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八达扒着后窗台,问刁全福,吴岳在那边都做些什么?
刁全福不说话。张三儿替他说,吴岳在那边装哑巴,过来七天了,从来就没有开过口。
石八达说,吃饭也不开口吗?
张三儿哼唧道,那就饿死了。
石八达问,他的伤好了没有?
张三儿说,吴岳这家伙的皮肤好极了,昨天就抽线了,留下一条一尺多长的大疤。
石八达再问吴岳被批捕了没有时,那边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张三儿说,吴岳把刁全福“加工”成了一块干鼻涕,因为刁全福吹牛说他在他们村是一霸,全村男女老少逢年过节都给他上供。
石八达听了,悻悻地说了一句“关他屁事”,躺下,继续观察屋顶上那些不断变化着的阳光。
下午,老警察来提审石八达,问了一些当初他跟人打架的事情,石八达一一供述。
回看守所的路上,石八达问老警察,我什么时候能够结案?
老警察说,应该就在这几天。
晚上,石八达破天荒地唱了一首歌,《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五音不全加磕磕绊绊,听得贾康直打嗝。
第八天一大早,石八达又被提了出去,这次来的是检察院的人。
在看守所值班室里,检察院的人让他在一张纸上签字。
石八达拿起那张纸一看,登时有些傻眼,那上面写着“涉嫌故意伤害和流氓犯罪”。
石八达的心咯噔一下……我终于没能逃脱,还是要被逮捕,可是检察院为什么不用防卫过当致人死亡,而是用这两个罪名逮捕我呢?
石八达不签字,瞪着眼睛对那个检察院的人说:“我不是流氓犯。”
检察院的人笑笑,耐心解释:“你不要以为流氓罪就是牵扯到男女关系,其他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都归于此类。刑法第160条规定,流氓罪有以下特征,聚众斗殴,寻衅滋事,侮辱妇女或者进行其他流氓活动,破坏公共秩序等等,等等。明白了?签字吧。”
又看了看那张纸上面写的大字——逮捕证,石八达感到自己很窝囊,就像一只掉进粪坑的鸭子,越扑腾陷得越深,越扑腾浑身越臭。
死活由着他来吧,反正就这点破事儿了……
屠夫捏住鸭脖子,松一松,缓口气,活了;紧一紧,翻白眼,等死。我就是那只鸭子,我可不能惹得人家上火,然后“紧”我,我才十八岁,不想死。
拿起钢笔,石八达郑重其事地签下了“石八达”三个字,感觉颇有龙飞凤舞的韵味。
揣着逮捕证回到监号,贾康可怜巴巴地望着石八达,眼圈红红的:“小哥,你要走了?”
石八达摸出逮捕证,往贾康的眼前一杵:“走你娘那条腿呀走?”
坐到自己的褥子上,石八达突然就想抽烟,抠了抠裤兜,捏出两根烟丝,在手里捻两下,凑到鼻子下用力地嗅。
贾康双手捧着石八达的逮捕证,研究天书似的研究了一番,抬起头冲石八达咧嘴:“你也流氓啊。”
见石八达没有反应,贾康狠狠地捶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跟我一样,也给自己找面子呢。”
说完,贾康瞥一眼石八达,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褥子里拽出一张纸,往石八达的眼前一丢:“看看吧,我的。”
石八达拿过那张纸扫了几眼,不禁笑了:“好嘛,康哥原来是个气死老头犯!”
那张纸上写着,贾康去一家小卖部买烟,要蓝金鹿牌的,卖货的老头儿给了他一包大前门牌的,贾康不要,说太贵了,抽不起。老头儿见贾康打扮得人五人六,觉得他是在跟自己耍嘴皮子,关上门不卖给贾康了。贾康在外面用脚踹门,门破了,贾康进去一看,老头儿躺在地上浑身抽搐。贾康害怕了,就去掐老头儿的人中,掐着掐着老头儿就咽了气。贾康想跑,老头儿的儿子回来了,当场抓住了他。之所以贾康一直强调自己是个强奸犯,那是心里憋屈,作践自己呢。
“康哥,你不冤枉啊,”石八达安慰贾康道,“大小你也惹出人命来了,咱这监蹲得值。”
“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也做好了偿命的打算,可是……”贾康又摸出了一张纸,“你看看这个。”
石八达接过那张纸,是一份司法鉴定,上面写着受害人杨某某死于突发性心脏病。
贾康拿回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揣进口袋,拍拍,嗖的翻了一个白眼:“现在你还说我不冤枉吗?”
石八达点点头:“有点儿冤。这叫关门挤了‘吧嗒’,赶巧了。”
“本来我拿到这个鉴定之后,刑警队答应要放我了,至少是个取保候审,可是……”贾康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严打开始了,再也没有人来管我了,我就这么被人像只破袜子一样地丢在这里。刚才你出去,我看见后面没有预审员,我还以为要放你走呢,我就难过啦,我‘哄监’。我喊,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坚决镇压反革命。梁所长来了,他知道我心里冤屈,答应这就给我上报,请人来提审我……”“那就快了,”石八达安慰贾康说,“现在讲究法制,没有冤死的人。”
“我不信,”贾康一脸孤苦伶仃被遗弃的样子,“就算放我回家,我这罪名也有了,就像你说的,气死老头犯。”
“能回家就行,管它什么犯呢。你不像我,我这刑是判定了,至少也得一年半载的。”
“不敢说呀小哥,”贾康挤回了眼泪,“现在严打了,判案子都是隔着裤子看x,‘打约莫’(估计)。”
中午开饭的时间到了。走廊上响起一阵饭勺磕打饭桶声,接着传来一阵茶缸碰撞的声音。
石八达觉得这样的声音很生活,很实在,就像猪倌经过猪圈,猪们不分男女老幼,争相拥上食槽子的感觉。
菜依然是清水煮白菜帮子,一丝油花也看不到,冷不丁一看,以为大家在捧着一面镜子照自己呢。
胖子依旧不往里面看,耷拉着眼皮给石八达舀菜,没有汤,全是白菜。
石八达说:“表哥,谢谢你啊。”
胖子诧异地“咦”了一声,似乎不明白石八达为什么叫他表哥,忽然反应过来,娘们儿似的扑哧一笑,抽回饭勺,一溜烟地走远了。
贾康将自己的茶缸放到屁股后,用手掐着馒头,撕下一块往嘴里填一块,很享受的样子。
石八达等贾康吃完那个馒头,又给了他一个多出来的馒头,贾康这才慢条斯理地拽出茶缸,一口馒头一口菜地吃了起来。
石八达见他只吃菜不喝汤,问:“汤留着干什么?”
贾康说:“刚才张三儿在那边说,喝汤容易发胖。我得胖一点儿,不然出去以后找不着媳妇。”
说完,贾康放下茶缸,一手捂着嘴,一手翘出一根指头,剔牙,样子十分优雅。
石八达逗弄贾康说:“哥,能抠出肉沫儿来吗?”
贾康点点头:“能。我演过一场话剧,莎士比亚说,心中有肉,就有肉。”
石八达笑道:“那是假肉。等时机成熟,我让表哥从伙房弄点儿真肉,咱们犒劳犒劳。”
贾康停下剔牙的手,捧起茶缸,纳闷地问:“陈师傅是你表哥?”
没等石八达回答,门就被打开了。
梁所长站在门口冲贾康一点头:“提审!”
贾康愣怔一下,双手抱着茶缸,仰面跌倒,菜汤泼在脸上,“咕噜”立马变成了关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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