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切,全都是假的?”
虽然谢玄衣没有【凤眸】。
但他在这一刻也明白了真相。
剑气圈地成圆,这片大域之中,亓帝残念被沉疴撕碎,重组,撕碎,再重组……
自从【凤眸】开始汲取王座之上那人骨血之后。
亓帝残念的气息,便开始愈发强大起来。
伴随着王座上响起的清脆铁鳞之声。
整座大殿,开始震颤。
“何为真,何为假?”
亓帝面色变幻,重新恢复成了初见的那张面孔,那张名为“钟吾”的面孔,他以慈悲怜悯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少年,轻柔说道:“孤若是尽数以真言相交,尔等又怎会踏入大殿,替孤破去这龙血桎梏。”
敖婴神色苍白。
她想要唤回【凤眸】。
可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或者说……
这一切,其实只需要开一个小小的头。
哪怕没有【凤眸】。
只需要轻轻触碰王座身躯那么一下。
便足矣。
敖婴听得很清楚,面前铁鳞发出了清脆裂响,此刻坐在王座上的那道身影,虽然散发着睥睨群雄的威严气势,却沦为了一件易碎瓷器,浑身绽放出一道道细小裂纹,就这么蔓延铺展开来,从手腕到面颊。
“咔。”
“咔咔咔。”
这刺耳的裂响声音,在大殿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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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亓帝放荡而高亢的笑声。
“千年过去,外面果然还是这样。”
亓帝讥讽地看着谢玄衣:“你们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作聪明。”
“……”
谢玄衣沉默以对。
亓帝编造了一个谎言,用来支撑另外一个谎言。
如意道则封锁本命洞天,本就是一场死局……
如果没有外来者踏入此地。
他所能做的,便只有等死。
所以。
亓帝想要“活”,就必须要让外来者踏入大殿。
假扮钟吾,编出弑君假史,只是第一层。
这一层的谎言,有许多破绽,这些破绽可以说是君王自大导致的倏忽,也可以说是刻意留给踏入者的线索……亓帝借“钟吾”之口,说出让外来者远离此地的忠告,便是因为他深谙人性。
人性,最是贪婪。
越是劝阻,越会引起好奇。
越是不让,越是想要尝试。
如意大道其中的“如意”二字,便是研究人之内心。
如何如意?
先逆拂之。
“所以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弑君’……”
谢玄衣看着亓帝残念,轻声问道:“当年在这座大殿,那四位大将齐力狩杀的,不是你,而是那条‘真龙’。”
“不错。”
亓帝残念微微皱眉。
他实在被剑气扰得有些烦了,信手一拂,沉疴被拍得倒转而回。
谢玄衣索性直接撤去剑域。
亓帝背负双手,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他俯视着眼前黑衣少年,缓缓说道:“孤的晋升之阵,只差最后一线。费尽千方百计,终于引来这条孽龙降临,本该以王座为阵心,将其困杀……只可惜这条孽龙修为深厚,临死之前,以龙血布阵,将整座大月国都拖入地底。”
说到这。
亓帝冷笑一声:“这孽畜想拉着孤一同殉葬……孤怎会遂她心愿?”
谢玄衣轻叹一声。
果然,历史只是個任人涂抹的小姑娘。
若非亲眼所见,书籍上所写,玉简中所记,终究会有偏颇之嫌。
无论是大月国史官记载的古史,还是珊蛮的猜测……都距离这伐龙之战真正的真相,差了许多。
亓帝想要晋升真仙。
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国陪葬!
还需要一条宰杀接近同境,随时可以晋升真龙的“伪龙”!
这般条件,简直苛刻到了极点。
但当年的亓帝,只差一步,就能成功……
不过他低估了这条接近真龙的存在。
所谓的伐龙之战。
不如说是亓帝的晋升之战。
这一战若亓帝获胜,宰杀妖龙,沐浴龙血,他便可成就“千古一帝”,在元气开始枯竭的时代证道真仙,这该是何等恐怖的成就?道门剑宫的圣人,在其面前,都要稍逊一筹,大褚皇朝大概会被直接摧垮。
想来。
如今大离大褚,都将被大月统一吞并。
谢玄衣默默取出一枚玉简。
一幕影像,倒映在大殿上方。
“这是?”
亓帝眯起双眼,饶有兴趣看着玉简倒映出的神魂画面。
“大月史官所载。”
谢玄衣平静说道:“伐龙之战落下帷幕,龙血泼洒,笼罩大月国……这一战大月铁骑取胜,妖龙伏诛。”
亓帝再次冷笑一声,不予回复。
“之所以会有如此记载,只是因为此刻他还不知道,龙血泼洒,意味着什么。”
谢玄衣平静道:“这条‘真龙’被如意洞天困住,被百万铁骑剿杀,她知晓想要挣脱洞天束缚,就要打破你的晋升仪式……所以这些龙血从天垂降,意味着她要与你殊死一搏。”
外面世界,之所以会有残破的龙文大阵。
便是那条妖龙洒落的龙血所化!
真龙。
乃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仙种之一!
真龙之血,蕴含至道道则,大道圣纹,亓帝布阵所伏杀的这条……虽然尚未蜕变成为真龙,但却距之不远。
每一滴龙血,都蕴含着极其精粹的力量!
亓帝的如意洞天,被龙血侵蚀击碎。
这位只差一步便可登仙的皇帝,别无选择,只得全力修补洞天,将全部道则都用在封锁皇宫之上。
如此一来。
亓帝便也被龙血困住。
“最终结局,是你败了。”
谢玄衣注视着亓帝残念,缓缓地说:“你足足炼化了九百万生灵,却被困在如意洞天之中,千年无法离开……伱本想袭杀‘真龙’,却被‘真龙’所杀,只剩一缕残念,而且残缺力量,还被龙血封印在王座之中。”
“呸,真龙真龙……”
亓帝冷笑一声:“她也配称真龙?不过是妄图掀翻皇权的一头妖畜罢了,你说这一战本帝输了?分明是本帝赢了!”
“那条孽龙魂飞魄散,孤还留得本命洞天!”
“如今龙血禁制破碎,这座如意洞天……也该重归圆满了。”
亓帝伸出手掌,无数流光,向着他掌心掠去。
这些都是散落洞天各处的如意道则。
千年来。
用于封锁洞天,防止此地被岁月侵蚀,如今化为潮水,纷纷向着亓帝残念涌去。
如意道则撤去——
原先华美庄严的皇宫大殿,忽然间变了一副模样。
原来此地千疮百孔,早已沦为废墟。
当年两人一战。
几乎将这座洞天尽数击碎!
原来尸山血海,高巅王座,全都只是虚妄。
自始至终。
这些都是虚假的幻梦。
不过,这座洞天的梦幻泡影,均由亓帝亲手捏造……只要如意道则还在,一念之间,金灿大殿便可重新复原。
只可惜。
死去之人,却不会再重生。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不能如意,不可逆转,无法颠倒。
此刻,陷入王座之中的那道“威严身影”,也逐渐显露出来……
这是一具被岁月侵蚀,枯萎,风干,连真实面容都被湮灭的干枯身躯。
一片片鳞片被厉风吹拂,荡出尖锐啸声。
这具长着铁鳞的人形干枯躯壳,散发着浓郁的悲哀之意。
坐在这王座之上,并不意味着荣耀。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伏杀”。
她被引召至此,只是被当做证道真仙的最后一环,充当饲品。
这王座只有一个用途,便是困住她,杀死她。
此刻。
王座震颤。
这具枯萎躯壳,被亓帝翻涌的神念击碎,胸膛绽发出一道干枯的血花,因为受力缘故,她微微偏转头颅,一双空洞眼眸“望”向敖婴……或许是同为龙裔的缘故,敖婴怔怔注视着这具枯萎躯壳的双眸,她感受到了浓郁的,仿佛要将整片心湖都填满的悲哀。
这股哀意,来自于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
是因为被设阵伏杀的缘故么?
还是因为,有其他原因?
“你赢了么?”
很轻的声音,在大殿上空响起。
谢玄衣收起剑气,眉心金灿剑意也徐徐收敛。
他看着气息不断增涨的亓帝,抛出了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你认真看过大月国么?”
“……”
亓帝皱了皱眉,不以为然。
“铁锁巷也好,那些游离虚空中的怨念也罢……”
“这些因你而死的人……”
“你可曾投去过,哪怕假装悲悯的一道目光吗?”
谢玄衣轻声道:“地上的国,已不再是国。那些人死去之后,也便不再是你的臣子。所以你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怨念如何。我说得没错吧?”
“毫无意义的问题。”
亓帝面无表情,浑不在乎:“蝼蚁一般的存在,孤何必多看他们一眼?”
“可惜了。”
谢玄衣平静道:“但凡你多看一眼,或许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会称呼她为‘真龙’……因为她比你要更快完成晋升。”
亓帝怔了一下。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黑衣少年。
“泼龙血,未必只是为了‘玉石俱焚’……”
“这一千年,你在如意洞天苟延残喘。”
“而她在大月国里迎来新生。”
话音至此。
珰的一声!
铁鳞之声,忽然变得很是激烈。
随风声一起,回荡大殿之中。
“?!”
敖婴能够看到,王座上的枯萎之人,头颅歪斜,逐渐失去最后一缕气息,她有一种错觉……是这王座之人,主动将残余不多的精血,送入了【凤眸】之中,就此解开了囚禁亓帝神念的桎梏。
所以这一切,并不是自己铸下大错?
她茫然望向谢玄衣。
谢玄衣忽然没来由地开口问道:“我听说,鲤鱼跃过龙门,就可以成为‘真龙’,这个传闻是真的吗?”
这句话,当然不是对亓帝说的。
……
……
自始至终都木然站在原地,目光死死落在王座之上的青鲤小姑娘,面颊不知不觉,已经一片湿润。
踏入大殿,看到王座身影的那一刻。
她便仿佛看到了一千年前的自己。
遥远岁月,转瞬即逝。
千载孤独。
她所忍受的痛苦,或许……比这要更加漫长。
仅仅是与王座身影对视一刹。
敖婴便感到了浓郁的哀伤。
而青鲤,则是从一开始便凝视王座,直到现在。
“……”
泪流满面的小哑女,此刻终于回过神来。
她缓缓张了张嘴唇。
青鲤声音沙哑,仿佛新生一般,吐出三个字。
“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