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行定定地看着她,沉默了两息,开了口:“我觉得我说了实话,你会生气。”
他的这一句话,让苏蕴心底有了答案,确定了不是嫡兄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查的。
苏蕴小瞪了他一眼,但到底没有生气。转过了脸,低头看向湖中鱼群,道:“小娘能从苏家脱离,总归是欠了你一个很大的人情。以前的事情,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倾斜的日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细碎落在了亭子中,也有几缕柔和的日光也落到了苏蕴的身上,显得她很是娴静通透,眉宇之间也没有了任何忧愁。
虽不想打破这份宁静,但顾时行还是开了口:“往后,你还会因胭脂铺子的事情,要与那姓洛的进士有所交集?”
听到这话,苏蕴微颦秀眉,收回目光转而看了眼他,两息后,唤了声:“顾世子。”
顾时行蹙眉,眸色多了几分深沉,如实道:“我不大喜欢那姓洛的进士,个中原因,你约莫也是知道。”
便是与姓洛的并无交集,但顾时行也清楚,他对自己的妻子有男女之情的心思,不然也不会提出假成亲来避开梁邕的纠缠。
他不过是想抓住这个机会,顾时行岂会看不出来?
苏蕴闻言,轻笑了一声。
她怎会不知道个中有什么原因,她心里也是有分寸的。那日洛明宴说了那样的话,她也不可能再去见他了。
苏蕴缓和了神色,很是认真的道:“我今日之后,不会再与他私下见面,也不会再有往来。而铺子是我应下他妹妹的,所以依旧是他妹妹来打理,与之交接的也是初意。”
往后她要大理偌大的一个侯府,又怎么能打理得过来一个铺子?再者她也想慢慢地培养初意,往后逐渐积攒的私产也好交由初意来打理。
顾时行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洛明宴的事,只提醒道:“还有你那四姐姐,小心些。尽管没有人从旁撺掇,但难免会起了坏心思。”
苏蕴点头,应:“母亲会看好的,自然,我也会小心,世子也不用太担心。”
顾时行“嗯”了一声后,看向苏蕴,斟酌了一下,唤了声“阿蕴。”
顾时行忽然喊了苏蕴一声,她抬眸看他“嗯?”了一声,不明所以。
顾时行开口:“无人的时候,还是喊我夫君吧。”
苏蕴闻言,忽然对他粲然一笑,好似给对方真要喊出来的感觉。但下一瞬,红唇微启,说:“想得美。”
苏蕴明白,顾时行不想她小心翼翼,客客气气地与他相处,所以她也就随心了些。总归还要做一辈子夫妻的,随心随性些也好,不然这下半辈子的日子该怎么过?
虽然没能如愿,但顾时行的心情也因苏蕴的态度而畅快了一些。
二人在亭中坐了好一会,顾时行到底没有让她继续收下银票。
收起来后,说道:“日后总归也是你来管,早些晚些都一样。”
待顾时行收起了银票,苏蕴问他:“对了,嫡兄与我都有一事想不明白,你能不能解答一下?”
顾时行点头:“你问。”
苏蕴脸上略有疑惑:“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竟能让你母亲在短短一会而就接受了你在殿上对我……”话到这,苏蕴还是露出了些许不自在,轻咳了两声才把那几个字说了出来:“表明爱意的行径。”
“而且,不过就短短的几日,怎就如此迫切的上门提亲?”
苏蕴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能确定的是,顾时行早早之前就已经铺垫好了,不然顾夫人也不可能接受得这么快。
顾时行一时沉默,看了眼她,略微思索了一会后,才开了口:“我觉得,这事还是在成婚之后再与你说比较恰当。”
苏蕴不解:“为什么?”
顾时行回过头,远远看了眼陪着妻子的苏长清,苏蕴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边的夫妻二人察觉到两人在看他们,苏长清抬了抬手示意。
顾时行也抬了抬手,看着远处的苏长清,语气平缓的与苏蕴道 :“怕这婚事会生变。”
苏蕴也就更加好奇了:“成婚后兴许我就不想知道了,不如你现在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
顾时行转回头,看向苏蕴,似乎在犹豫。
苏蕴看到他叹了一口气,要告诉她的时候,他却是道:“这事不厚道,你与你嫡兄都不大会想知道,所以还是成婚后再说。”
离成婚还有那么久,期间若是要见一见她,还需要长清帮忙,若是现在得罪完了,后果可想而知。
苏蕴思索微转,试探:“你算计了我,还是算计了嫡兄?”
顾时行看她,不再说话。
她聪慧,他若是多透露一些,她便会自己琢磨出来。
恰好这时有下人来寻,说是已经可以用膳了,苏蕴才没能继续试探下去。
从九曲桥走过湖对面之际,顾时行低声道:“今日,我心里很欢喜。”
苏蕴侧目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违心的话去骗他,也没有说话。
——其实,她的心情依旧是平静无澜。
大概是因为在侯府那四年,没有任何让她怀念过的事物,所以她才会这么平静。
又或许她对他的感情,还是停留在感激这一点上面,所以并没有什么高兴与不高兴的。
顾时行与她相视一眼,那双黑眸似乎什么都看穿了,他甚是平静的道:“我约莫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必太过在意。”
她受过的委屈和伤害太多,不管是年幼的时候,还是嫁为人妇之后。哪怕这辈子避开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可所有的伤害都是真真切切经历过,无法磨灭的,所以她也很难能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顾时行明白,所以暂且不强求。
苏蕴闻言,收回了目光,心里多了几分舒心,脸上也多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忠毅侯府与苏府结亲,不消半日就传遍了金都城。
茶馆酒楼都挤满了人,都在说这一件事。
有人说是那苏府的算计。
有人说是那苏家姑娘的算计。
可不知从何处传出了小道消息,说是忠毅侯府顾世子先对这苏家姑娘生出情意的,而苏家六姑娘起初是不肯嫁的,还是顾世子坚韧不懈才感动了苏家姑娘。
众说纷纭,大家伙都觉得后者的小道消息最为可靠。
若是苏家或苏家姑娘算计的,那忠毅侯府的世子怎可能一气之下到那春风楼,对那定淮王世子大打出手?
若是前者,估摸着还会借此摆脱苏府呢,又怎可能那么的给面子,大张旗鼓上门提亲?
说到这,又有人说起了那苏家六姑娘的样貌,能让两个世子为其大打出手的,定然是国色天香,仙子姿容。
“听说那日顾世子直接在大殿之上承认自己心悦苏家六姑娘,还道非卿不娶,言之真切,可谓用情至深。”
“我看不然吧,堂堂侯府世子,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怎可能对一个庶女用真情?”
有人辩解道:“情之一字,年龄尚且不是问题,身份高低又怎就成了问题?况且那苏家姑娘是官家女儿,便是庶女,也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配不上的。更别说苏六姑娘早已经记名到苏府主母的名下了,如今也是苏府的嫡女,你乱编排,也不怕侯府寻你去喝一壶。”
楼下议论纷纷的声音传入了楼上雅间中。
楼上雅间,是榜上有名的几个进士,相约一同在此处饮酒。
其中也有洛明宴。
楼下的议论落入了他的耳中,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酒杯,随而一举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是呀,那样美好的姑娘,又岂是他这样的凡夫俗子能配得上的?
他身份低下,即便日后再怎么往上爬,都比不得那忠毅侯府的世子。
他原本还以为能有机会,可如今梦该醒了,就当没有过任何的机会。
酒杯中斟满了酒水,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酒楼之下,依旧熙熙攘攘,可那说了小道消息的人,没有再久留,而是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出了酒楼。
出到了大街上,然后与另外一个刚从对面赌馆出来的男人并肩走到了一块。
那人问:“怎么样?”
从酒馆出来的人道:“自然是按照墨台说的去说了,不过我倒是不能理解,世子为什么要我们十几个兄弟分别去茶楼酒馆,赌场说这些话?”
那人啧了一声,小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世子在意苏六姑娘,不想苏六姑娘被人编排。”
那人一愣:“咱们世子不是比和尚还清心寡欲么?怎就陷进去了?竟知道做这些事情来讨姑娘的欢心了?”
酒馆出来的人再度小声道:“我先前看到墨台买了许多的话本,好像都是那等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肉麻话本,而这些话本全部搬到了世子的书房中。看了这么多的话本,就是木头都开窍了,更别说是咱们那一点即通,素来睿智的世子。”
那人惊得微张嘴巴,随即想起了年前下第一场初雪的那一晚,在普安寺山脚下那宅子时,他似乎知道了世子带回来的那个戴着帷帽的姑娘是谁了。
他从未见过清心少欲的世子这么的体贴过谁,可那晚,世子不仅在风雪之中来回接人,还为其撑伞,虚扶其上马车。
原来,世子早与苏家姑娘有所往来了。
但今日一事,便是说明世子非常在意苏六姑娘的名声的,所以他们这些做暗卫的,也是知道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苏语嫣听说了忠毅侯府到苏府提亲,提亲的对象是她素来看不起的苏蕴。
不出所料,她闹了。
她知道自己是特意被支开的,所以比老太太先回到府。
许是知道正门有人会有人盯着自己,所以直接从后门进的府,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回去,就风风火火地往苏蕴的小院而去了。
苏蕴正看着侯府送来的礼,院子外边就传来了两个小婢女惊慌阻拦的声音。
“四姑娘,你、你不能进去。”
“滚开!”
苏语嫣愤怒的声音传入了屋中,初意变了脸色,忙上前,想要把门关上。
可终究还是苏语嫣的下人快了一步顶住了门扉,另外一个婢女直接把初意给紧紧拦住了。
苏语嫣顶着一张扭曲的脸,快步地走进了屋中,朝着苏蕴就冲上去,人未到跟前就蓦地抬起了手。
就在手落下的瞬间,被苏蕴抓住了手腕,另外一只手又继而抬起,却又是被抓住。
她愤怒地边挣扎,边怒骂:“苏蕴!你松开了!你这个卑鄙无耻臭丫头,竟抢了我的亲事!”
苏蕴脸色平静,用力甩开了苏语嫣的双手,在对方踉跄后退了几步,她快速拿起了剪刀,对准了还要准备扑过来的人。
“站住。”苏蕴目光凌厉,面色却很是平静一喝。
看到那锋利的剪刀,怒极的苏语嫣恢复了些许理智,到底还是怕伤到自己,她不敢上前,但怒意依旧未减。
她无理取闹的骂:“你竟然勾了时行哥哥,让他拒绝了我!害我只能嫁给一个无名小卒,就是你抢了我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