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顿悟

“小姐会有什么心事?”一个丫鬟好奇地问,“莫非小姐有了喜欢的人?”

“去干活吧!多事!”杜鹃白了她一眼,端着热汤就进了房。

房内光线很暗,跟外面的大白天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姐,我炖了人参鸡汤,您几日没吃东西了,喝点汤养养身子吧。”

“搁那吧。”冯浅轻轻淡淡的声音响起,犹如游丝一样。

此时的她,挨在窗口边,隔着纱窗,看着外面的天空。

她的脸色很白,是一种孱弱的白,眉头笼着薄薄的哀愁,挥之不去。

“小姐,您就喝一口吧!”杜鹃快哭出来了,“小姐,您整日里就呆在屋里,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天。奴婢看着很害怕啊!”

“害怕什么?”冯浅淡淡说。

“害怕小姐的身子熬坏了。”

“坏了就坏了,又如何?”

“小姐,您的身子要是坏了,老爷怎么办,三少爷怎么办,奴婢怎么办?”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定数。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我哥哥是我哥哥,你是你。又有什么相干?”

杜鹃听得心头发怵,她越发觉得冯浅不对劲了,感觉小姐说的话让她莫名的有一丝害怕:“小姐,您说的话奴婢不懂。但是奴婢知道,要是您有什么意外,老爷少爷一定会伤心难过。”huye.org 红尘小说网

“伤心难过又如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人生一场,不过是梦一场。”

人类的悲喜并不想通。就如此刻她的伤心难过,别人并不能理解。

“小姐,您说的话越来越玄了。奴婢真的听不懂。奴婢只知道,蝼蚁尚且偷生,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是被踩在脚下,都要努力地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啊。”

“活着,才有希望?”冯浅喃喃地说。

她不是不懂道理,不是不知道要努力活着,不是不知道自己变成这样,亲人会伤心。

但她依旧放纵自己、任性地让自己沉沦下去。

因为,她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毫无意义了。

就在此时,秀荷在门外禀告:“小姐,表少爷来看您了。”

哦,原来是罗贤。

冯浅道:“告诉他,不舒服,不见。”

“浅表妹,为何不见我?”一条颀长的身影掀起珠帘就走进来。

他面目清俊,皮肤白皙,仪表堂堂,一走进来,暗淡的室内顿时变得光亮起来。

“你来做什么?”冯浅没有回头,口吻很疏淡。

“听姑丈说,你近日不知道为何,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思饮食。我担心你,趁着今日公务不算繁忙,过来探望。”

“现在人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浅表妹,你为何变得如此颓废堕落?这完全不是我所认识的你。”罗贤诧异道。

“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心里的感受。”

“我不是你,自然不知道你心里感受。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要折腾自己,其实与我无关。只是,你这般折腾,究竟是为何?或者是为了谁?你觉得值得吗?”

罗贤隐约猜到冯浅突然的颓废消沉,一定是跟感情有关。不然,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愁柴米油盐,不需日日苦读,那还有什么事情会让她这般沉沦?除非是感情。

冯浅听得身子一顿,口气有些虚:“我没有为谁。”

罗贤叹口气道:“如此就更好。我所认识的冯浅,不会被儿女情长困扰着,她有想法,心胸宽广,心底善良,是一位顶好的姑娘。”

冯浅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是这样的人吗?”

“是。你明亮美丽,大方有趣,是湖里的荷花,亭亭玉立,不可亵渎。你断然不会被小情小爱所困着。”

冯浅长长地哦一声,没有说话。

罗贤深深地吸口气,说:“这样吧,我到院子里,摆好棋盘,等你来下棋。你一日不走出这房门,我一日就不走。”

冯浅身子一震,幽幽地说:“表哥,你又何苦这样呢。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我认为的。我只知道,当初我被人污蔑,被人打断腿,又中毒了,意志消沉的时候,是你在旁边鼓舞我。为何今日到你了,你站不起来?”

“渡人者,不能自渡。”

“那今日,就让我渡你吧!”罗贤喊一声:“杜鹃,拿象棋来。”

杜鹃看了一眼冯浅,却依言为罗贤拿来象棋。

罗贤走出房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开了棋子。一黑一白,两阵对垒。

他就着一杯热茶,静静地看着棋盘。

冯浅隔着纱窗,看见罗贤沉静如雕像,侧脸一半在阳光中,阴影让他更加高大深远。

有些感情,不需要说破。

越沉默,越强烈。

越发酵,越醇香。

她非草木,也心有所属,但在这一刻,内心还是有极大的震动。

她心如枯槁地祭奠着一份不曾说破的感情,别人沉静如水地等待着一份不会说破的感情。

每个人都在追逐他的目标。

如果他肯停下来,回头看一看,就能看到一双期盼的眼睛。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

罗贤看着面前的棋盘,黑白对比强烈,泾渭分明。

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他也不会用手段,费尽心思得到。

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冯浅振作起来,不要折磨自己。

他愿意等下去,等她走出来,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

不管怎么样,他愿意排除万难,矢志不渝。

天上的云朵飘过来又飘走了。

手中的茶水,热了又凉了。

他喝了一口,凉凉的茶水入喉,滑到胃里,一路的感觉都是凉的,透心的凉。

那有如何?

不过是清晰地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徒劳无功。

可又怎么样?

他愿意……

突然之间,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跟着一只皮肤近似透明的手腕伸过来,拿起他已经凉了的茶水,倒在一边的花槽里,再往里面添热茶。

“茶凉,多喝无益。”

罗贤抬头,就看到那一张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庞,虽然气色有颓败之意,但那一双深黑的眼眸,依旧闪动睿智的光芒。

冯浅。

她走出来了。

罗贤瞬间就想跳起来,但是还是按捺着,若无其事地说:“谢谢。”

冯浅把热茶放在了罗贤面前:“这是新泡的杭州龙井,味道醇香悠远,你尝尝。”

罗贤把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不错,味道很纯。”然后,吹了吹气,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从喉咙滑下去,温暖,烫贴,舒适,还有充塞胸口的感动。

冯浅坐在了罗贤面前,笑了笑道:“可以开始了吧?”

罗贤道:“请,你先下。”

“好。”冯浅一点都不推却,捻子就下。

不同于以往的快进快出,这一次,两人下得很慢。,每一个子,都想很久,彼此交缠着,战况激烈。

到最后,冯浅这边,就剩一个卒和一只马。

罗贤就剩两个炮。双炮难以成型对打,无论怎么摆阵,冯浅都能轻易化解。

交缠中,她的卒已经过河,在马的掩护下,长驱直入,杀到了将帅面前。

罗贤看看局势,忽然间两手一摊,说:“我输了。”

“你不是还有两只炮吗?”

“有又怎么样,没有其他借助的势力,始终不能给对方迎头一击。终究是输了。”

冯浅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突然心念一动,原来,即使有双炮,如果没有其他势力可以借助,借力打力,始终无法直捣黄龙。

林冽已死,已成定局。

自己再怎么沉沦折磨,他也不会复生。

与其凄凄惨惨戚戚,不如想方设法为他报仇吧!

可自己就一个深闺少女,既不会武艺,也没有官职,更没有兵权,报仇谈何容易?

那些可是边境的悍匪啊!

想到这里,她脑里突然闪过,当初林冽离开的时候,对她所说的一句话:“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难道,他此次远赴边境,就知道自己一定凶多吉少的吗?

不然,他为何把四象蟠螭纹玉佩给了她自己?这玉佩可是永清郡主的陪嫁之物,太后的心爱之物!

想到这里,冯浅突然心里明亮了。皇上为什么封她为平宁县主,李公公为什么会说她深得太后喜爱!

太后不是喜爱她,而是知道林冽把玉佩送给她的意思!

所以,太后才会在林冽死后,封自己为平宁县主,不过是成全林冽的一番心意!

五脏六腑仿佛焚烧一般,冯浅心中已经热泪盈眶。

但是,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就抬头微笑着对罗贤说:“谢谢表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是罗贤懂了。

“你走出来就行。你瞧瞧着银杏,”

这时,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子飘落在石桌上,刚好盖在了一只“炮”上面,罗贤伸手拿起叶子,淡淡说:“日出日落,叶绿叶黄,万事万物就是这样生生不息的规律。一个人再痛苦,时间终究会抹平。只有往前看,才有新的希望。而活着,才有希望。人世间,每个人的悲喜哀乐并不相通,正如我不懂你的悲伤,你不懂我的忧愁。但是没关系,请你记住,我始终陪在你身边。”

罗贤一直看着冯浅,眼神里有不一样的情绪,宛如黑夜里突然划过的流星,爆发出美丽的光芒,但下一刻,就恢复平静,眼神澄清明晰,无欲无求。

“我是你表哥,是你的血亲。我是真心想你好。”低沉的声音从他喉咙缓缓说出来,带一丝压抑的颤抖和微不可见的痛苦。

冯浅抿唇,对他压出了笑意:“我知道。谢谢了。我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很好,请不要担心。”

罗贤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相信你。”

此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彼此读懂彼此的心意,语言就变得多余了。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罗贤站了起来,颀长的身板,在冯浅面前落下了一片阴影。

“表哥慢走,我就不远走了。”冯浅也不挽留,喊了一声,“杜鹃,送表少爷出去。”

“不用客气了,我自己出去可以了。”罗贤客气地拒绝了,向冯浅道个别,转身就走,宽厚的衣服裹在他清瘦的身体上,衣袂飘飘,身影潇洒。

只是,他走了院子之后,忍不住驻足回头,深深地看着院子。

人已经看不到了,只有层层叠叠的花草树木。

有些东西,终究只能远远地欣赏,而无法真实触碰。

他心里轻叹一声,衣袖一拂,快步离开。

院子里,冯浅看着眼前的棋局,心里想着的却是其他事情。

杜鹃端着饭菜走进来,发现只有冯浅一个,诧异道:“小姐,表少爷呢,我已经准备好晚膳。”

“他已经走了,不在这里用晚膳。”

杜鹃觉得惋惜:“哎,表少爷就这样走了,也不留下吃一顿饭,陪陪咱们小姐聊聊天也好啊。”

她把食盒放在了一旁,说:“小姐,您能走出这房间,还多亏了表少爷。这些天,有谁来瞧过您?还不是表少爷。我看这表少爷啊,对您可真上心啊。原先他说,您一日不出来,他就在这里等您一日。单单这份情谊,我看着都感动了!小姐您怎么就不挽留表少爷呢?”

冯浅说:“他说要走,我不强人所难。”

“可是,要是小姐您开口,我相信表少爷一定会留下来。”

“既然他要走,就算我留,他也会走的啊。”冯浅从来不会勉强一个人。

“可是,您没开口让他留下来,他自然不会留啊。”

冯浅愣了一下,这个她没有想到。她只想着,既然罗贤要走,那就尊重他……

杜鹃看到冯浅这样愣神的表情,就说:“小姐,莫非您的心底里,其实也并不想留他?”

冯浅点了点头:“你说对了。”

是的,她心里,还真的没有动过想留罗贤吃饭的念头……

也许,她心里,其实,就是把他当做一个表哥,一位挚友……

“表少爷对真的很好啊,小姐,您难道就没有感觉吗?”

冯浅道:“没感觉,或许有,但是没往这方面想。杜鹃,此事以后不许再提。”她的表情是严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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