处溪涧旁。

他取出一张软塌,将桑伶小心安置好后,才拿出了通讯玉佩。

“傲薇真人,我到了。”

“我马上就到,陆朝颜找人找得厉害,你要提前布置好,才能确保此事无虞。”

对方声音淡定,却带着几分见证世事的沧桑。

谢寒舟收了通讯玉佩,垂目看着榻上之人。不知为何,她伤势明明好了许多。却还处在昏迷之中,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林中风向不定,忽然刮起一缕寒风过来。他抬手一挡,给桑伶挡去了风。忽然一片花瓣从袖中被吹起,带到了面前。

谢寒舟看着这瓣艳丽得不似现在季节盛开的花瓣,抬手接住,却是发现了不对。

忽然,他眼睛一顿,看向了身后不远处的山林。无数只夜鸟被惊飞,惊慌失措。

此时,正有无数人马从林中穿梭而过,直奔此地。

陆朝颜捏紧了手中的剑,已是看到了一条溪流。流水潺潺,幽深静谧。旁边大树三人合抱的树身后,有一角软榻正安静放在那里。

她眼睛一亮,抬手一挥,周围弟子立即令声静止。

她缓步靠近,嘴角的笑却是越来越冷,像是条看见猎物的毒蛇,准备狩猎。

灵剑上灵光浮动,下一秒忽然涨到最大,直冲软塌上高高隆起的寝被。

“轰——!”

无数棉花被炸开,却没有丝毫血腥味。

陆朝颜发觉不对,脚下一点就要逃离,忽然四周嗡的一声鸣响,紧接着就是强大的灵压紧缚而来禁锢周身,法阵触及猎物落网,无数金线密密麻麻如蛛丝般绞了上来,蛛丝脆弱,金线却是坚韧如刀剑,略一碰触肌肤便是伤口。

陆朝颜只觉得丹田剧痛,无数血口子割出。而随着她反抗得厉害,那灵线绞杀得也越是厉害,几乎割进了骨缝里,与当年傀儡桑伶身陷封家镇压阵法如出一辙。

顿时一片血雾散出,留下了一地的鲜血。

不远处的天道宗弟子却只看见陆朝颜去了溪涧,就再也看不见身影。

想到玄诚子对这个高徒的看重,众人惊慌失措地开始寻找,却发现根本没有陆朝颜的任何线索。丝毫没有察觉,陆朝颜已经被法阵拉向另一个空间,用上了封家镇压阵法的改良版。

傲薇真人临风而立,冷眼旁观着水镜里陆朝颜的惨状。

“你还真是好手段,上次从禁忌之地回来,你便在宗门闭关修炼。后来出了一趟远门后,便一直下山历练,行踪不定。没想到手中却有了这么厉害的阵法,还用在了陆朝颜的身上。”

谢寒舟只关心怀中之人,将人好生放在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倚靠着树身。他从不喜外物享受,那储物袋里的软塌是为了阿伶准备,现在为了调虎离山,只能舍弃,如今算是委屈。

傲薇真人没眼看这冰山黏糊糊的样子,去看不远处的巨石。

这块石头上刻无数晦涩符纹,是传送大阵。

这是几百年前,大陆上惯用的通行方式,比御剑更节省灵力,比其他牛马代步的方法更快。只不过需要的灵石却是很多,渐渐地就被能用灵力驱动的商船取代,传送大阵就此废弃,不过不代表这法阵不能用。

毕竟,几百年前,林伶就被她指导用了一次。

她看着桑伶那开始细颤起来的眼睫,掀唇一笑,有了点不怀好意。

“我徒弟要醒了,你该走了。”

“……多谢。”

谢寒舟静默片刻,将手心里的脑袋慢慢挪出靠在了树上,终究是起身离开。

等到桑伶睁眼,就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师父,傲薇真人。

“醒了?”

对方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

“师父。”

桑伶慢慢起身,发现身上的伤势都好得差不多,只是溯洄之镜还在休眠功能中,没有回应。

她怔了一瞬,眼下一时还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面对曾经的师父。自她当年拜入天道宗后,这个师父就好像是个摆设,平日里对她十分平平,除了几百年前的那次……只是这个时候出现,难道从九层塔救出自己的人就是她?

傲薇真人也不关心她的反应,只指了指不远处的巨石道:

“还记得这个传送阵吗?当年,你与谢寒舟私逃到此,我便传讯过你,可以用这个传送大阵逃跑。”

久远的记忆被翻动,桑伶眉眼只闪动一瞬,便彻底隐下,没露出分毫在意之色。

“多谢师父提醒。”

傲薇真人见她心性比之以往那般已是强大了无数,嘴角一勾,多了点兴味。

“你当年对寒舟一往情深,没想到造化弄人,现在也好,他一人独自放逐,你又不是天道宗的弟子,不用受宗门掣肘。可以随心所欲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你和寒舟倒是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谢寒舟三个字在耳边不断响起,缠绕住久远的记忆从心弦浮出。每时每刻都在尝试波动,想要让她慌乱。

桑伶猜到傲薇真人的恶趣味,没想惯着。“在九层塔救出我的是师父你吗?”

傲薇真人修为不算强大,又有天道宗,按照常理来说,做出这件事的不可能是她。

傲薇真人哈哈一笑,满怀欣慰的样子,倒是一扫从前的冷淡,有了几分蔷薇般的艳丽,隐约可以瞧见年轻时的荣光。

“你现在果然比之前在宗门时那兔子模样强上许多。放心,虽然不是我救的你,但是拜托我的人却对你一往情深,没有恶意。”

桑伶想到在九层塔被陆朝颜用符咒伤了后,那一闪而过的银白剑光上凛冽寒气,还有那道冷香,有了一丝不好的猜测。

她眼睫低垂,盖住有几分不安的眼眸。

傲薇真人抬袖好生笑了会,才缓慢放下,意犹未尽道:

“你们小孩家倒是比我这个老人家,感情还要丰富。想起当年,要不是天道宗那些人,我也不用当个枯瘦老人,只能在你们这些小孩子身上找找乐子了。”

傲薇真人是与玄诚子和众长老一样年代的人,桑林见到她时,她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从前的种种她并不知晓。

“是天道宗害了你?”

桑伶说出一个最可怕的猜测。

傲薇真人像是终于有了可以说话的人,多了几分放松和自在。眼神悠远,放在了头顶的天空。

“对呀,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师兄,从小我们便约定了,等长大后我一定要嫁给他做他的道侣,相濡以沫一生。没想到,后来若不是玄诚子贪功冒进。我师兄也不用死,我也不用孤苦一生。”

桑伶有些惊讶,却还是有三分不信。此事,她在天道宗从未听说过,连众长老和玄诚子都与傲薇真人相处甚好,完全没有这件事的后遗症,也没了傲薇真人此时的怨恨。

傲薇真人并不关心桑林的反应,继续道:

“本就是一件陈年往事,可能现在许多人都已经忘了。你去吧,我看你灵气已经调息恢复了,你用传送大阵走吧。”

一直借着说话的时间,趁机调息换气的桑伶被当场点破:……

她淡淡一笑,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磨蹭地没有直接离开,她心里还在迟疑。

傲薇真人淡淡一笑,却没有接着解释,直接转身离开。

桑伶等了许久,都不见对方回身或者攻击,不过却是等到了溯洄之镜的清醒。

溯洄之镜听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处境,然后在确认传送大阵没有问题后立马催促,像是火烧屁股般。

“快走快走,趁着那帮狗追过来,我们赶快走!”

一连说了三个快走,桑伶摁下心里所有的疑问,取出灵石一一放进了凹槽,再将邙山雾林四个字用灵力输入大阵之中。

稍等片刻,只听“嗡”的一声,白光亮起,传送大阵启动。

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身后,只见茫茫群山之中并无他人踪迹,她终是放了心,一脚踏入其中。

而等到白光亮到最后一点时,忽然一道传音送了过来,是傲薇真人的声音。

“本不想和你说,但还是告知你一声。当初叶家和你交好的弟子被叶家主囚禁虐打,七日后便要吊在城门之上,守株待兔。”

“什么?!”

桑伶一惊,下意识就想要停止传送法阵的运行,不想,阵法已经完全开启,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传送大阵之中。

两个时辰后,她在巨大的灵压中醒来,缓慢走出了传送大阵,却是面色惨白,呼吸钝痛。灵气调息一会,才能从巨大眩晕中清醒过来。

她苦笑一声,比从前自己还是林伶时,倒是多了几分实力强大后的体面。

周围已经是邙山雾林的环境,只是植被稀少许多,也没有山精野怪。看来她已经到了邙山雾林边缘,感受着脚下湿软的泥土,想到追捕自己的天道宗已经隔了几千里远,才多了几分安心。

只是这点安心,最后还是化成了一点苦笑。

“云瞻他们若是因为我被叶家如此对待,我良心何安。”

知道叶家要守株待兔,溯洄之镜更是满心满眼地不赞成:

“你都这样了,虽说伤势好了许多,但还有暗伤和修为需要调养恢复,更不论镜能现在只剩了一点,都是勉强不让我睡着的程度。他们叶家天道宗都是背靠几千年的底蕴,你拿什么去拼。”

溯洄之镜没有说出神秘人的事情,不用再用这些去分散桑伶的心神,只赶紧催促桑伶返回妖族境地养伤。

桑伶被逼无奈只能先去养伤再说,直接将大妖从画轴之中放出,将玄阴灵泉采的灵药交给了他。简单和大毛交代几句,她便是一连数日地沉睡。

一场春雨过后,屋檐积水连成珠链从屋瓦流下,犹断未断地敲打着窗外几株芭蕉绿叶,乌云散去,屋内的光线缓慢亮起。

阿染推门进屋将新的吃食放下,他收走了茶几上没动过的旧吃食。帘子后面依旧没有动静,显然床榻之上的人还在沉睡。

他微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廊下一角,大妖一身玄色衣袍,静默守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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