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六点半。
和昨天一样,蔡佳怡先去打来了一盆温水,用温热的毛巾替陈嘉鱼轻轻的擦完了脸、脖子和耳朵后,再解开了他病号服的扣子,先将一块垫子垫在他的身下,防止不小心弄湿床单和被褥,再拿着毛巾,替他仔细的擦拭着身子。
现在的陈嘉鱼没办法洗澡,她也只能这样替他简单的擦洗一下。
等全身都擦洗了一遍后,蔡佳怡再取出了漱口水和棉棒,用棉棒吸取了漱口水,小心地分开了陈嘉鱼嘴唇,替他清洁口腔。
做完这些,已经过去了近半小时,但还不是全部。
蔡佳怡又坐在了床边,伸出小手,从肩颈开始,力度适中的按摩着陈嘉鱼身上的肌肉,并帮他活动着关节。
这是医生昨天的交代,病人卧床的时候,缺乏必要的运动,一旦时间久了,肌肉和关节会受到不利的影响,比如关节僵硬粘连或是肌肉萎缩之类,必须每天替他按摩和活动一下。
尽管房间里开着空调,做完了这些,蔡佳怡的额头上依旧冒出了一层薄汗。
随后,她又摇动病床,让病床的上半截一点点的直立起来,最后,上半截病床和地面形成了一个约莫六十度的夹角。
而躺在上面的陈嘉鱼也跟着变成了坐姿。
这也是医生交代的,每天要让他坐半小时左右,免得长期平卧在床上,影响到颈椎的承受力。
蔡佳怡看着时间,等半小时到了,再将病床恢复到一百八十度的平躺位置。
到了这一步,一整套工作才算是全部完成了。
蔡佳怡轻呼出口气,坐在床边,伸手将摆在柜子上的八音盒拿过来,拧动发条,再放了回去。
病房里,响起了叮叮冬冬的声音。
星球上的小王子和狐狸也跟着缓慢的旋转着。
窗外,明亮的阳光给少年的身子镀上了一层金边。
蔡佳怡单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
第三天了……你什么时候能醒啊。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蔡佳怡回头看了眼,来的依然是昨天那名女护士。
女护士替陈嘉鱼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笑着说:别担心,他一切正常。
蔡佳怡抿唇笑了一下:嗯,这就好。
临出门时,女护士想起什么,转头又说:对了,门口有个小姑娘,她坐了很久了,不知道是不是来找你们的。
蔡佳怡愣了一下,走到门口,朝外看了一眼。
视线恰好与安静地坐在那儿,朝病房看过来的沉念初撞在了一起。
你来了?蔡佳怡笑了一下,问得很自然,像是看到她一点儿也没有意外,进来坐吧。
沉念初刚刚坐下,蔡佳怡便给她倒了杯水,喝点水吧。
谢谢。沉念初低着头,拘谨的接了过来。
我听护士说,你在外面等了半天了,怎么不敲门呢?蔡佳怡问。
….
沉念初抿了抿唇。
她很早就醒了,
很想来看陈嘉鱼一眼,于是便离开酒店,到了医院。
等到了病房门口,却又犹豫了。
她知道,自己喜欢的男孩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自觉的和他保持距离。
而且。倘若她在蔡佳怡的位置上,再怎么大度,也无法在明知是她的妈妈撞了陈嘉鱼,还拒绝道歉的情况下,还能对她的出现毫无芥蒂的真心欢迎。
于是,沉念初只是轻声的说了句:因为太早了,怕吵醒你们。
哦……那你怎么会这么早就来了?蔡佳怡点了点头,语气问的像是老友重聚般的随意自然,你家就住在旁边吗?
沉念初抿抿唇,不是,我没住家里。
蔡佳怡怔了怔,怎么?
前天回去后,我和我妈妈吵了一架。沉念初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擦着杯子的边缘,咬着唇,低声地说,对不起,我没能说服她来向陈嘉鱼道歉……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所以……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不言而喻。
蔡佳怡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哎呀,你这叛逆期的反射弧挺长啊,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做你妈妈的乖宝宝呢,没想到终于敢反抗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沉念初忍不住笑了。
蔡佳怡又问:那你现在住哪儿?有地方住吗?
就在旁边的酒店里。沉念初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关心,不由得柔和的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我平时也存了些钱,这段时间用的钱还是足够的……
住在酒店啊……蔡佳怡微微歪头,想了想,嗯,你一个人的话,还是要注意安全哦,有什么事我帮得上忙的话,可以和我说。
沉念初点了点头,又说:你也一样,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也一定要和我说。
OK。蔡佳怡笑了。
沉念初抿抿唇,问:他现在怎么样?
还没醒。蔡佳怡轻叹了一声气。
我可以看看他吗?
好哦。
沉念初站了起来,走到病床旁,安静地看了陈嘉鱼几秒,才转过身。
谢谢,我先回去了。
嗯,拜拜。
……
接到沉瑞的电话的时候,骆锦正在申城安抚几名重要的加盟商,她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先是摁掉了,但没多久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才走到一边,脸色不悦地接通了:到底什么事?
听完沉瑞的话之后,骆锦的脸色就变了,匆匆办完了事情,下午,就从申城飞了回来,赶回了家,果然没见着女儿的身影。
沉瑞拿出了沉念初留下的纸,沉声道:这是念初写给你的信,你看看吧。
骆锦接过纸,快速的扫了几眼,脸上的怒气也逐渐升了起来,突然将那张纸给扯得粉碎。
….
我是她的亲生母亲,我生了她养了她,从小到大,都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她却不知道感恩,甚至还用离家出走来威胁我!
这一切,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向她喜欢的那个男生低头道歉?
骆锦脸色铁青,胸口里的怒火几乎要将每一根神经都点燃,她抬头看向沉瑞,目光锐利如刀。
你有没有联系上她?
我刚才打通了她的电话。她人在酒店,没什么事。
你没让她立刻回来?
没有。
为什么?骆锦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一个小姑娘,单身住在外面的酒店,怎么能行?!
念初也满十八岁了,独立在外面住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沉瑞澹澹的说。
你说什么?骆锦难以置信。
沉瑞神情温和,阿锦,整件事情的经过我听念初说了。我知道你性格强势,从来不低头认错,但是撞了人的是你,你对别人造成了伤害,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向别人道歉,无论那个人是不是念初喜欢的男孩。
骆锦睁大了眼,像是不认识了一般的看着面前的沉瑞。
原本在婚姻的初期,沉瑞还
算是能跟她平等沟通,但这十几年里,她忙碌于经营自己的事业,性格越来越强势专制,沉瑞的又是个温吞软弱的,但凡和她有了争执,都是他主动选择退让,久而久之,骆锦习惯成自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次,沉瑞竟然反对了她的意见。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声音也不自觉的尖锐起来,你的意思是,她做得对,是我错了?!她是十月怀胎生下来,辛辛苦苦养大的!我付出了那么多,她竟然为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男生忤逆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坚持不去道歉。沉瑞叹了口气,冷静的说,你习惯了她从小在你的掌控之内,习惯了她事事以你为中心。当你忽然知道她有了喜欢的男生时,你感觉她已经开始不再受你的控制了,这种感觉,对你来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再加上,她还让你去向那个男生道歉,你发现自己不再是她唯一重要的人,甚至对方的重要性更超过了你,你就更不能接受了。换句话说,你承受不了那种自己不再是她的世界中心,是她的全部的感觉,你希望她永远需要你,就像一颗卫星一般,永远围绕着你而存在。
骆锦瞪大了眼,她不知道一贯温和寡言的丈夫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说出这么一长串来。
她不应该听我的吗?她才十八岁,我不能让她做出错误的选择,如果她受到什么伤害怎么办?如果她以后后悔怎么办?我都是为了她好!
不,你不是为了她好。沉瑞的神情依旧冷静,你小时候家里太穷,你渴望学钢琴和画画却没有条件。高三那年,你没考上心仪的大学,最终不得不去了一所不那么喜欢的学校……所以,你对她所做的那些,什么学钢琴、学画画、努力读书……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只是想把她塑造成你梦想中完美的自己,所以,你才这么接受不了她不听你的话,因为在你的心里,她应该是一块橡皮泥,任你搓扁揉圆,怎么能反抗呢?
….
丈夫的话像是直接掀开了她心里最丑陋的那一块伤疤,让它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骆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遗憾,虽然你平时对她管教过于严格,我还是能够理解。但是她终究是会长大的,她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并不是一块橡皮泥,能任你搓扁揉圆,变成你心中想要的形状。
骆锦只觉得太阳穴传来针扎一般的隐隐疼痛。
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快要说不出话。
沉瑞继续说:阿锦,接受现实吧,去和那个被你撞的孩子道个歉,念初还是会原谅你的。
原谅?骆锦深吸了一口气,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
几秒后,她突然爆发出一声冷笑,身为母亲,我养育了她十几年,现在居然要卑微到放下尊严,请求自己的女儿来原谅我的地步了?而这一切,就是因为我没有和她喜欢的男生道歉?!如果这样她就不原谅我的话,那就不要原谅了吧!我宁可当做从来没有生过她!我倒要看看,以后她遇到困难,会不会回来求我!
听到她说完这番话,沉瑞的目光里流露出了深深的失望。
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个地步,她还没有醒悟过来?
阿锦,你和念初弄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就没有想过原因吗?他提高了少许音量,你永远这么好强,永远在追逐金钱,为什么你不能停下脚步,看一看身边那些重要的东西呢?你再这样下去,是真的会失去我们的。
失去……你们?骆锦盯着沉瑞,冷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连你也对我不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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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瑞深吸了一口气,你再这么顽固下去,我也忍受不了了。
骆锦却只是铁青着脸,下巴微微抬高,别以为我会怕你的威胁。还有,你别忘记了,这房子是我买的,你要是忍受不了我,就滚出我的家!
沉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再废话,转身回了房。
骆锦本以为沉瑞再一次的妥协了,她冷笑一声,径直走到沙发处坐下,揉捏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几分钟后,房门再次打开,骆锦转头望去,便见到沉瑞竟然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
你去哪儿?骆锦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沉瑞没有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走到了门口,伸手放在门把手上。
骆锦瞪大了眼,她急遽地喘着气,尖锐的声音在宽敞的客厅中回荡起来。
沉瑞,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后悔!
男人的手毫不犹豫地拧动门把手,推门走了出去。
砰!
门被重重关上了。
滚——
怒火从胸口深处陡然直窜到头顶,脑袋嗡鸣着,无法抑制的暴怒让骆锦举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花瓶,对着前方的巨幕电视用力砸了过去。
清脆的响声传来,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痕。
阿姨一直缩在一边,等骆锦把整个客厅能砸都砸了,弄得一片狼藉,然后一脸怒意未尽的去了餐厅之后,她才悄悄地出来,开始打扫卫生。
餐厅,骆锦打开酒柜,从里面取出了一瓶红酒。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口的一饮而尽。
十几分钟后,酒瓶倒在一边,残余的少许酒液流淌得满桌都是。
走吧,都走吧!骆锦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她头发凌乱,妆容褪去,双眼发红,不复过去那优雅的姿态,只是喃喃地说,……我只要有钱,有我的公司,就足够了……
只是,她这头,怎么疼得越来越厉害了呢?
疼得好像整个太阳穴都要炸开一样。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骆锦跌跌撞撞的走过去,从包里拿出手机。
看了眼,是公司的号码。
什么事?她强忍着头痛,冷冷问道。
我今年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