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啪!”
一股风忽然砸开了窗户,窗扇猛地被推开拍向了墙面,又被反弹了回来,发出更大的声音。
桑伶猛然惊醒,才发现窗外竟然下雨了。
现在已是辰时。
她披上了袍子,下床关窗,才发现此时的天空已经暗沉得如同深墨,风声大作,铜钱大的雨点被风卷挟着噼里啪啦地倾泻下来,打湿了窗边的一大块地面。
瞬息之间,风声更盛,四面八方哗哗地响成一片。
这时候,听到屋内动静的阿钱在门外轻轻叩了两下门,小声问道:
“小姐,你起身了吗?”
“嗯。”
桑伶穿好了衣服,让人进来。
阿钱端着早饭进屋,放下后,又重新回了门外赶紧看了一下连廊,发现四下无人才赶紧关门:
“小姐,天道宗的人刚才出去了,我亲眼看见他们将一个黑盒子交给了那陆朝颜的手里。”
桑伶已经在享用早饭了,她捏住了手里的筷子,抬起头问阿钱:
“他们去了哪里?”
阿钱揭开自己的衣袍,露出里面的湿衣服来:
“我藏在雨里追了过去,看着他们的马车去了城主府。马上套了干衣,就过来禀报,前后不足一炷香,马车定是入府了。”
桑伶顿了顿:
“这个时候,这么大的雨,还是早上,又去了城主府?”这雨下的时间可不短,有什么是值得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雨非去送礼不可?
阿钱不明白小姐在自言自语什么,越发觉得奇怪。
“是他们又有什么算计?”
桑伶看着窗外那黑云翻墨的天色,淡淡道:
“准备下,我们也去城主府。”
阿钱的心里,莫名就起了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桑伶若是要去城主府,必然要从客栈一路向前,再转过一条热闹的长街,才能到了城池中心位置,城主府。
风雨滂沱,尽管她用了灵气护身,又撑了伞,可还是不免被白雨乱珠湿了半边袖子。
街边一食肆二楼,有一女子静看窗外雨幕,侍女守在旁边。
“夫人,这不是前几日河边遇见的医修吗?”侍女开口提醒她。
女子失神想着心事的眸子顿时一清,一瞧果然是那个温和医修。
“果然是她,不过这般大的雨,她为何还出来,你去将人带来,这雨这般大,总要避避才是。”
侍女见她难得来了兴致,赶紧下去办了,须臾,素衣面纱的女子便被带上二楼食肆。
来人正是桑伶。
她没想到自己去追查陆朝颜,竟然中途碰到了城主夫人,城主却不在这里。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她眼睛一亮,立即掉头随着侍女过来。
上了楼,她将伞搁到了楼梯边,抬手拧干了那只湿掉的袖子,又用灵气烘干,才抬步过去行了一礼道:
“让夫人久等,一身湿气,当心染了夫人。”
城主夫人露出了一个笑来,伸手招呼:
“过来坐吧,这也不是城主府,我夫君也不在,我们随意些罢了。”
“多谢夫人。”
桑伶依言坐下。
这食肆一看就是城主府的产业,刚才她被侍女带来时,已经有影子过来探寻,见她没有危险又是个熟脸,才被允许上来,阿钱却被留在了楼下。
可她虽说上来了,只是暗地里藏着的眼睛绝对不少,肯定已经有人将她出现的消息禀报给了城主,若是有任何异常,自己还未动作就要被无数彪形大汉扣在地上,可谓是安保系数极高。
侍女巧笑嫣然地过来,给桑伶沏了一杯茶水。
“小姐是医修?看着年纪轻轻,却不想这般厉害?听闻你在草木城义诊无数,深受凡人们爱戴呢。”
桑伶没想到自己这点底细早就被云落城查了个底朝天,如今借由这侍女的口中不经意说出,也是存了警告的意思。不过,她义诊无数,医术这般厉害,她怎么不知?大毛给出的消息就像是个大大的牛皮,将她这个庸医一包,蒙住了云落城的探子。内里有几分斤两,那不是一捅就破?
“不过都是些闲散爱好,我修为不高,比不上这位姐姐修为厉害。”
别当她没看出这个侍女可是有金丹修为,一个修为如此之高的女修竟然做了侍女,还对城主夫人熟稔,定是个从小培养的忠心耿耿的心腹。
“小姐谬赞了。”侍女笑了笑,也不多话,直接退到了一边。
夫人像是难得遇到个可以说话的人,她还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在说了几件趣事后,夫人又问起了上次的脉案。
“上次夫君也在,我不好多问,这次侥幸碰到了医修,你还是将我的病情完全告知吧。”
侍女一双眼睛看了过来,桑伶头皮一紧,片刻后才道:
“夫人身体其实很健康。”
夫人却摇了摇头:
“你在说谎。”
桑伶露在面纱之上的眼睛清亮,盈盈看来似像是两团水光:
“夫人真的想要听实话吗?”
夫人挥手屏退了侍女,侍女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到了楼梯边,牢牢盯着桑伶的位置,用眼睛放出了小刀子——注意说话,否则我就把你死啦死啦的。
桑伶给侍女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故意深吸一口气,像是捡了许多勇气,将之前大毛给来的脉案分析报告一字一字地念出来,一大段深奥的语句,中心思想就是体质很弱,注意养生,时时刻刻都要活成教科书般的养身案例,否则就会命不久存,英年早逝。
夫人一双眼睛动都未动三分,显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她微微吐出一口气,苦笑一声:
“果然还是如此,我以为到了云落城,这么久都未曾病发过,便能好上许多,原来我还是一个药罐子。”
她的声音并不高,也不凄苦,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所有的精气神全部抽干了一般,连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身后那侍女的眼刀已经如有实质,像是把刀子抵在了后背。桑伶掩在面纱之后的脸微微苦笑,真是装成小白兔后,是个人都能对自己放杀气。
她忽视掉这种压人视线,然后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小罐灵茶,还有一小碟白色晶莹的糕点,糕点精致,又被特意捏成了荷花状,一丝丝的脉络镶嵌其中,瞧着栩栩如生,像是一朵朵新鲜摘下来的荷花被放在了盘子里。
夫人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好奇:
“这是什么?”
“荷花酪,我自己之前闲来无事做的糕点,本想着一人品尝,不想却是遇到了夫人,如今有人陪着一起吃,总会多出不少好滋味。”
侍女早就取了一块,各种检查才点头示意无毒。
夫人捏起了一块,小心喂进了嘴里,眼睛就是一亮:
“你手艺真好,比城主府上的厨子还好。”
桑伶没有半分欢喜的意思,这糕点主要还是依赖于原材料好,样样都是来自邙山雾林最好的一块灵田,灵气浓郁,自然滋味绝佳。
侍女又检查完了灵茶,才重新沏泡了上来。
夫人有吃有喝,心情愉悦了不少。连同她那有些发白的脸色也慢慢红润了起来,侍女对着桑伶释放的眼刀终于消失了。
侍女被支去打水,夫人自然拉过桑伶的手,温和的拍了拍:
“你是一派好意,谢谢你的糕点和灵茶,我感觉身子都畅快了许多。”
桑伶知道对方不过是心情烦闷,才会在这个下雨天出门,还是独自一人。虽然城主府会让自己去和夫人交谈诊脉,却不会吃进去她开的任何一种药,上次她没开药,这次自然她也开不了药。
药不吃,那就只能从另一种方向用聊天吃美食来治病,所幸效果不错:
“在下还是那句话,再好的药也比不过心情,夫人只要放开心,自然药到病除。”
“那生孩子呢?是不是也能做到?”夫人眉目一怔,片刻后开口炸出一道惊雷来。
桑伶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玻璃做成的美人,完全不能想象:
“生孩子?”
夫人苦笑一声:
“我想生,夫君成过两次亲,前一个命薄,我更是个身弱的,我担心我哪天撒手人寰,夫君在世上定是孤孤单单。可夫君不肯,今日更是借口有客,不肯见我。那陆仙子来了多少次,夫君都是次次推托不愿意去见,今日这次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
桑伶总算知道为何夫人会在大早上,还是这么大的雨出现在食肆了,原来是夫妻俩因为生孩子的事情闹矛盾了,陆朝颜上门拜访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她耳尖一动,捕捉到那楼梯上正悄声踩上的脚步声,明白是侍女回来,立即扬了声音,开口笑道:
“现在风雨小了,在下要告辞了。若是夫人今后还有需要,可派人到云落客栈知会我一声,我与夫人一见如故,定是随叫随到。”
夫人初时疑惑,须臾,余光中已是看到侍女的脸,迅速接话道:
“好,下次我再去寻你吧。”
桑伶行了一礼,捡了伞径直离开。侍女的眼睛淡淡落在她的身上,桑伶对她微微点头,擦过侍女身旁走下了楼梯。
很快,她感觉那侍女压在身上的目光渐渐消失,而阿钱却守在食肆大门外苦苦撑着一把伞,衣衫尽湿。
桑伶将伞撑开赶紧给阿钱撑过去:
“这么大的雨,怎么不进了大门?”
阿钱换过了伞,还是将大伞撑去了桑伶的头顶,闻言苦笑:
“那食肆里面的人眼睛能吃人,我宁愿淋湿也不要进去。再说,我万一嘴巴不严害了小姐怎么办?”
“今日之事,不过是凑巧,既然有机缘碰上城主夫人,我自然要去拉拉关系,还好一切顺利。”
两人已经离那食肆走出了老远。
阿钱大舒一口气。
“我一直盯着街面,那些人的马车并没有回来,如今都要一个时辰了,和从前短短的几炷香时间完全不同,看来这礼是送成功了。”
桑伶并不意外这个消息,带着人赶紧向客栈走去。所幸现在风雨已经比早上小了许多,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客栈大门。
桑伶眉眼一松,准备加快步伐过去。忽然身后疾驶过来无数马蹄声,随后听到有人怒骂一声。
“走路不长眼啊!”
她猛然侧身,一把拉过阿钱。只见一团风从面前擦过,巨大的影子刷地一下过去,砸来一片雨点,伞撞飞落地,桑伶那被阿钱小心护了一路的乌发全湿了。
却是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车檐上挂着一角宫铃,驾车之人正洋洋得意地转头看来。
一双雪白的手从马车内伸出,抬手掀开了帘子,露出陆朝颜的一张脸,看向雨里站着的桑伶嗔怪一声道:
“原来是你啊,这般大雨怎么出了客栈?下次走路可要注意些,不要走错了路,挡着了被撞了受伤了,甚至一不小心一命呜呼了,那可就不妙了不是?”
长袖之下,桑伶的一只手捏成了拳头,脸上的笑容却是慢慢露了出来。
“在下多谢陆仙子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