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釖,谋逆罪,杀之者,赏金三十万两,封万户侯。
日月轮转,春秋几何。
想杀她的人却从未减少。
哪怕总会有恶鬼杀人。
“你们真的不怕死?”
她已懒得去记杀过多少人,又问了几多遍。
但她记得他们的回答。
“怕。”
从未有人说不怕。
人总是怕死的,也总是有比死还要怕的东西。
得不到,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她不知道。
因为她很少想要得到什么。
但她很痛苦。
比得不到还要痛苦。
拥有,却失去。
这是常人体会不到的苦。
苦到让人忘了自己还会觉得痛。
“你累吗?”
“我很累。”
“你为何不停下。”
“我不能停下。”
“你必须停下。”
“你陪我一起。”
“我还是要走。”
“我便不会停下。”
她还是走了。
六年来,她们就只见过一面。
她没有叫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就像两个没有名字的人一样。
名字本就不重要。
她可以叫作刘釖,也可以叫作巡音露卡,或是别的什么。
她可以叫作雪雪,可以叫做唐糖,可以叫作槿艾。
她用过很多名字。
她却始终只有一个名字。
是她给的。
所以她便叫作巡音露卡。
当她不再是巡音露卡,她是谁?huye.org 红尘小说网
“你有了答案吗?”
“你喜欢它吗?”
她总是会这样惊醒,泪流满面。
“自己是谁,真的这么重要吗?”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我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她本不叫作槿艾,可她喜欢这个名字。
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我,我只是我。
在你眼里,我可以是一个人。
在他眼里,我可以是一个漂亮女人。
在她眼里,我可以是一个妖艳骚货。
在它眼里,我可以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但是这都不重要。
我可以是万千个我。
但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我而已。
我是谁,这个答案并不遥远。
它在自己心里。
要找到它,其实很简单。
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
只要你自己想去看。
“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她问向无尽的夜空。
“我已经准备好了吗?”
无尽的夜空也在问她。
她终于上路,也终于离开了路。
杀人的恶鬼悄然消失,是否有人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身边却总缺了什么。
几人欢喜几人忧,却和她没了很多关系。
几多风雅,几多牢骚,平添了许多愁。
世间多了个招摇撞骗的人。
她背着杆小旗子,旗面又窄又长,垂得就像老山羊的胡子一样。
自强不息。
长长的旗面上,只有四个字。
字不好看,却有精神。
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她总是格外醒目,就像灰白小鱼群中的一只锦鲤。
“大姐姐,有人在那边的小巷子等你。”
一个小乞丐害羞地跑来,叫住了她。
她总是能碰上这种事。
“嗯,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往那边去,往那儿走,不要回头。”
她每次都这么说,这么做。
小乞丐很听话。
她目送他走进人群中,又消失在人群中。
世上总是有乞丐,也总是有人年轻。
当两者发生在同一人身上,总能让她的心起些波澜。
为什么要利用这样的可怜人?
她救过这样的可怜人很多次,但她总是能碰到这样的可怜人。
杀光利用他们的人,能不能让他们不再可怜?
她又想起这个问题,又自己得出了答案。
她又来到空无一人的巷中。
这样的地方,她来过很多次。
还是小树林里顺眼些。
“江湖中曾有一个传说。”
有一个声音,故弄玄虚。
“有一人的刀,很快。”
她已发现了那人的位置,却仍驻足不前,不言不语。
“没有人可以看清她的刀,也没有词可以媲美她的刀。”
她不置可否。
“这样的人,现在却不带刀。”
那人从墙后走出,手中握着刀,刀上带着血。
“你杀了这一家五口,就为了来送死?”
她望着那墙中,没有太多波澜。
“你没有刀,如何杀我?”
“你怎知我未带刀?”
闻言,那人握刀的手紧紧一握,一转,面皮变得如野狗的下巴般挤在一起。
“你右手五指抓着滕旗,左手下垂,五指自然弯曲,自然不可能带刀。”
她回过眸来,淡然道:“我左手袖中便有一把刀。”
那人握刀的手又紧了紧,面皮却松开了些。
“出不了鞘的刀,自然不再是刀。”
“你怎知它未出鞘?”
“它出不了了。”
“因为你杀了我,它便不会出鞘。”
“可你的刀很快。”
她望着那人,平静得就像在散步一样。
“我的刀并不快,实际上,它是一把钝刀。”
“可你的人很快。”
“我的人并不快,实际上,我走起路来腿就疼。”
那人握刀的手终于发白。
“可从未有人能看清你的刀。”
“那是因为他们瞎了。”
“他们眼睛却很明亮。”
“但他们的心瞎了。”
那人不再言语,只是握着他的刀。
他的刀却有些发抖。
她双手仍然无刀,平淡问道:“你在害怕?”
“我自然害怕。”
“你在害怕一个手中无刀的人?”
“因为她的刀太快。”
“我说过,它不快。”
“可你杀过很多人。”
“我确实杀过很多人。”
“你的刀若不快,如何活得到今天?”
那人终于发起了将军。
“我还活着,所以我的刀自然很快。”
“它一定很快。”
“能快到什么地步?”
“从没有人能看清它。”
“你错了。”
“何错之有?”
“我的刀一直都在你眼前,你却看不到它。”
那人连忙后退,一退再退。
可他并未看见她的刀。
她仍站在原地,手中无刀。
她的脸上却有刀,那是她的笑。
“你在害怕?”
“害怕。”
“你在害怕这三丈七尺的距离?”
“没错。”
她手中仍无刀,却突然抬起脚。
那人再次后退,一退再退。
她前进三丈七尺,脸上带着刀。
“你若怕我杀你,为何要后退?”
“因为你的刀很快。”
“我手上却无刀。”
“你手中无刀,袖中却有刀。”
“可它不会出鞘。”
“因为它本身就没有鞘。”
“你看见了?”
“没有。”
“那你怎知它没有鞘?”
“它若有鞘,你如何杀得了我?”
“它有鞘。”
她的话,就像一把刀。
那人握刀的手白里混着红,指甲扣进掌心,血红。
他的脸也很白,惨白,只是带着褶子,就像一条狗。
“我三岁练挥刀,一日挥刀三千次。”
他的刀在发抖。
“我九岁练抽刀,一日抽刀九千次。”
他的脸也在发抖。
“我十五岁练抓刀,一日抓一万五千次。”
他的眼神却不发抖。
“一直抓到了今天。”
“没有人可以比我更快地空手摸刀。”
他终于不再发抖,眼神变得像一条蛇,一条长在狗身上的蛇。
她望着这条蛇,高傲就像天空一样高远。
“我也练刀,却只练一招。”
她再次开始前进。
“是哪一招?”
他握着刀,眼神紧咬着她的双手。
“收刀。”
她仍然向前。
“为何要练收刀?”
他已打定主意不再后退。
“我要让死人看见我的刀,所以我必须要练收刀。”
“你的刀原来只给死人看。”
“只有死人不会再死。”
“看见了你的刀,便已是死人。”
“非也,死人看不见我的刀。”
“因为你的刀太快。”
“不,因为我根本不带刀。”
“你却练刀。”
“我已弃刀。”
“你袖中便有刀。”
“没有。”
“你骗不了我。”
“我当然骗不了你。”
她松开滕旗,举起双袖,用力一抖。
在她双手发力到了极点却未甩下的瞬间,他的刀突然出手。
双袖如斧钺落下,她的袖中果然无刀。
他的刀却杀了人。
杀了他自己。
杀他的人却不是他自己。
她左手下垂,五指自然松开,右手紧抓着滕旗,从死人身边走过。
“我已弃刀,因为我已练成收刀。”
她收的,却是别人的刀。
她自然不带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