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沈烨还以为是韩峰主亲自来了,否则怎么会在他想到四圣剑第三式的时候,面前竟然就真的出现了这一剑。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道剑意,与韩峰主挥出的剑,完全不同。
如果说韩峰主的剑,是厚重的山脉,那么他眼前这一剑,便是山脉中陡峭锐利的峰!
蛇头被剑意切割,口鼻齐齐碎开,淬毒的牙尖被剑风扫到,顿时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巨蛇发出一声奇异的尖啸,便要如之前那般退去——
沈烨死里逃生,还没有反应过来,保持着仰头向外看的姿势。
却见熟悉的昆吾道服从天而降,青色与剑色一起划开天幕,数道剑光一起当空而下!
“七寸!你往哪里劈呢!斩七寸!”
“老子怎么知道这蛇他妈有多长!七寸在哪里!”
“不管了先砍吧,砍到哪里算哪里!这么多人一人一剑我不信没一个七寸!”
嘈嘈嚷嚷的声音四面八方而来,沈烨怔忡地看着无数昆吾弟子持剑,硬是拦住了那蛇的去路,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乱劈!
又有雪蚕峰的弟子带人直直冲入,高修德也没见过这么多血,但他到底是行药之人,脸色苍白,手却也还算稳,飞快给郑成许包扎伤口止了血,中途还有空说一句:“沈师兄,金玉断续散虽然好用,但撒这么多也真的没有必要!这药也还是很贵的,我们不能这么败家!”
他又伏地捏了宁双丝的口鼻,再渡了灵气进去,在宁双丝体内走了一圈,喜道:“宁师弟没死!快来个会洌光诀的,和我一起给宁师弟疗伤!”
“来了!”顿时有人奔来,在高修德的指导下,先给宁双丝嘴里塞了丹药,再与高修德一前一后,打了洌光诀进宁双丝体内。
灵气游走一遍又一遍,宁双丝本已毫无苍白的脸逐渐有了血色,睫毛翕动,显然虽还不能此刻就苏醒,但显然至少性命无忧。
沈烨看着面前忙碌翻飞的衣袍,进进出出的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又有少女踩剑低悬,看向他这边来,她明明见他狼狈,却好似未决,只挑高了音调,含笑道:“沈师兄,尚能剑否?”
她背后,虞寺一剑斩落,竟是硬生生将那蛇躯割开了一半!
沈烨深吸一口气,心头悸动,他微微闭眼,觉得刚才一直堵在肺腑之间的郁气倏然消散,他也不管散落一地的丹瓶,只重新握起了剑。
少年霍然而起。
“是谁刚才用了四圣剑!看看我这一剑又如何!”沈烨朗声一笑,已提剑而出,他身后有昆吾同门,身前更有好友并肩而战,他沈烨,又有何惧!
剑若游龙起。
既然那么多人都去斩蛇妖,虞兮枝便悄悄后退了几步。她挡住了蛇妖蓄力已久暴戾无比的第一击,消耗实在非常之大。
刚才虽然冲沈烨笑着喊话,但那是为了振他士气,她转身找了个无人处,小声咳嗽了几声,将涌上来的腥甜压下去,又倒了颗丹药出来,这才脸色好了起来。
一直蹲在她肩头默不作声的谢君知小人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才破境?”
虞兮枝都快忘了自己肩头还有这个玩意,声音太近在咫尺,又是谢君知的声线……不,准确来说,是比谢君知稍微稚嫩一点的声线,她吓了一跳,侧头却又发现小纸符人脸色严肃,一双眼睛黑恹恹,简直将谢君知的形态学了个十成十。
只是这样子若是谢君知本尊,自有一番他独有的气质,然而此刻纸符小人实在是巴掌大小,再严肃也是一张包子脸,实在可爱。
左右纸符人不过一缕神魂,若是不特意将精神投注在这边,也不会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想来谢君知在千崖峰还要分更多神识去压制满峰剑气,哪有时间管自己。
念及至此,虞兮枝忍不住般搓搓手指,然后抬起一根食指,在小谢君知……姑且称为小知知脸上,“啪”地弹了一下。
小知知惊愕地睁大眼,显然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胆大包天,半晌才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包子脸。
千里之外,千崖雪峰上,窝在椅子里看书的少年眉头微蹙,眼神微顿,做出了与小知知一样的捂脸动作。
“我也才破境又怎么样?”虞兮枝笑了一声:“我们剑修,不就应该在以战养战,以杀养剑,再以血淬意吗?我实战经验满打满算也只有与你去棱北镇那一次,如今正是大好机会。说起来,是只有我能看到你吗?不然为何其他人看到这么小个谢君知坐在我肩头,都没反应?”
小知知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想被发现的话,谁也看不到我。”
虞兮枝“哦”了一声:“那小知知好厉害哦!”
小知知又是一噎,不可置信道:“你叫我什么?”
“你是缩小版的谢君知,当然是小知知了。”虞兮枝既然缓过一口气,便重新提剑,边走边道:“比如我是虞兮枝,留在千崖峰陪小师叔的,就是小枝枝。”
她说得颇有些乱七八糟,又因为谐音而有些难懂,但小知知显然听懂了,一张包子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但见虞兮枝提剑要去看看那只方才袭击沈烨、此刻却已经被昆吾弟子斩得七零八落,死得不能再死的蛇妖时,倏然开口:“这里不止这一只蛇妖。”
虞兮枝顿住脚步:“蛇一般不是独居动物吗?”
“……你也说了动物,谁告诉你,妖是动物?成了妖的动物,还是动物吗?”小知知冷然道:“更何况,现在是冬天。”
蛇喜独居,但冬天却会聚集在洞穴里。
倘若洞穴被惊,那么从中涌出的,自然是在此聚集的所有蛇群。
又倘若,不止一个洞穴呢?
虞兮枝刹那间便想通了所有关键,脸色微白,再抬眸去看远处。
这是天酒镇外的村落,已经距离沙漠极近,最边一户人家甚至半边房子都已经落在了黄沙之中。天酒镇外有城墙高垒,城门此刻早已紧闭,城墙上方隐约有寒芒现,显然是当地镇守谴兵于此驻守,一旦有突发情况,也总要百姓先走。
冬日无艳阳,天空虽亮,却是灰白色的一片,越北城这边称这中天为白夜,是说白日无光,虽亮却如夜。
在这样的天幕下,空啼沙漠浩瀚无垠,一样望去,只有涌动的风沙顺着空气扑面而来,沙丘起伏,更远处则是更深的黄褐,与看不到尽头的沙漠深处连成细细的一条黑线。
虞兮枝只是穷尽望去,目光却突然顿了顿。
窸窸窣窣的声音极远,远到她几乎觉得是幻听,但她却真切地看到那一条黑线,似乎动了一下。
虞兮枝心头一跳,直觉哪里不对,来不及多想,已经平地御剑而起,迎着风沙而去!
“枝枝!”虞寺看到她的动作,忍不住喊了一声。
“我去看看!”扔下简短的话语,虞兮枝如离弦的箭般,向着大漠深处而去!
……
程洛岑喘了一口粗气。
他从凡人引气入体的一路上,也并不一帆风顺,能够拿到老头残魂,也是九死一生勿入秘境,几乎是于绝境之中,以命相搏。
但兴许是在千崖峰的这半年□□逸,他睡过冬夜的冰窟,泥泞肮脏的小巷,也走过满是血的路,却从未有过家的感觉。
可千崖峰像家。
他甚至可以在练剑之后有一碗热面吃,在想睡的时候有一张属于自己的房间,想笑的时候可以大声的笑。
千崖峰哪怕是雪,在他心里都是暖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见过血的味道了。
蛇妖的血带着腥臭,不少昆吾弟子根本没见过这么多血,有人上一秒还在强撑着嬉笑,下一秒就捂着嘴去一旁吐了,这么多剑斩下去,巨大的蛇妖有一长段都被斩成了肉泥,看起来狰狞又恶心。
老头残魂啧啧道:“真是弱不禁风啊,这就去吐了,这要是与妖域作战,此等场景贬低都是,我看他们有多少东西吐!倒是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挖妖丹啊!这么大的蛇妖,还是变异妖中,妖丹实在珍贵,乃大补之物!赶快的,一会儿蛇潮就要来了,再摘妖丹就来不及了!”
程洛岑站的位置很巧,就在蛇头之下,妖丹的位置。
只要他伸手提剑,就可以将妖丹摘出来,此时大家一片混乱,有战妖之后的懈怠,更有后遗症的恶心,如果他动作快,甚至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掏妖丹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少年眸光微动,抬剑直接撕开了蛇妖外层,出手如电,将那鹅蛋大小的妖丹握在了掌心。
然而他突然看到,一袭青衣御剑,向着沙漠深处而去。
“这小姑娘,啧。”老头残魂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刚才挡了这蛇的一击,也是够生猛。这等蛇妖,蓄力一击,几乎是元婴一击了,再加上之前在太清峰的时候那一剑,她还能撑到现在,真是了不起。”
“你说什么?”程洛岑提剑的手微微一顿。
“什么我说什么?”老头残魂道:“我说的不都是你看见的吗?你不会以为她接了那两下之后,真的安然无恙吧?丹药可以强压下去没错,不过老夫虽然看不穿她的境界,但她总不能是大宗师吧?那个掌门也不过化神,我看她剑意许是伏天下,却应当还没有元婴。化神一下,连接这样两击,一般人光是闭关恐怕都得闭个小半年……”
“那她……为何要向着沙漠中去。”程洛岑打断老头的絮絮叨叨,只盯着御剑而去的背影,然而少女速度极快,顷刻间已经变成了天边的黑点。
“还能是因为什么?”老头翻个白眼:“都说了蛇潮要来了,这么多人,看来也只有她发现了。你快收好妖丹,老夫知道一秘境,恰就在这空空啼沙漠里,一会儿蛇潮来了,这群傻小子定然被冲散,你也假装失踪,我们正好去秘境里一遭!如果我没记错,那秘境中有好剑,还有几样天地灵宝,运气好的话,一趟你就筑基了,不比你在昆吾山宗傻傻吹剑风好?”
程洛岑却怔然不语。
什么秘境,什么好剑,什么天地灵宝。
他只听到了一句,她受伤了。
程洛岑握着妖丹,血从他的臂膀流下,手心中的妖丹滚烫,其中有黯淡光芒流转,虽不是什么上古大妖的妖丹,在这样妖域凋零的时候,却也足够珍贵。
“二师姐!”他突然高呼一声。
炼气境的少年也不过刚刚学会御剑,他的剑不过是三块下品灵石一把的铁剑,此刻被他踩在脚下,却硬是有了绝世名剑的气势。
“欸?哎?你干嘛?你做什么去——?!你有病吗?!”老头惊疑不定喊道。
易醉也回头:“程洛岑,你做什么?”
“送妖丹!”
少年头也不回,踩剑冲入黄沙漫天。
易醉愣了愣,也御剑而起:“这小子突然发什么疯,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