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安静了一阵,静到仿若能听见窗外飘雪的声音。周煜林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思绪辗转几番,才说:“一定要放下吗。谁规定的?”明黎顿了瞬。周煜林其实不是很明白,人一辈子要经历那么多,要迈过的坎也数不清,必须样样都放下吗?那人这一辈子,大多数时间,不都浪费在原地踏步,浪费在等待放下的过程中?周煜林想起,在跟靳修臣彻底决裂前的那段时间,在爱尔兰的那场旅行后,当时他以为自己放下了,但其实内心并没有。真的放下,后来得知日记本的真相后,怎么会有那么严重的恨意反扑?当时,不过是因为他太想放下,太想往前走了。于是借着某个内心松动的时机,用力说服了自己,假象欺骗自己放下了。后来知道了日记本的事,他对那个人的所有复杂感情,全都变成了实质的恨意。周煜林平静道:“放不下。这很丢人吗?”明黎想了想:“不丢人。”周煜林嗯了声:“师哥,我想明白了,既然放不下,就别放下。我恨他,但每个人都有讨厌、憎恨的人,对伤害过自己的人,选择不原谅,有错吗?这其实很正常吧,所以为什么要刻意去在意自己有没有放下。”“每个人,总要背负着一些沉重的东西前进的。面对不了那些沉重,和选择逃避,才是一个人懦弱的表现。”“放不下,就背着一起走。人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我不信我会输给那些曾经。”青年的嗓音很轻,却掷地有声,每个字都仿若新春抽条的柳枝,充满了生机和力量,让人心脏微颤,难忍震撼。明黎怔了几秒,嘴角逐渐绽开一个欣赏的笑:“说得不错。”这个人,总能带给他惊喜。明黎最欣赏的,就是周煜林身上的这股,说不明的勇敢,和茂盛的生机。大概是因为,自己缺乏吧。明黎是在一个大家族里,被规规矩矩养大的,年轻时为了逃脱家族长辈的控制,也曾试图反抗,叛逆过,但最后都失败了。后来,父亲去世后,弟弟还年幼,整个家族的重担,都落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明黎得代表家族的脸面和形象,得事事都为家族考虑。他再也没有了叛逆和反抗的资本,也不敢去挣脱家族束缚的铁链。勇敢这个品质,已经被从他的灵魂抹掉了。他变成了一只笼中鸟,金贵的笼子,但永远失去自由。所以很自然地,他会被周煜林的勇敢和随性吸引。在复杂的家族环境长大,也让他注定会被周煜林的纯粹和生机吸引。明黎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周煜林,他愿意放纵这份喜欢,助其滋长。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够自己做决定的勇敢。明黎又恢复了平时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那请问,这位顽强先生,你现在能够接受新的恋情了吗。”周煜林手指抽动了下,静默片刻才说:“不知道。”周煜林并不是个很容易爱上别人的人,况且,十年恋爱,热情也被消耗殆尽。他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多少会磨平一个人对人生的激情,他很难再有开始新的恋爱、接纳新人的冲劲儿。但周煜林并不会,因为前一段恋情失败,就对丧失对爱情的信心,丧失迈入下一段感情的勇气。永远相信爱情,永远保持勇敢。周煜林知道,这有些过于童话,甚至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还很幼稚,但他个人认为,这样很好。人活着,总要去信仰一些童话的,不管怎样,都是为了能让自己过得好罢了。没得到理想的答案,明黎也没追问和逼迫周煜林,只是温柔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他吧。明黎自信,他有本事让周煜林接纳自己,开始新的恋情。回到别墅,还没进门,就听见韩美美把金锐成撵得嗷嗷直叫。见周煜林回来,韩美美拿着苍蝇拍甩了两下:“小宝!快拦住这个老东西!一天天的就想着怎么偷几瓶可乐,自己有糖尿病心里没点逼数!”金锐成破口大骂:“怎么说话的!我是你老师!”又恢复了鸡飞狗跳的热闹生活。周煜林的眉头很自然地舒展开了。门一关,屋里开始了一场可乐争夺战。半晌后,几个人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金锐成一脸怨气:“既然你们不客气,就被怪我心狠手辣了。”韩美美不屑,当着他的面儿,把他偷的那瓶可乐拧开喝了。金锐成:“好好好。听着,现在临时布置寒假作业,每人在开学前,设计并亲手做好两件珠宝首饰。”他得意地哼哼两声:“都给我忙起来。”韩美美:“……歹毒,你真的歹毒。”金锐成下巴快翘上天了:“你们逼我的。”年轻人,放假期间不好好出去享受生活,就跟他这个老东西窝在一块儿,成天打架,像什么话。金锐成说完就走了,留下周煜林他们,在客厅里开始商量,要做什么样的珠宝首饰。周煜林还是个新人,这种环节,他一般都闭上嘴,当个乖巧的听众。听听师兄师姐们的想法,吸取经验,挺好的。讨论到一半时,周煜林手机振动了。他点开看,是张凯发来的消息。张凯:小林儿,过年前有空吗张凯:咱单独聚聚呗,上回你急匆匆就走了,都没聊尽兴周煜林:我都有空,时间地点,你来定吧张凯:好嘞,我请客哈,你想吃啥周煜林:随便吧,我都行张凯:那我安排咯?周煜林:嗯张凯:对了,我这次,有点事要跟你坦白张凯:em等见面再说吧,见面好好说周煜林顿了顿:好跟张凯见面的地方,约定在一个比较高档的餐厅周煜林去的时候,餐厅人不少,坐得很密,他找了一会儿,才看见跟自己挥手的张凯。张凯站起身招呼他:“来啦,外面雪大不?堵车了吧?早知道我应该看看天气再约你的。”周煜林浅笑:“还好。今天这样就好,堵在路上还能多看看风景。”他还挺喜欢下雪天的景色的,百看不厌。张凯冲他眨眼:“你这人,从不扫别人兴这点,我最喜欢了。跟你在一起忒舒服,做什么都有劲儿。”而且周煜林情绪超级稳定,好像不管他做出什么离谱的事儿来,周煜林都能平和地帮他收尾。张凯:“菜我点好了,马上就上,你看看还想加点啥。”周煜林只是简单翻了翻菜单,就放下了,然后问张凯:“你说有点事跟我说,什么事?”张凯心虚地挠挠头:“那个,就是吧……”周煜林给他倒了杯水:“没事,你直说。”张凯咳了咳:“我上回不是跟你说,我在给人当助理吗。其实我老板……”他瞄了周煜林一眼,才说出那个名字:“我老板是靳修臣。他之前让我别告诉你,我就没说。”周煜林摩挲着杯壁的指腹顿了下,神色却是平静的,就好像只是听见有人说等会儿要下大雪。张凯小心翼翼地:“你没生气吧?”周煜林:“为什么要生气。这点事而已。”他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朋友给谁打工吗。别人也要挣钱生活的。更何况,这件事也没对他造成过伤害。张凯嘿嘿笑:“你真好。”菜上来了,张凯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盘子,在桌上放好。又说:“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俩到底是啥关系,发生了什么,又咋地闹掰了?”主要是他现在,夹在周煜林跟靳修臣中间,一个是老板,一个是朋友,挺难受的。比如老板这次让他帮忙,他要是不清楚周煜林的度,万一无意识做了让人不舒服的事儿怎么办。张凯:“方便吗?你给个话,不方便我就再也不问。”周煜林喝了口水:“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跟他,结过婚,现在离了,就这样。”他甚至,无法坦然地说出,两人相爱过。因为他无法确定,过去那幸福的十年,是不是真的,那个对他温柔的男人,到底对他是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