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地,久枫有点没能反应过来。
这马虽非谢家公爷的头号坐骑,却也是甚得他心的名驹之一,平日里下人都得将它当主子仔细伺候着,而她一个外人,竟敢轻易就对它动了伤念?而且……
秋风过,两绺散开的乌黑发丝掠过她眼,眼中的凌光却闪都不曾闪一下,与稳稳搭在弓头的箭尖上的一抹锋芒一般不可撼动。
凭他的直觉,她是相当认真的。那把箭随时可以离弦,可能会射向那匹马,也可能会……
射向他。
他一怔。自己为何有这般想法?她戾气的目标分明不是他。
还是说,那戾气已经浓到杀马还是杀人,于她来说都没有区别?
……是他小题大做了。他敛了神色,心说自己别是被公爷的多疑影响了,这被拖着满地跑的女的哪有那般本事。
她姿势看着固然没什么纰漏,眼神也确然是狠,但想法与箭法还是两码事。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胆子真将箭放出去,盗骊奔得极狂,她能不能擦到它的边还……
“走。”江烟伣道。
一道飞影一闪而过,还未看清落在了哪,就听盗骊扬蹄一声嘶鸣——那箭竟是没入了它一侧后股上。
久枫顿住了。人群哗然。
盗骊痛极,怒鸣着竟撒开蹄子,要往伤它之人身上冲去。
江烟伣喘出一口气,心里慌张地直念“不会吧真射中了啊谢应敛不会宰了我吧”,身子倒是一派冷静,面对着极速冲来的狂马,手抖都不抖,利索架好了第二根箭,瞄准,然后放箭。
依旧没偏,正正射中前腿。
马痛鸣一声,腿下一歪,险些摔倒。
人群直接进入了恍惚。
感觉身子似乎还要接着搭箭,江烟伣心说再射下去给马射死了可就没法收场了,赶紧挣出半出窍的状态,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
盗骊被第一箭射得怒发冲冠,到了第二箭就被射怕了,瞧着江烟伣一副还要再战的模样,也不敢念着硬碰硬了,刹了个步子就要往另一个方向逃。
“过来。”她趁在它撒蹄子之前伸出一手。
马踉跄了一下,有些犹豫。
“过来。”她示意了一下,表示弓还在自己手里。
众人:“……”原来能威胁马的吗。马不能被威胁的吧。
盗骊显然不甘,垂着头原地踏了踏像是在想对策,但估计没能想出什么来,又分外忌讳眼前还提着弓的女人,最后选择了留得青山在,不情不愿走到了她面前。
“……”
“乖嘛。”她笑着轻拍了拍盗骊的长脸,拍得盗骊甩着脖子往后退了半步,发出一阵怨愤的呼噜。
旁人对这匹马无不是无微不至,生怕不当心伤着它,它对旁人就肆无忌惮。谢应敛不一样,是它主人,是鞭是刺都随他高兴;它知道他下得了狠手,也就对他分外服从些。
老话说得没错——驯这种吃软怕硬的,还真是要暴力对待才行。
她想着又有些出神。她当时不过是有了这个稍些暴力的想法,本只想拿弓箭吓唬吓唬它,没曾想身子当真了,直接帮她射了两箭出去。
且她当时还很清晰地感觉到,这身子是真心想废了它。前两箭是要它服从;若还有第三箭,要的则定是它的命。
她蓦地想起了武则天驯马,心说这原主莫不会跟武则天一个性格吧。
马身上还挂着那两根箭,但盗骊皮糙肉厚、并不如何吃痛,方才疯了一会,这会也已经缓了过来。
她见它待得还算乖觉,觉得自己多半是驯成功了。
——这原主真真儿不是好惹的。
念着自己的最终目标是骑马不是驯马,她摩拳擦掌一番后又重新进入了正题,开始七手八脚地往盗骊的背上爬。
盗骊浑身的拒绝,奈何淫威当前只能委曲求全,还配合地将身子矮下去了些,好让她少扒拉掉自己两根马毛。
久枫看着面前的场景,感觉自己头次陷入了非他所愿的沉默。
待她歪歪扭扭地坐稳了后,盗骊四腿一直站起身。她揪着马鞍晃了一下,感觉又怕又好玩,喘着气惊喜笑道:“这马好高。”原来高头大马是这般字面的形容么。
“……”久枫找了找词,“这是突厥前些年的贡品,自然高大些。”
“难怪这么漂亮。”她轻声嘀咕着,试探抖了一下缰绳。
马轻鸣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他有些看不下去:“我去看看公爷备得如何了。”
“哎,别急着走啊,”她喊住了他,笑得饱含调谑,“你说,我的胆识有没有折服到你?”
“……没有。”
“好吧——那我再接再厉。”她笑眯眯地探下了半个身子。这人还怪嘴硬的。
明知盗骊性情如此还要她骑,想来谢应敛也是在故意为难她——可她偏不低头。她不仅把马驯得帖服,还要在他面前风风光光骑两圈,叫他少低看她。
揣着这样美好的梦想,她双腿一夹,指挥道,“走嘞,去给你主子走两步看看。”
盗骊不情不愿地迈动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