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和江大师姐就这么围着个屏风涂涂抹抹写写画画,等到感觉灵气有些枯竭,整个人有了疲惫感的时候,再回过神,竟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夜。
江重黎力竭地一扔笔,大咧咧地往自己的床上一躺:“不行了不行了,我睡一觉,一会儿还要去比剑大会,你也歇着啊。”
少女睡觉自然没有什么粗重的动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这样隔着屏风,已经消弭去大半,若是虞兮枝还嫌吵,只要浅浅一层隔音符便可以彻底让自己的睡眠环境安静下来。
但如此入眠后,对虞兮枝来说,已经像是从喧嚣到极静,让她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江重黎灵气耗去大半,虞兮枝其实除了有些疲惫之外,灵气倒没有不支,不过她也象征性地拿了几块灵石和妖丹出来放在了身边,想了想,又蹑手蹑脚绕过去,给江重黎身边也放了些,再重新躺了回来。
床不算多软,却也挺舒服,修仙之人其实睡不睡都无所谓,虞兮枝躺在上面,有些倦,却了无睡意。
窗外漆黑中有了一丝浅浅的微白,极远的地方好似有些鸟鸣,又有晨间露水滴落的声音入耳,她仔细听着,方才被江重黎打断的心绪便又在这微露浅鸣中重新悄然升腾了起来。
虞兮枝想了想,想去摸一张传音符,对着那张符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起头,要说的太少,只有寥寥一句,却不敢开口。
如此纠结片刻,她的手也无意识地在芥子袋里晃了晃,竟然碰到了一张一直在闪烁微亮的传音符。
虞兮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传音符的已经在她触碰后点燃,再有声音传了出来。
“都还顺利吗?”
是谢君知的声音。
虞兮枝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体,下意识向着屏风那边看了过去,却见江重黎只是翻了个身,显然已经睡熟了,并没有听到什么,她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可因此而起的心跳却难以平息。
一片寂静中,那样的心跳甚至好似比江重黎的呼吸声更重。她正在想着谢君知,谢君知的声音就突然这样在一片幽静中响起,虞兮枝不免有种莫名被抓住的心虚感。
可她却又忍不住回味了一瞬谢君知方才的声音。
他是什么时候给她发的传讯符?是她和江师姐有些忘我地在屏风上涂抹的时候吗?
是因为……他觉得她理应已经到了此处,却一反常态,竟然没有发传讯符给他,所以他才左等右等,旋即给她发了这样一句吗?
虞兮枝又慢慢躺了下去,就这样攥着传讯符辗转到了天明,竟然也短暂地睡着了。
还做了个梦。
梦里她就像此时此刻这般躺在床上,睡得香甜,而谢君知就坐在她的床边,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能感受到他在看了她许久以后,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再与她十指相扣,最后再慢慢俯下身,向她靠近。
她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能感觉到他这样俯身时,长发从鬓侧滑落下来,打得她脸上微痒,却无法睁开眼,也无法有任何动作。
她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他的气息一寸寸落下,最后悬停在距离她还有几寸的位置。
沉睡的少女呼吸依然平静,心跳却越来越快,谢君知就这样停了片刻后,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抬起一只手,虚虚按在了她胸口:“你心跳声好大。”
虞兮枝吓了一跳,猛地醒了过来。
天色已经亮了起来,窗外有许多人走动的声音,还有些晨练的剑声呼啸,又听到易醉咋咋呼呼地喊了句什么,惹得旁边几个少女一阵笑声四起。
虞兮枝躺在床上,有点恍惚地睁着眼,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果然心跳依然很快。
她一边心想果然好像很大声,一边暗骂了一声自己,怎么做这种梦,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回味了一遍,最后骂了一声梦里谢君知,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
天色既然已经大亮,距离比剑大会开始便也不远。
虞兮枝起身捏除尘诀,想了想,再洗漱一番,江重黎也醒来了,两人互相点点头,再出房间,便已经是对手。
从平莱客栈到比剑谷还有一段距离,按照前一夜的安排,所有昆吾弟子都要在平莱村头的空地集合,再一并御剑去比剑谷。
虞兮枝出来的时间还偏早,恰遇见黄梨急冲冲从客栈外面进来,见到虞兮枝,顿时眼睛一亮,拉着她就向隔壁去,一面道:“我好说歹说才让掌柜同意我做几碗面,老程和易师兄都在那边了,就差你了!”
他边说,边已经几步到了面馆门口,门帘恰被易醉挑开,少年笑吟吟挥手道:“快来,吃碗热腾腾的面,今天好出个漂亮的剑!”
他边和虞兮枝一起往里走,一边好似已经完全忘了前一日的事情,神色自然道:“诶,对了,你给小师叔说了吧?我们已经安全到这边了。”
虞兮枝神色微微不自然了一瞬,但很快正色道:“说了说了。”
“哦,那就行。”易醉递给她筷子,再取了一双公筷,自然而然给她碗里捞了几片肉过去:“免得小师叔担心。”
大家大口吃面,热气沾染在睫毛上,有点微湿,黄梨的手艺发挥得淋漓尽致,如此埋头恍然间,竟然身在异乡,也有了一种尚在千崖峰的感觉。
虞兮枝边吃边惦记着易醉的话,而易醉不知为何,今日吃面竟然有几分斯文,是以一桌子人,其他几人等不住,都已经擦了嘴出门,桌上便自然只剩下了易醉和虞兮枝两个人。
人多的时候自然没什么,这会儿虞兮枝看着慢条斯理吃面的易醉,疑惑道:“你这是……吃给谁看?”
易醉竖起一根手指:“嘘,别问,问就是有缘人,当然,最主要是或许会被吃面的我吸引的有缘师妹们。”
最后这个“们”就很灵性,虞兮枝不免又想到了早上刚醒来的时候,易醉说了句什么后,响起的一片少女笑声。
她顺势扫了一圈整个面馆,只见到了包着头巾的大婶和吃到一半剔牙的山野大叔,一言难尽地收回目光,再看向易醉的时候,难免思绪又飘到了昨日的对话。
旋即,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怎么知道,小师叔是亲手拉我入剑冢的?还有其他一些事……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易醉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什么,顿时被一口面汤呛住,脸色不自在了片刻,才小声道:“别告诉别人啊,是……是橘二告诉我的。”
“……易醉,你出息了。”虞兮枝痛心疾首地看着他:“都学会甩锅给小猫咪了。”
易醉:“……不是,真的是橘二!小师叔养的小猫咪还能真的是小猫咪不成?”
“哦。”虞兮枝应了一声:“那你倒是告诉我,不是小猫咪还是什么?”
易醉语塞,他哪里知道橘二的真身到底为何,但他答不出,不代表他不能在这段对话中反客为主:“……你真的给小师叔回话了吗?”
虞兮枝:“……”
语塞来到了她这边。
她沉默片刻,猛地起身:“这就回。”
不就是回个传讯符,有、有什么难的!
虞兮枝撩开门帘,看了看左右正好清静没什么人,这才抖了一张传讯符出来,酝酿了片刻情绪,才小声道:“……那个……嗯……都还顺利。”
说出第一句话后,就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后,世间便会被逐渐照亮。
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诸般难以启齿都被清风吹去,竟然自然而然地点燃了第二张传讯符,语气已经松快了许多:“我和江重黎师姐一间房,昨晚交流了一番符意,所以忘记给你发传讯符啦。我们住在一个叫平莱村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罹云郡……”
无数民宅的烟囱冒出炊烟袅袅,又有小鸟落在屋檐,再展翅飞向枝头,枝头微晃,翅羽微摇,有早起的小摊贩扯出今日的第一声吆喝,卖出第一份肉包。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轻松,语速更是轻快,就这样一路走到村头,竟是近乎巨细无遗地将这一路的见闻都说了个遍,等见到已经等在村口空地的许多昆吾弟子时,虞兮枝恰好说到最后一句:“……我要去比剑大会啦,我会努力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天空,只觉得天色明朗湛蓝,自己的心情也如拨云见日一般晴朗明快。
她以为对面不会有回应的,但她话才落音,就有传讯符微亮,再有谢君知的声音响起:“好。”
他分明只说了一个字,虞兮枝却在其中听出了笑意,于是她的脸上也自然沾了许多笑意。
他果然在等她,否则又怎么会这么快就回应她的传讯符?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虞兮枝这么想,虽然刚才说着要走了,又忍不住抽了一张传讯符出来,小声问了出来。
谢君知这次的回复稍微慢了一点,于是虞兮枝便已经御剑而起,随着众人一起向着比剑谷而去,路上风大,身边又总是密密麻麻有其他同门,等到落地后,她才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隙去听谢君知的回应。
“在等你回传讯符。”
分明是说了像是没说的废话,虞兮枝却听得眉眼弯弯,忍不住笑了一声出来:“别等啦,晚上我再来找你聊天。”
这么无意义的话传过去后,谢君知居然又耐心地扔了一个“好”字回来。
虞兮枝一边觉得谢君知实在太浪费传讯符,一边又忍不住弯了眉眼。
对面顿了顿,竟然又发了一张过来。
“那便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