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舟眼瞳一缩,想到桑伶昏迷前那无意间说出的话语,还有陆朝颜苏醒的事情,一颗心彻底沉进了冰水,遍体生寒。
女主,是陆朝颜?
可这话怎么像是话本子的称呼?
是她觉得那股力量不能抵抗才萌生了死志吗?
桑伶究竟在隐瞒着什么……
脑中纷纷,寻不出半点线索,纷乱的情绪下,一时竟是哑然。
谁料!
忽然一道冷光在此时刺了过来,刀锋的尽头是悬墨凶狠癫狂的眼睛:
“谢寒舟,都是你干的!你究竟对尊上说了什么!”
谢寒舟侧身一避,左肩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在此时全部崩裂炸开,无数鲜血水流一般流淌不停。
他面色惨白,却是连呼吸都未乱上一分,抬掌一击,轻松就拍开了紧接着又要刺来的第二刀。
一时间,屋子里都是刷刷刷的刀锋破空的声音,所到之处都是碎屑破布。
除了床榻周围,皆是战场。
阿染见谢寒舟浑身染血才满意地收回了眼神,继续把脉医治。
乐散真人将一切扫进眼中,为谢寒舟默默点上了一根蜡,缩到床榻边上,不敢说话。
他看着这间屋子如今只剩下这里一块还能完整,其余皆是毁在那唐刀之下,而头顶上也只有几根勉强撑着的房梁,心里就不住叹气。
果然这屋子是躲不过今日了,不过,同样危险的还有谢寒舟。
他今日算是捅了妖族的蜂窝。
妖族如今厉害,借了他为妖族做的遮蔽气息的黑色斗笠,然后自行研制,寻找出一种更厉害的办法,竟能遮掩住身份,彻底化身医修凡人,混迹在修士之间。
而邙山雾林更是成了铁桶,无数修士都不敢再去将那处当成后花园一般随意。
妖族彻底是强大起来了。
这般的势力渗透下,整个鲲仑大陆根本就不再敢对着妖族出手,像是之前那般当成猪狗的状态,根本就不复存在。
而在这种情况下,谢寒舟当年与妖祖之间的往事,还有天道宗的所作所为便被翻出,一时间成了小道消息,盛传开来。
妖族自然不是盲的、瞎的,大家知道的事情,他们也知道。如今桑伶未醒,这个医修又似乎引火去上谢寒舟之身,挑动战火的同时也要让谢寒舟心怀愧疚不敢反击。
所以,明明根本不是谢寒舟对手的悬墨,偏偏能和他斗一个旗鼓相当。
乐散真人小心瞄了瞄那新来的医修去看桑伶的眼神,这家伙眼睛里面的光芒绝不纯粹,根本不该是下属看向领导的眼神啊。
这下,他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哦,这个还是一个有段位的情敌。
被编排的阿染才不管旁边暗戳戳偷瞄的乐散真人,只将全部心神都用在了诊治上。
喂药,下针,将药力全部引导向了心脉位置,一点点去重新续起那脆弱的心脉,生机被不断聚齐,同时又如筛子般不住流逝。
在试了三次后,阿染已经是彻底红了眼眶:
“尊上!你为何心存死志?朝颜、大毛,所有的妖族都在邙山雾林里等着你,等着你回去重新带领我们,将那些欺负在我们头上的世家宗门全部赶走。你为何还想着要死?为什么?”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床榻上桑伶的眼眸紧紧合着,没有半分抖动的痕迹,气息微绝,已是濒死之人。
阿染的脸上只剩下了绝望,更多的是一种茫然。他不死心,近乎用上了所有的手段和办法,都聚齐不起那心脉上该有的心机,那种茫然便化成了更深的绝望。
他究竟还如何做呢?
然而就在此时!
就听轰隆一声,脆弱的梁柱再也支撑不住打斗彻底断裂,房顶倒塌像山一般压了下来。
阿染一惊,下意识去扑向那床榻之上的人,不过比他动作更快的却是另一道背影。
下一秒,灵光从那人身上浮起,罩开一个光圈,将桑伶死死护在身下,连带阿染都被那光圈保护起来。
“砰——”
房顶狠狠砸上了光圈,无数烟尘扬起。灰尘散尽,露出谢寒舟的一张脸。
他起身让开半步站起,依旧静静守在床边。动作间,能瞧见那右手手臂上满是被屋顶刮出来的伤口,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却是放任不管,没有半分在乎。
阿染立即紧张地去查看桑伶的脉象,然后狠狠舒了一口气。所幸刚才的巨大声响,并未影响到心脉。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尊上已经救无可救了,就算没被房梁砸死,也会因为那脆弱的心脉一命呜呼。如今,她鼻息还有一丝气流,不过是一时的侥幸。
可若是像这次一般,万事还有一个万一呢?
阿染起了点信心,准备再来一次,可瞅着面前这个门神一样杵着的谢寒舟:
“让开,你影响我施针了。”
瞧谢寒舟立即让了位子,阿染抬手继续操作那金针,一根根的拔了出来又重新插了进去,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面色却慢慢变得灰败。
“真的是没有万一……”
他握紧了手中的金针,从前自认在医术上有天赋,被人夸赞吹捧的得意,在此时都成了一个个巴掌,隔空打来,让他挫败和失望。
谢寒舟看着那攥在手里无法再用的金针,心里预感到不好。
忽然从屋顶外面跳进一道身影。
“乐散真人说他去找弟子过来修房子,你们?”
悬墨抱着唐刀从外面跳了进来,在对上阿染的表情时猛然一怔,多了几分担忧:
“阿染,你怎么脸色这般难看?尊上到底怎么样了?!”
阿染慢慢摇了摇头,一张脸上没有丝毫喜气,像是被沉甸甸的困难压得透不过来气了。
屋子里一时间静极了,在这种无声压抑的气氛中,所有人都清楚了结果。
悬墨还有什么不知道,可他还是不能相信,像是个赌上了所有身家孤注一掷想要翻身,却在最后输的倾家荡产的赌徒一般,不敢置信,一直追问:
“阿染!到底如何,你为什么不开口!”
“尊上福大命大,绝对会没事!”
“阿染!”
阿染沉默许久,终于在一声声的追问中,猛地抬头,目光渗人地盯向了谢寒舟,咬牙切齿地道:
“尊上,心脉生机一直续不上!很有可能,很有可能会随时断气……”
最后的结果被他念得哽咽难言,近乎气音。
那不祥的预感终于成真,谢寒舟只感觉脚下就是一个踉跄,他随手抓住了身旁一段断木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可是那断木断口尽全都是木刺,紧握之处全是淋漓淌出的鲜血。那手丝毫未松,捏得发白,似乎是想要去借着这疼痛消除另一种更大的痛苦。
阿染幸灾乐祸地看着那地上的一摊血,冷冷一笑,却根本没想着放过他:
“你们天道宗对我尊上所作所为,我妖族定不会忘!迟早有一日,我们定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言语间已是杀气满溢,尽管妖族位卑,可拼上全族之力,拼着血流成河,也定要将这些人全部杀掉!
旁边的悬墨也是目光厌恶森然,从前传言他不是不知道,妖祖的境遇让每一个妖族子民都唾弃这个正道魁首谢仙君!
他直接显露出眼中的恶意和排斥:
“谢寒舟,你若是真有愧疚之心,便该去以死谢罪!”
谢寒舟面色一片惨白,紧阖双目,隐忍下所有的苦涩和痛楚,袖中的手已是捏到了发白:
“我还有未尽之事,不能死。我会想出办法,将她救回。”
不将那股力量铲除,不管重活几世,桑伶永远都会危险。
可其他人却只当他恬不知耻!
“笑话!”
阿染彻底被激怒:
“你谢寒舟有什么得天独厚的本事,能与这天争人!玄诚子倾注一门派之力,惹得你们天道宗上下怨声载道,你在其中拉拢了不少人心,暗中将天道宗握在了手心。如今,你会愿意推翻从前做的一切努力,重新走上玄诚子的路,让万人唾弃?!谢寒舟,你说的话,小孩子都不会相信,不要再惹大家发笑了。”
在天道中人人尊敬的谢寒舟今日到了这里,到了妖族的眼中,便是一个讨人嫌的人物。根本就是在重合三百前桑伶的位置,落到了一个被人嫌弃被人驱赶的万人嫌的地位。
妖族不过是在报复。
谢寒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沉默的受下这当面指着鼻子的唾骂,近乎是狗血淋头一般。
阿伶曾经受过的,他该一同遭受。他竟然在这些嘲讽和嫌弃中,诡异地找到了平衡和安慰,似乎只有这般他才能稍稍减弱些心里那沉闷压着,铅云一般永不消散的愧疚。
其实,他早就后悔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无以复加。
那种名曰悔恨的冰冷又涩然的感觉,在此时重新从肚腹间一直升到心脏,再攀上喉咙,苦涩的让人喉头发紧。
面前的唐刀又指了过来,只是这次却是出了鞘。
悬墨的脸上是冰冷的仇恨,眼睛里都是怒视而出的红血丝。
“谢寒舟,你给我离开这里!不要脏了尊上要回邙山雾林的路!”
“滚!”
是决绝出声的阿染。
所有妖族都在对他怒目而视,冰冷仇恨!
谢寒舟闭了闭眼,无力感遍及全身,桑伶真的是救不回来了吗?
可她明明还在呼吸。
突然,只察觉床榻上的呼吸一停,有什么光点从那处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