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极力反对过,但靳修臣不听。再加上电击治疗,确实能够最快速地,遏止患者自杀和自残的念头,一般在患者病情严重,药物已经无效的情况下使用。那时靳修臣的情况真的不大好,林敬作为他的医生,最终妥协了。晋婉啧啧两声,继续说:“他的医生以为他选择电击治疗,是为了治抑郁症,但我知道,其实不是,或者说,不单单是。”“更多是为了,让自己不再产生一些自私又恶劣的念头……”因为靳修臣也觉得,他是个烂透了的劣种,他控制不住自己某些下意识的阴暗。而这些阴暗,会伤害周煜林。他想要完全蜕变,想把那些阴暗的部分,从自己的脑子里,完全切割出去,但他做不到。于是选择了这种惩罚性的电击治疗。每次产生阴暗又不好的想法时,就接受一次电击,让自己的大脑,在严酷的惩罚机制下,被规训,从而变得‘乖巧’。每次电击治疗时,靳修臣都会看着周煜林的照片,温柔喃喃:“林林,我会还你一个正常人……”一个哪怕是在最坏的时候,也不会伤害性过大的正常人,不会对自己的爱人,产生恶意的正常人。靳修臣痛恨自己曾经,用尖利的爪牙,去伤害过周煜林,所以他要把这些爪牙,全部拔掉。哪怕浑身血淋淋的,遍体鳞伤,也要拔掉。只有都拔掉了,他才有资格,去拥抱周煜林,才不会再伤害到周煜林。晋婉嘲讽地笑:“他每次从地下室出来时,人都站不稳,双眼无神,脑神经麻木,甚至都控制不住会流口水,真的狼狈又好笑,像个傻子。”她说着,忽然掏出手机,点出一个视频播放给周煜林看:“瞧,我都录下来了,我还能再笑好几年。”周煜林艰难地把目光挪过去,只看了一眼,心脏刺痛,他忍不住别开头。但又觉得,到如今,他还有什么面对不了的。他已经足够强大了不是吗。于是周煜林又把头偏回去,直勾勾地盯着屏幕。视频里,熟悉的男人抖着双腿,从地下室里颤巍巍地出来,他整个人木讷,僵硬,双眼混沌。那样狼狈地半张着嘴,一些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下,他却感知不到。而录视频的晋婉,正举着手机站在旁边,朝他扔石子:“傻了?你不会真被电傻了吧?”她随后扯了一把草,还带着泥土,走过去,塞进靳修臣的嘴里:“好吃的,吃吧。”靳修臣似乎看不清眼前,视线模糊没有焦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因为离得近了,手机把他无意识的喃喃声录了进去。“林林……林林别不要我,我正常了……我真的正常了……”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沙哑嗓音,发音甚至有些好笑。晋婉已经笑起来了,笑得腰肢乱颤。周煜林却眼眶发红,难忍酸涩,他闭了闭眼,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胸腔有什么要炸开一般,让他难受到咬紧牙。晋婉笑完了,把手机收起来:“有什么感想?”周煜林喉结动了动,好像有把刀子在他的气管里,让他发音都变得痛苦:“他,为什么……”晋婉歪了歪头:“因为你说他不正常,所以他想变成一个正常人吧。太好笑了,他竟然想做个正常人。”“诶林林,我好像没跟你讲过,他小时候的事儿吧?他这人,小时候就坏,坏透了。”“我记得他刚出生那会儿,我喂他奶,因为身体不好,产不出奶,他竟然咬我,扒着我咬,弄我一身的血,都完全不松口,还用一种特别可怕的眼神瞪着我。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啊,只能说明,他本性就是坏的,本能就自私。”“还有还有,我跟你讲……”从那次被靳修臣咬过后,晋婉所剩不多的母爱,就被完全消磨掉了,几乎是放任靳修臣自生自灭。还好那时,靳家有个老婆子,心地很好,把靳修臣抱回去,用羊奶喂养。但没过几年,老婆子年纪大了,一蹬脚归了西,再也没人护着靳修臣了。那时靳修臣才四岁,一个人在偌大的豪门里,自我生存,连口饭都是要讨的。晋婉也越来越疯癫,把靳老爷子施加给她的痛苦,都报复在了靳修臣身上。晋婉:“我故意做好饭,在菜里放耗子药,想让他吃下去,结果他竟然很警惕,盯着我,我吃什么他吃什么,我不吃的东西,他是一筷子也不碰。估计是那个老婆子临死前,跟他说了什么。”“还有次我带他出去散步,本来想到河边的时候,把他推下去,但他一直走在我的身后,绝不靠近河边啊、坡道啊,这些危险的地方。”“一个几岁的孩子,那么小,防备心就那么重。他就不是个正常人。而且他还会报复我,把解剖了的□□,放在我的床头,有天差点把我吓崩溃。”周煜林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用一种自己从未用过的,带着略微恨意的眼神,看着晋婉:“你为什么那么对他?你都知道他才几岁,他做错了什么?”晋婉耸耸肩:“恨他啊。我恨不得弄死他。最好姓靳的人,都去死,全部死光。”周煜林难以置信,又夹杂着失望地摇摇头:“阿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高中时,周煜林因为躲债,住到了靳修臣家里,那时的晋婉,分明是很和蔼的。虽然不会像其他的母亲那样,能让人感受到溢满的母爱,但她也会每天给他们做好饭,好吃的都留给孩子,逢年过节发压岁钱,照顾生病的靳修臣。周煜林:“那时,你起码是个合格的母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或者晋婉口中的回忆里那样,是个恶毒又烂心肠的人。晋婉又在笑了,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笑:“合格吧,我演的。演得好吧。”周煜林愣了下,看她的眼神,缓缓变得陌生。晋婉:“在他五岁还是六岁,我忽然发现,弄死他其实也挺无聊的。利用他,让他把靳家搅得天翻地覆,让他亲手帮我报仇,这才是最有趣的。”于是从那时起,晋婉开始扮演一个合格的母亲,给与靳修臣一些爱。靳修臣是个从小就很缺爱的人,爱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穷人,眼巴巴地望着高级展柜里,世界上最漂亮的珠宝。所以只要给他一点,不需要很多,只要那么一丁点,他就会上钩,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一切,为之倾其所有地付出。于是晋婉用母爱做诱饵,引他入局,给他灌输靳家的人有多坏,把自己对靳家的仇恨,都让他背负,引导他跟靳家对立。这才有了多年后,靳修臣回到靳家报仇的剧情。晋婉:“本来我还怕他记仇,不肯亲近我,结果他忽然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把以前的好多事都忘了。老天都在帮我。”周煜林死死握紧拳头:“够了。你说他不正常,你自己呢?”“你既然选择把他生下来,为什么不负起自己为人父母的责任?”晋婉淡淡地看他一眼,冷笑:“我选择?我有什么选择?”“我如果能选择,我会在他还是个精.子的时候,就把他和他的贱人老爹,一起弄死。”周煜林安静了很久,他知道靳老爷子以前,对晋婉做过一些很恶劣的事儿,这才导致了晋婉这么疯癫。但这,也不是她把所有怨恨都撒在孩子身上的理由。晋婉之所以拿靳修臣出气,根本上是因为,她深知自己对抗不了靳老爷子。或者是她的软弱,让她不敢去直面靳老爷子。所以才通过凌虐靳修臣,让自己痛快一些。这个人,可悲可怜又可恨。周煜林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些,轻吸一口气:“你同我说了这么多他的过去,是想告诉我什么。”晋婉啊了声:“当然是告诉你,他从小就阴暗,心机重,是个劣种。跟他的贱人老爹一样。所以你千万别心软,千万别跟他复合。”她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同周煜林说:“你知道吗,相信一匹狼,会为了爱收起爪牙,是最愚蠢的事。相信自己,是一个恶人眼里的例外,更是蠢不可及。”“我当年,爱上靳老爷子后,我知道他本性有些坏,但我相信他爱我,以为自己会是他的例外,能成为他的软肋,结果后来呢?后来落到这个下场……阿姨劝你不要走我的老路。”看周煜林沉默,晋婉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他肯定在你面前,表现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表现得好像一个正常人。”“但能对自己下电击这么狠的手,本身就不正常吧。你想想,对自己都狠的人,对别人能好到哪里去?”周煜林垂下眼,莫名地,说出了一句让他自己都有点无法理解的话:“万一,万一我对他来说,要比他自己更重要呢?”晋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好天真。我当年也跟你一样天真。他就是第二个靳老爷子,希望你不会变成第二个我。”周煜林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但靳老爷子不会为了你,自伤自苦,不会为了你抑郁成疾,更不会为了你,去改掉自己恶劣的本性,不惜对自己进行电击治疗……”“所以我不会是第二个你。他也不是靳老爷子。”晋婉整个人僵硬了下,最终阴阳怪气地哼笑了一声。周煜林再次看了眼地下室中央的那把电疗椅,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在他即将踏出地下室的那一刻,忽然顿了下,回头对晋婉说:“也许,他当年根本就没有发高烧,也没有忘记过小时候你对他做的那些事。”只是因为母爱太奢侈了,太让靳修臣渴望了,所以他愿意陪着晋婉一起演,愿意沉溺。周煜林并不清楚靳修臣的想法,但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晋婉愣了下。周煜林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他在花园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了正在跟小狗玩儿的周木木,喊他:“木宝,我们回家吧。”周木木却有些不舍:“不跟奶奶一起吃饭吗。以前我都是要在奶奶这里住两天的。”周煜林厌恶地皱了下眉:“不了。”他怕晋婉脑子发抽,把对靳修臣的仇恨,转移到周木木身上,做出伤害周木木的事儿。周木木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听爸爸的话。周煜林牵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奶奶有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周木木抿唇,然后摇头:“奶奶对我很好。”在靳修臣病了的那几年,有些时候周木木是晋婉在带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