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一种本能。一本书上说,本能可以击败理性——石八达失去了理性,换来了脖子上的疼痛。
刚稳了稳精神,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了过来:“隔壁的兄弟,卖什么果木的?”
这个声音好像来自后窗。
什么卖果木的?哥们儿是一条行侠仗义的好汉!卖什么果木呀,卖果木那是“迷汉”们才会干的勾当……哦,不对,我不是什么好汉,确切地说,我现在是一个罪犯,还真不是什么贩卖水果的,这位朋友把我当成卖水果的,看来他的眼力相当一般。
石八达不想跟他搭话,一是没有情绪,二是没有胆量。他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坐到墙角边,脖颈麻麻地疼,这点痛感传到石八达的鼻子上,让他的眼圈又酸又涩,眨眼都有些困难。
今夜,一样的月光,一样地在天上堆积,可石八达却看不到从前的那轮月亮。月亮可能不会照耀石八达了,它讨厌他,它讨厌一切半人半鬼的家伙。
石八达的心里憋屈,眼睛也散光,眼前飘忽着一些破碎的往事,这些往事渐渐化成一付巨大的手铐。
不知我爸和我妈知不知道他们的儿子现在到了什么地方?石八达想,他们会不会在到处找我?他们找不到我,是否会像以往那样静坐到天亮?
我爸和我妈不会丢下我的……石八达想象着,暗夜里蹒跚走着两个黑影,夜风一点一点将他们吹散。
我可不能哭出声音来……揉揉眼皮,空着脑子闷坐了一阵,石八达开始打量这间比“反一号”还小的号子。
整个号子空荡荡的。
房顶上孤零零地吊着一只黄乎乎的灯泡,像塑料袋里装着的一泡稀屎。
从门口到后窗有一张半床长短的距离,两臂伸开能够摸到墙,墙上密密麻麻粘满了蚊子血,这些蚊子血与地板上暗红色的地板漆交相辉映,让石八达怀疑这是某位艺术大师的精心杰作。对面的墙上写满了字,那些字大都歪歪扭扭像乱草,让石八达连看一下是什么内容都懒得。歪头看侧面,那几个字倒是很工整,看划痕像是用一枚黑色的纽扣刻上去的,有点硬笔书法的味道,只是字迹很小,像蚊子。竖起眼珠看了几分钟,石八达终于看清了,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人生来zy,却存在于充满锁链的世界——卢梭。
不对,石八达想,这位卢大哥说的话似乎有些矛盾,想了好一阵还是没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以前,石八达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现在,石八达彻底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它几乎将石八达的心脏刺破。
没床,没铺盖,没枕头,没饭……石八达摇摇头,没趣地笑了,你以为你这是在住宾馆呀?
走廊里传来一阵开铁门的声音,很沉闷,就像有人在一堆雪上踹了一脚。
石八达下意识地将眼睛凑到了那个小窗口上。
梁所站在斜对门冲里面喊:“徐宁,出来!”
随着一阵脚镣响,对面监号里晃出一个中等身材的人来。
灯光太暗,石八达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这人挺瘆人。他就是徐宁?
一个武警用枪指着徐宁,非常警觉的样子。
“梁所,下了起诉你可得给我号儿里安排个人啊,太寂寞了。”是这个叫徐宁的人在说话。
“先这么呆着,兴许下了起诉还转你走呢,这次是市局传你。”梁所的声音很柔和。
“市局传我好啊,最好是gwy传我……咿呀——”徐宁的声音像是在唱歌。
石八达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听到这么嘹亮的声音,那种清脆与激越,直到现在石八达还能清晰地记起来,并且时常将这个声音与歌星刘欢在某个电视剧里的歌声混淆。石八达甚至能够从这声“咿呀”里联想到少女头上的那只色彩艳丽的蝴蝶结。后来,石八达终于有机会与徐宁接触,谈到他的这声“咿呀”。徐宁笑着说,我那是在叫板呢,京剧里,角儿出场一般都先来这么一嗓子,懂行的票友在听到这一嗓子之后,应该喝声亮彩的。石八达说,那种时候我可不敢喝彩,怕挨打。
徐宁说,在这里挨打,不丢人,这叫修心养性,为了出去以后不挨打。
石八达相信了徐宁的这句话,以前挨过的打,他几乎全都忘记了。
石八达记得那天的“咿呀”声一直回响在耳边很长时间,搞得耳朵直痒痒。
坐回墙角,石八达嘴里不停地念叨“咿呀”,最后竟然唱了起来:“咿呀咿儿哟,咿呀么咿儿哟……”
也许是受了石八达的传染,隔壁的一个家伙“吭哧”一声,突然咧开嗓子:
我是一个关东来的到处流浪者,
告别了朋友们我来到了看守所,
一天四个菜,啤酒管够喝呀,
吃喝玩乐多么快活,嗨!多么快活!
石八达怀疑这家伙是个赶驴车的帕瓦罗蒂,唱得还真是不赖。
蹲了监狱还这么快活,莫非这家伙也是一个传说中的“监狱怪鸟”?
石八达刚想对那个家伙说点什么,咣当——隔壁大门猛地打开了。
石八达爬起来,凑到小窗口往外看,一位瘦得像千年野山参的中年汉子反扣着铐子,被梁所推搡着一路趔趄,烟一般消失在走廊尽头。
中年汉子趔趄得很优质,跟一只啄食的公鸡差不多,脑袋一拱一拱的。
“报告管理员!”梁所长经过石八达的门口时,石八达忍不住喊住了他。
“什么事儿?”梁所长打开小窗口,闷声问。
“能不能给我弄点儿饭吃?”石八达的肚子咕噜得像放屁,满脑子全是黄澄澄的烧饼。
“唔,没吃饭啊……天快要亮了,一会儿就开饭了,再坚持坚持吧。”
“那我就再等会儿,”石八达悻悻地咽了一口唾沫,“我还没有铺盖呢。”
“别着急,明天你家里的人就给你送来了,”梁所长用手点着窗口上面的一块铁皮,义正词严地说,“犯了罪不等于没有了人格,要懂得自尊。你们这些人都是因为自身存在着无法克服的弱点,在欲望面前没有把握好自己,才触犯了法律。只要你还有追求,就一定会有前途。”
梁所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根手指不停地划圈,搞得石八达的脑袋一直在跟着他转,像陀螺。
我还有前途吗?石八达躺下。
头顶的天花板悠悠转着,石八达觉得自己这是在坐在一个磨盘上。
拉磨的驴很敬业,石八达都有些晕了,它还不停歇,嗖嗖地转。
石八达不敢睁眼了,感觉自己飘起来了,轻得就像一粒灰尘。
苍白的记忆不知疲倦地从石八达的身边流过。
石八达躺在冰凉的“磨盘”上,茫然地期待明天的来临。他知道,明天不会因为他在晕着就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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