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东宫时,陆启勃然大怒,摔了翡翠杯:“北境兵未免太猖狂了!竟敢破我京师大门, 御林军就位!”
可京师都统仓惶来报:殿下,破城门的不是北境军, 是……是邓大将军!
陆启愣在原地,“什么?”
都统扶好头上的红缨战盔,神色未定:“卑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邓大将军竟杀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
“北、北境, 永观帝。”
在陆启故意掩盖风声的三个月里,赫连洲也在掩盖风声, 暗中与邓烽勾结。
陆启始料未及,被邓烽打了个措手不及, 邓烽打着“平二王之乱”的名义冲进京城,陆启无可奈何,只能配合,当夜他亲率御林军奔赴恭远侯府,当众将陆谵和陆瑄抓获。
赫连洲全程没有出面。他先用满鹘逼退邓烽,又在皇室放松警惕时,转而勾结邓烽,不知他以何种利益诱惑,竟让不可一世的邓烽为他所用,成了他的挡箭牌。
至此,陆启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若不服,便是支持陆谵和陆瑄夜袭恭远侯府,他不能、也不愿担这个责任。
月色凉如水,一场恶战刚刚结束,空气中还飘散着些缕危险的血腥味,赫连洲低头耐心地安抚好林羡玉的情绪,等林羡玉缓过来,他才起身望向陆启:“太子有何表态?”
陆启身形微晃,完全被压制住。
他之前从未和赫连洲正面交锋过,只知道赫连洲还是怀陵王的时候就勇猛无比,十几年前横空出世,一举逆转北境的长久颓势。
赫连洲上位之后颁布了许多政令,几乎都是惠民利民、甚至不惜牺牲赫连氏的利益——为了开垦田土,赫连洲查抄了许多亲王之前侵占的田地,交还给百姓——陆启起初听闻时,只觉得可笑,赫连洲若继续下去,只会因小失大,农户和牧民最是愚昧无知的,对他们好,他们也不知感恩,然而一再损害贵族的利益,却会动摇朝纲,使得诸侯异动,皇位不稳。
他本以为赫连洲迟早自取灭亡。
谁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赫连洲竟勾连邓烽,破开了祁国的国门。
陆启颤声道:“传本宫口谕——”
常侍立即走了上来。
“皇子陆瑄、陆谵,为己谋私,戕害北境皇后,破坏两国邦交,依律当处以斩刑,现羁押进刑部大牢,择日受审。”
陆启闭上双眼,强忍住愤恨。
听到“斩刑”二字,林羡玉睫毛微抖。
扶京哥哥……
赫连洲道:“朕为护皇后周全,随邓大将军前来,如今暴乱平息,侯府外的残局还请太子收拾干净,以免惊扰了皇后。”
“这是自然,”太子立即说:“陆瑄和陆谵被私欲冲昏了头,做出这等事,实在令皇室汗颜,我替他们向皇后娘娘道歉。”
林羡玉偏过头去。
太子讪然退下。
他命人绑了陆谵和陆瑄,押送回刑部,其余兵将皆囚于城南大牢。
乌力罕受了点小伤,随意包扎了两下,在府外清点完伤亡人数。
至此,今夜的暴乱才落下帷幕。
赫连洲回过身,朝着林羡玉微微一笑,林羡玉又扑了上来,刚要掉眼泪,又想起爹娘,连忙对着地窖口喊:“爹爹,娘亲,外面已经安全了。”
很快,家仆们扶着林守言和范文瑛走出来,林守言见到赫连洲时一愣,他虽然从未见过赫连洲,最多只是听说过怀陵王无往不胜的事迹,但只需一眼,他便可确认:此人就是永观帝赫连洲。
是他儿子的夫婿。
赫连洲穿着一身绣金的龙纹锦袍,衣摆上那抹若隐若见的腾云升龙纹,在暗夜中显得尤其华贵,他长身而立,朝阶下的人抬了抬手,便陆续有灯笼亮起,将灰蒙蒙的地窖映照得十分亮堂。
林守言和范文瑛还没从方才的兵戎相见中缓过神来,又猛然见到赫连洲,心中惧怕又难堪,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还是赫连洲先向他们屈身行礼。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林羡玉在一旁听着,忽然有点害羞,揪了揪赫连洲的衣摆,说:“不要说岳父岳母,我又不是姑娘家。”
赫连洲眉梢微挑,笑着问:“那我该怎么说?”
林羡玉语塞。
不是岳父岳母,也不是公婆。
反正怎么都是别扭的。
林守言已经无暇注意面前两人的打情骂俏,握住范文瑛的手腕就准备一同跪下,“参、参见圣——”
话音未落,就被赫连洲上前一步扶住。
“二老不必行礼,从今往后都不用。”
林守言面色沉滞,复杂难言。
赫连洲收回手,语气缓和恭敬:“今晚之事已经解决,岳父岳母不必担忧,朝廷不会再生事端,也不敢再殃及恭远侯府,外面的事有太子收拾,天色不早了,二老又受了惊吓,还是早点歇息为好。”
赫连洲一来,林羡玉就下意识做甩手掌柜,都忘了这是他家,听完了赫连洲的话才反应过来,连忙扶住范文瑛的手臂:“是啊,爹爹娘亲,你们还是早点歇息吧,今晚的事,我明天再跟你们解释。”
范文瑛还是惧怕赫连洲,几乎不敢动,直到林守言朝她使了个眼神,她才挪动步伐,朝着赫连洲行了个礼:“谢圣上相救,谢圣上护玉儿周全。”
“二老养育出玉儿,该道谢的是小婿。”
林羡玉听了,忍不住翘起嘴角。
送走林守言和范文瑛之后,侯府的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最后是兰殊和阿南,兰殊歉疚道:“皇上,微臣决断失误,没能保护好大人,还是让您出面了。”
“时局瞬息万变,兰先生不必自责。”
林羡玉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赫连洲简单说了前因后果,又喊来乌力罕汇报伤亡情况,乌力罕的脑门上和胳膊上都绑着纱布,依旧生龙活虎,听到赫连洲的召唤,他一路跑来,汇报道:回圣上、大人,因为太子的御林军来得及时,西帐营的刀盾兵又是万里挑一的勇猛精干,最终伤亡并不严重。
林羡玉松了口气,连忙说:“受伤的士兵就留在府里静养,不要动身去城外了。”
乌力罕说:“这不方便吧。”
“没关系,”林羡玉摇头道:“后院还有一排空厢房,多安置几张床,让他们好好养伤,吃穿用度都记在我的账上。”
乌力罕望向赫连洲,赫连洲说:“大人怎么说,就怎么做。”
“是。”乌力罕说。
兰先生朝乌力罕和阿南使了个眼神,几人便识趣地离开了,只留下赫连洲和林羡玉两人。
林羡玉的眉头还是紧锁着,他在想邓烽归顺赫连洲一事,这样的大事,赫连洲从未和他提起过,他有些不满。
赫连洲仿佛真的能读出他的心声,俯身用指腹揉了揉林羡玉的眉心,解释道:“不是不想事先告诉玉儿,只是一封信从北境抵达祁国,有太多未知的变故,若邓烽归顺一事被陆氏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林羡玉点了点头,又问:“你许了邓烽什么样的好处?”
“我一统南北时,封他为岭川王,管辖三州。”
“你不怕他将来拥兵自重?”
“怕,但有得必有失,在察觉到陆谵和陆瑄的企图时,我必须做出抉择。”
林羡玉抬头看他。
纷乱跌宕的一夜,直到此刻,他才有时间静静地凝望着赫连洲的脸。
赫连洲将他揽进怀中。
“我做得不好……”林羡玉哽咽道。
“人心最难揣度,玉儿已经尽力了,没有人会责怪玉儿的。”
林羡玉把脸埋在赫连洲的颈窝处,抽噎了好一会儿,低落的情绪才缓慢回升,他伸手圈住赫连洲的脖子,闷声说:“要抱。”
赫连洲将他打横抱起。
双腿悬了空,心却落了地。
林羡玉泪眼婆娑地看着赫连洲的侧脸,赫连洲朝他笑:“玉儿,往哪里走?”
林羡玉指了个方向。
赫连洲便抱着他径直走去,柔声问:“是玉儿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吗?”
“是。”
“这三个月,玉儿都是自己睡的吗?”
林羡玉摇头,赫连洲猛然停住。
“和小荷包一起睡的。”
林羡玉的嘴角一个劲往下撇,越说越委屈。
赫连洲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无奈失笑,低头在林羡玉的鼻尖上亲了一口。
“玉儿受苦了。”
赫连洲的步伐大,很快就到了林羡玉的院子,果真像他形容的那样,美得像一幅画,北边是亭台水榭,南边是桃树掩映着梨花,中间是一道清池,流水潺潺清如许,映着天上一轮皓月,四周种着许多不知品种的花,层叠交错,芳菲如雾。
赫连洲明明已经有所预料,但还是愣住,相比之下,怀陵王府的后院对林羡玉来说几乎和仓房无异,就连宫里的长乐殿,也不如这小院半分精巧雅致。
“北境的日子,真是苦了玉儿。”
林羡玉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嗡声说:“没有,有你在,我过得很好。”
赫连洲笑着臊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姑娘家的闺房,这么多花,玉儿果真是小蝴蝶么?”
林羡玉红了脸。
半晌又说:“是小蝴蝶。”
赫连洲将他抱得更紧。
林羡玉指着桃树说:“这棵桃树在我出生前就种下了,我和阿南小时候每天都在桃树下玩耍,你这次正好赶上桃花开,是不是很美?”
赫连洲往前一步,林羡玉又指着桃树下的秋千:“那个秋千是我两岁时,爹爹找了京城中最好的木匠为我做的。”
刚说完,林羡玉忽然想起赫连洲特意找人为他做的躺椅,他觉得自己好生幸运,有这么多爱他的人。
“玉儿想玩吗?”
赫连洲刚要过去,林羡玉却说:“等等——夜深了,明日再玩。”
他看了赫连洲一眼,又慌忙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