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他和赫连洲之前都困在各自一隅,忘了困局还有这样别开生面的解法。

他抬起头,对上赫连洲的灼热目光:“我只要你一句话,不可生灵涂炭。”

赫连洲说:“好,我答应你。”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而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彼此。从斡楚回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他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种期待,一种对未知的期待,全无惧意。

他们没有谈爱,但彼此都明白,这一切是为了爱,为了延续这段缘分。

八月初,鸿雁南归。

林羡玉却留在了北境。

他望向兰殊:“兰先生,从今日起,我正式向您拜师,学习兵法和治国理政之道。”

兰殊刚要点头,赫连洲就说:“玉儿,你不必如此辛苦,我会——”

“什么是辛苦?”林羡玉最讨厌听到赫连洲说这样的话,他反驳道:“其实从斡楚回来之后,我就一直跟着兰先生读书。虽然我还没有入门,有时候会走神,但我已经努力了,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我也想像兰先生一样,成为你的座上宾,和你们一起商讨要事。我以前不爱读书,是因为我爹娘从不对我提要求,不要我考科举也不要我当官,所以我懒散了些,但我很聪明的,再给我一两年的时间,我也可以侃侃而谈。”

赫连洲却说:“正因为你爹娘都不对你提要求,我怎么舍得让你付出这么多?”

“不是为了你,”林羡玉望向赫连洲,认真道:“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累赘,不想永远被你们保护着。达鲁和阿如娅至今都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我不愿永远顶着怀陵王妃的头衔生活。赫连洲,我梦想成为有贡献于百姓的人,让他们都知道我的名字,如果有一天,我回到祁国,一定不是以嘉屏公主或怀陵王妃的身份,而是祁国的世子,林羡玉。”

林羡玉说完后,赫连洲和兰殊都沉默良久,好像不敢相信,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是那个娇生惯养、每天有流不尽的眼泪的小王妃。

“我知道太子怀疑我的身份了,我也知道将来还有很多潜藏的危险,但我不怕,你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做,我照做就是了。”

赫连洲缓缓伸出手,抚上林羡玉的脸颊,呼吸愈发急促,“玉儿……”

林羡玉却扭过脸去:“你别以为我就这样原谅你了,才没这么容易。”

赫连洲微讪。

林羡玉还是叉着腰,说:“你须得好好表现,才有可能获得我的原谅。”

赫连洲的手还没从林羡玉的颊边落下,快步朝他们走过来的陆扶京已经看到了。

他神色变了变,脚步微停,但还是面色温和地走了过来,柔声询问:“玉儿,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脚腕还疼吗?”

“扶京哥哥,我不回去了。”

陆扶京的笑容瞬间凝滞在嘴边,“什么?你不回祁国了?”

“是,我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想做。”

陆扶京看了赫连洲一眼,又看向林羡玉,语气显得有些焦急:“你不想回家了吗?不想回去看望侯爷和夫人?”

“之后有机会,我会回去的,麻烦扶京哥哥你回去之后,告诉爹娘,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没有受苦,让他们不要担心。”

“玉儿!”陆扶京的情绪几乎到了失控的边缘,他勉强维持住语气,颤声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有多危险?”

赫连洲在这时开口:“我会护他周全。”

陆扶京难以置信地望着赫连洲,昨晚林羡玉说这一切像是一场梦,对陆扶京而言,昨晚才像是一场梦,到底谁护羡玉的周全?

一夜过去,怎么就变了天?

“殿下,我许诺你的事,不会收回,自你动身之日起,我随即派遣八千精兵秘密出关,随你一起回祁国京城,逼退邓烽大军。”

陆扶京的脸色还是很差。

就在这时,萧总管送来惠国公的名贴。

“王爷,三日之后是惠国公的六十大寿,他邀请您和王妃还有谵王殿下一同去国公府做客。”

陆扶京立即说:“您看到了,王爷,太子的害人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您怎么护?”

林羡玉抢先说:“扶京哥哥,我称病不去不就好了?”

陆扶京质问他:“你能次次称病吗?”

林羡玉语塞,但他还是说:“扶京哥哥,我已经做好决定,我真的想留下来,不是为了……为了他,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留下来。”

“你——”陆扶京当着林羡玉的面,什么都说不出来,连问话都隐晦到了极点,“玉儿,你真的明白吗?你真的想好了吗?”

林羡玉懵懂地点头。

一旁的赫连洲却眸色深沉。

陆扶京最终只能颓然地离开,林羡玉看着他的后背,又想起这些年陆扶京对他的照拂,陆扶京对他也算是百般宠爱,不管去哪里巡视,回来之后都要给他带上一大堆的礼品。林羡玉以前只觉得扶京哥哥是个大好人,此刻通了情爱,脑中又全是陆扶京方才失落的神色,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却被扭伤止住,他扬声说:“扶京哥哥,我们的挚友情谊在我心里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陆扶京的脚步停了停,最后还是继续往前,径直走回自己的厢房。

萧总管看着这场面,还一脸茫然,赫连洲已经向他发布了命令:“让人把桑荣和纳雷喊过来。”

萧总管连忙说:“是。”

兰殊问赫连洲:“您真的要派兵支援谵王?”

“邓烽的军队外强中干,只够吓唬吓唬祁国皇帝的,让纳雷一路散布北境十万大军来袭的谣言,不费多少兵卒,邓烽自会不攻而破。这种战术,纳雷最得心应手。”

赫连洲沉声道:“支援是真,帮谵王也是真,但更重要的是,我要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拿到祁国的地形舆图,为以后的事做好准备。”

阿南一直在门外等着,等得昏昏欲睡,才等到他家小世子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林羡玉打了个哈欠。

他第一次参加正儿八经的公事会议,起初还打足了精神,恨不得把他们每个人说过的话都记下来,可是听着听着就听不懂了,北境人的名字古怪又难听,林羡玉问了几次“他是谁?”“他又是谁?”然后就再也跟不上了。

虽然赫连洲很在意他的表情变化,每当他皱起眉头的时候,赫连洲就会把话重复一遍,还要追问:“玉儿,哪里不明白?”

他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笨,便说:“都明白,都明白,你别总是问我!”

他这一吼,赫连洲就不敢再问。

一旁的桑荣见了,半晌没回过神。

好不容易听完一整场讨论,林羡玉这才意识到,他在斡楚经历的那些事实在不值一提,不管是状告官府还是建立榷场,都是赫连洲为他布置好的戏台子,让他开开心心地上去,唱上一段,顶多算是自娱自乐。

林羡玉叹了口气,心知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他愁眉苦脸地望着阿南。

刚要回屋,身后忽然传来赫连洲的声音。

“玉儿,今晚我可不可以——”

自从知道林羡玉不会离开之后,赫连洲的情绪始终高昂,完全不像失眠了半个月的人,他甚至开始得寸进尺,想延续昨晚的温存,继续赖在林羡玉的床上。。

林羡玉凶巴巴地推开他,叉腰道:“不可以,在我原谅你之前,你不能和我同床共枕,除非我需要你了,你才能来。”

被林羡玉断然拒绝,赫连洲并不气馁,他低头靠近,说:“那我就要玉儿门外等着,替了阿南的活,整夜守着你,等你需要我。”

阿南不明所以,呆呆地摆了摆手,解释道:“王爷,只需要守到二更天的时候,殿下很快就会睡着的,不用守一整晚。”

赫连洲一时哑然。

兰殊在后面笑着说:“阿南,待会儿就要用午膳了,快把殿下扶回去。”

阿南“哦”了一声,抱住林羡玉的胳膊,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了屋。

赫连洲看着林羡玉走得还算稳当,便转身出了府,有事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一直到晚上,他才回来。

林羡玉的屋子还亮着。

赫连洲走到窗边,屈指轻叩,问:“玉儿,睡了吗?”

林羡玉没应他。

赫连洲又问:“玉儿在做什么?”

片刻后,里面才传出一句幽幽的:“玉儿在看书,不许打扰。”

赫连洲忍不住弯起嘴角,明明只是一句话,却让他满身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玉儿,今晚星月交辉,夜色很美。”

第53章

赫连洲守在林羡玉的窗外, 听着里面传出来的翻书声,抬头望着夜空。

惠国公的请帖已经送了过来,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鸿门宴, 太子的心思昭然若揭, 却又无法推辞。昨日惠国公亲自领太医来为王妃诊治,赫连洲当场拒绝, 说王妃已经痊愈,既如此, 再找不到借口缺席寿宴。即使找了借口, 也难保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也许太子想趁机抓住林羡玉, 以胁迫他, 或者他掌握了有关于林羡玉身份的证据,想在寿宴上, 逼赫连洲当众做出抉择。

太子现在穷途末路,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赫连洲必须提前想好对策。

可是此时此刻, 他又不想去思考那些烦心事。

皇权争斗向来是你死我活,至亲相残, 赫连洲已经能预想到,一旦他打开闸口,许多未知的危险就会如洪水般向他们涌来。如果日子能静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银辉相映,怡然自得。

就在这时, 里面传来脚步声,林羡玉扶着桌边一步步走到窗前。

赫连洲看到左右摇晃的人影。

北境风沙大, 夏天也不算太热,窗户向来都是紧闭的, 久而久之,锁扣都生了锈,林羡玉费了老大的劲才推开窗。

猛地推开,吱呀一声,和合窗的一角正好撞在赫连洲的胳膊上。

“……”

林羡玉原本想像戏文写的那样,挑起窗,倚坐在窗边,一手托着腮,仰头赏月,谁知连第一步都没成功。

再好的气氛此刻都成了尴尬。

他收回手,气鼓鼓地扭过脸去。

赫连洲忍不住弯起嘴角,没有逗他,而是立即伸手将沉重的旧木窗抬起来,再用一根长而粗的支条抵住。

“你怎么还在这儿?”因为窘迫,林羡玉无端拿赫连洲撒气。

赫连洲却只是笑,顺着林羡玉的小脾气,说:“说好了要替你守夜。”

林羡玉低下头,用指尖拨了拨生锈的铁钉,闷声说:“讨厌你。”

赫连洲笑意微敛,“是我活该。”

“扶京哥哥那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林羡玉皱了皱眉头:“你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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