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烟伣浑身一颤,瞪着眼看向了那方的琤黄。
夫人亦是愣了住,好半晌方憋出来了句:“不知这婢子是哪里做得好,能让谢夫人另眼相看?”
“主子的心意,做奴才的没法揣测。”琤黄话说得规矩,脸上却全然一副不给她拒绝余地的模样,说罢对江烟伣颔首,“姑娘,请。”
“慢着。”慕夫人忽地强硬了句。
琤黄回眸。
“夫人尊眼看得上,我府自会将她奉上,只不过她在慕家犯了规矩,还得先受完慕家家法才是。”
“慕夫人这可像是要见血的阵仗。我家夫人不喜血腥,便不必劳慕夫人费神了。”
慕夫人哪肯松口:“血是脏了点,但吃了狠教训,人底子才会干净。”
琤黄笑意不改地打着太极:“怎好劳慕夫人管教,且若将姑娘哪儿折腾坏了,日后办事办得不利索,夫人怪罪下来,奴婢可上哪儿说理去。”
江烟伣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觉得琤黄是铁了心要把她带去谢府复命的,而慕夫人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她留着便一定是死路一条——就算谢夫人的目的好坏未可知,她也得抱紧琤黄这条大腿。
慕夫人则脸色难看得像是刚吞了只苍蝇。
这贱婢被特特指去了谢家,可不就是飞黄腾达了么?哪天会像这琤黄一样骑到她的头上去也说不定。
再加上她如今对江烟伣下了狠手,后者不可能不寻机报复。若让她走了,便是放跑了一个本能除干净的后患之忧。
断不能让她就这么逃了。
“姑娘所言有理,是我考虑不周了。”她理出了个笑来,“这婢子不受罚也可以,但依规矩,得交些银两以抵刑罚才行。”
谢家哪会怕谈钱。琤黄一听银两二字,面色便松快了下来:“好说。”
“但这银两得是受罚之人自己出的,旁人不得代给。”慕夫人话锋一转,“许多府上规矩皆是如此,琤黄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琤黄眉头微微一动。
这确然是条一些中高地位府邸的规矩,只是罚的数量府邸看不上,大多下人又出不起,看似给了退路实则没有,是以下人大都自动乖乖领罚,鲜有人真为会少挨一顿打而大掏腰包。
慕夫人如今突然提出来,显然是在为难人了。
她隐去了眸中的不满:“不知凌儿姑娘此番得交多少?”若是十来两的没准还能应付。
“五十两。”
琤黄笑容殆尽。
“挑全身筋,打八十板……别说她了,放在个男人身上都不定扛得住。”慕夫人见她神色如此,便知自己终于钻对了空子,“五十两买自己一条命,算便宜了。”
慕府不缺这点花用,但她敢肯定江烟伣拿不出这五十两来。
五十两?
江烟伣听闻,眸子却是一亮。
五十两算什么,她可是今天才收了樊楼的一百两!
不等琤黄说什么,她便赶紧道:“五十就五十,我有!”生怕慕夫人再坐地起价。
“你说的是你床褥子下的那张票子么?”慕夫人闻言,不仅脸上无半分诧色,反倒还笑了起来,“我早命人收起来了。私收大额,你这犯的规矩还得再往上加一条。”
江烟伣一怔,随即全身便僵在了寒意里。
没想到自己东西藏得那般仔细,竟还是被这些生了狗鼻子似的人发现了。
“如何?”夫人慢条斯理,“你可有银两将自己赎出去?”
江烟伣暗骂了一声。
她怎么可能会有?按她一月二两的份例,就算现在开始攒都得攒个一年半载,更何况慕夫人绝不会给她走出这间黑屋的机会。
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间,一个什么东西忽然自她脸侧掠了过,“啪”一声打在了搁在慕夫人椅边的明灯上。
明灯即刻便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唯有门口处折着一片晃眼的月光。
“怎么回事!”慕夫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快,快来人掌灯!”
江烟伣亦是心惊了一下,但同时也感到什么有什么坠了下来,翩翩然擦过了她的鬓角,扑地落在了她屈起的指节边。
……什么东西?
她伸手去摸,指尖先碰到了粒石子,再才摸到了片纸张。
约莫就是由这石子压着,纸才不至于四处乱飘的。
她仔细捻了捻,觉得这质地不同于寻常的宣纸,平滑又生脆,还生着一丝银丝独有的温润……
——是银票。
她心头一跳,忙抬头去看头顶,但一片漆黑中,她也只看见了一片黑的茅顶。
天上还下钱了??
灯这会也被重新点了起来,暖光复又蕴满了屋子。
灯已经到了那一直一言不发的青衣侍卫手里。他甩灭了另一手中用来点火的火折子,随后瞥了眼江烟伣头上的屋顶。
……所以她头上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吗。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不管上面的是什么,八成都是要她用这钱的意思。
江烟伣看了眼手里银票的面额,默默张了张口后把表情强行管理了回去,颇游刃有余地将银票在手里甩了甩,对慕夫人道:“可我这儿还有一张呢。”
银纸抻直,在她指间猎猎作响。
夫人双眼瞪若铜铃,其中一抹震惊毫不掩饰:“你怎么——”
“人身上没点家底可怎么行。这百两白银……”江烟伣似笑非笑,“你还得找我五十两。”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啊。
虽然她自己也挺惊喜挺意外的。
慕夫人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招,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琤黄也恢复了那疏远的笑意:“要钱也有了,凌儿姑娘总可以走了吧。”
慕夫人哑然。
她自还能掰些借口,但那便为难得太明显了些。
谢家如今只手遮天。她若为刁难一个婢女而钻空子钻得过了头,不巧地惹恼了那位贵夫人,那可得不偿失。且这事若捅到了老爷那儿去,自己为难慕独奕的事不就败露了。
总之是个成不了事的奴婢,放走了又能如何。
一番斟酌后,她选择了明哲保身。
“既如此,便由姑娘带走吧。”她故作了副好说话的宽仁相,”她就是太伶俐了些,还望不要反讨了夫人的厌。”
琤黄皮笑肉不笑:“奴婢替自家夫人谢过慕夫人割爱。”
“谢夫人客气了,往后还请多照顾才是。”她忍辱客套了一番,又对疏夜道,“去把她票子收了。”
沉默良久的疏夜膝行过来,自江烟伣手中把银票接了过去。
“至于多出的五十两,我天明了便差人……”
“不必。夫人留着便是。”
江烟伣一噎,心说那可是五十两啊,还够她再买一条命的呢,怎么说不找就不找了?不过想到这一百两是天上来的又不是她的,也就释怀了……
慕夫人咬牙。这就是赤裸裸地在看不起她。
“多谢谢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