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第19节

温顺、谦恭、脾气好。

程婉蕴听说她们十三岁就经过内务府选秀入宫了,在宫里已经六年了,这和李侧福晋是不一样的,李氏是一入宫就当侧福晋,是主子。她们入宫是从最下等的粗使宫女做起,然后慢慢地才入了僖嫔的眼,能进屋子伺候。

但也不是僖嫔身上的那种大宫女,说到底,就是实打实从基层爬上来的。

两个格格每天都去找李氏说话,态度都很恭顺,李氏说什么她们都能接上话,然后让李氏聊得开开心心的。偶尔,程婉蕴也去“尬聊”的时候会和她们碰上,她们总是很和气地跟她问好,一点也没有借着年纪更长或者宠爱更盛就当众不给她面子。

而且,她们刚来那天就带上礼物来程婉蕴院子里见礼,从进门就开始轮流夸她的院子好、屋子好、鱼龟猫养的好,连葡萄滕都长得茂盛,说结了果子她们一定来讨一串,直到墙根底下的花都挨个夸过了,实在没得夸了,才起身告辞。

她们送的都是不会出错的绣帕,程婉蕴也回了她们两把沉香木做的扇子,结果下一次去李氏那边请安的时候就见她们拿着,还跟她分享说这扇子特别清香,还安神,现在晚上都睡得都更好了。

她们夸人的技巧总是很真诚又详细,让人不由得感到妥帖。

程婉蕴这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在宫里摸爬滚打过许多年的人,最是知道怎么和人相处,一点也不会恃宠而骄。

你说,碰着两个格格这样脾气的人,哪儿能讨厌得起来?

所以程婉蕴还挺理解太子的,有两个解语花一般的美人放在身边,她要是太子也该狠狠宠上一段日子。

不过,后头又生了件可怕的事,把程婉蕴吓得不轻,也顾不上分析两个新格格怎么得宠的了。

杨格格死了!

这事,还是得从太子受罚这件事说起——

第25章禁闭

胤礽的确如程婉蕴所想,为受罚的事儿不大高兴。但不大高兴的缘由,和她设想的大不一样。

受罚这事儿,他在答应的时候就知道躲不过去,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闹出那么大阵仗来了。康熙罚他们几个对着祖宗牌位跪了一晚,起来就让抄书——论语、四书每人抄二十遍。从老大到老十,只要一个人没抄完全都不许出来,还要求字迹工整、不许有错字。

哈哈珠子、伺候的太监都不许进去,更不许宫妃探视,上书房里铺了被褥,只许每日早晚准时叫人开了门缝递进来饽饽和水。

老十字都还没认全,七八九年纪也小,能写得也够呛,胤礽却体悟到了康熙的用意,在里头三天,先带着老三老四先把弟弟们的份抄完,再抄自己的。

老十还想着奶嬷嬷□□,从早到晚都哭,胤褆烦得不行,想吼他,又想到钮祜禄贵妃那护犊子的泼辣性子,硬生生咽回去。

欺负了老十,额娘的日子就难过了。

胤礽看到他这样就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小时候每晚陪着他睡、他最依赖的奶嬷嬷其实不是凌嬷嬷,那个嬷嬷患了急病死了,他也是足足哭了大半年才缓过来。

于是他让胤祉先背着老十哄着,自己用枕巾给他叠了个布老鼠抱着睡,这是嬷嬷走了的那天,他哭闹不止,康熙给他叠的。

胤峨勉强接受了,抽抽噎噎地说喜嬷嬷还会叠兔子还有老虎。

胤礽搂着他,默默帮他擦泪。

之后,由他做主,他们几个大的哥哥轮流背着老十哄他玩,只盼着别叫他哭哑了嗓子,还得轮流替他喂饭穿衣。

头一天,各宫就来回派人打听,阿哥们都好不好、吃得如何、睡得如何。钮钴禄贵妃无疑是最担心的那个,一整晚都没睡,总算等到身边嬷嬷来回十阿哥很好,太子带头和几个哥哥一块儿哄,她才算一颗心落了地。

她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叹道:“幸好太子是个心善的,咱们欠了毓庆宫一个人情。”

第二天,太监们递进来的饽饽就不同了。外边瞧着都一样,但都被各宫换成了自家孩子爱吃的口味。

胤褆是惠妃亲手包的牛肉馅,他一口就吃出来了,好悬没把眼泪掉下来。

胤祉是白菜鸡蛋馅,他一声不吭,只管低着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胤禛也怔了怔,他的食篮里混了两种饽饽,一种是景仁宫常吃的豆沙馅,另一种却是剁得极碎的酱肉馅,他过年时曾经在永和宫吃过一回,和德妃说过好吃。

他自记事起就养在佟额娘宫里,只有每逢年节的时候才会去永和宫请安,德妃对他从来不过分亲近,甚至为了避嫌,几乎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屡次为此失落,又屡次为这样的失落而对佟额娘内疚。

但今天,他终于知道,原来……原来永和宫也在默默地远望着他。

额娘……也在为他担心。

胤祺也一样,他收到了宁寿宫和翊坤宫悄悄混进来的两样饽饽,他闷不做声地吃了,吃完他瞅了眼胤禟,那家伙正没心没肺地嘲笑胤禩憋红的眼眶。

不用说,一定是卫贵人……她位卑言轻,能递进来这样一餐饭食,更是难上加难。

胤峨也很开心,他吃到了喜嬷嬷做的红豆奶饽饽,他顶顶喜欢吃了!他蹦蹦跳跳跑到二哥身边一看,惊讶地发现:“二哥,你怎么和我的一样?”

胤礽这才从怔忪中回过神来,笑了笑,摸了摸老十圆溜溜的光脑门:“回头替二哥好好谢谢钮祜禄额娘。”

这时,在场所有人才猛地意识到,唯有太子……没额娘给他送他爱吃的饽饽。

小太监附在梁九功耳边轻声将上书房有关饽饽的事儿说了,梁九功听完一言不发地摆摆手。把小太监赶走后,他往灯火通明的养心殿里探了探头,康熙还在专心批奏折,他不由心里为太子叹了一声。

万岁爷要罚儿子自要一视同仁,这么多阿哥被牵扯,宫妃们都紧盯着,哪怕万岁心里偏着太依誮子也不好透出来,何况他又正在气头上,如何想得到这些细枝末节。若是阿哥们都吃得一样也就罢了,如今却独独显得太子……

储秀宫里,僖嫔本来都预备打点好了,最后却没送出去。她看着那篮还有余温的饽饽,叹了口气:“都倒了吧。”

“主子……”

“本宫身份尴尬,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僖嫔坐在炕上,轻轻地说,“太子想来也不会怪罪的……”

她并非赫舍里皇后的亲妹妹,她出自赫舍里氏小宗旁支,唤她一声姨母都是太子爷客气了,如今她特特送了去,不是戳太子和万岁爷的眼嘛?

赫舍里皇后在万岁爷心里是独一份的,她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如何敢与赫舍里皇后相提并论,又有什么资格代行母职?回头一个僭越的帽子扣下来……

上书房里,胤祉率先反应过来,笑着建议道:“不如咱们都放一块儿换着吃?”随后拎着食篮坐到太子旁边,“二哥,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几个吧。”

“二哥,你尝尝我的。”

“二哥,还有我的!”

“二哥……”

胤礽差点没被饽饽埋了,但却笑出了声。

康熙故意把他们关在一块儿,未尝不是没有想要他们“兄弟齐心”的念头。起先他只要想到这又是皇阿玛对他“兄友弟恭”的考较,便不由心生反感。

但真的关了三天三夜,那么多兄弟睡在一块儿,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之前那些生疏隔阂,还有对所谓“半君”的敬畏,似乎一下就被打散了。

等抄完了书,就连胤褆出来的时候,都知道给老十拽一拽皱巴巴的衣角了。

各宫早就打发了人来接,胤禛踩着小太监的背上轿时,眼风扫到不远处的树下似乎站着一个宫女,看着很是眼熟,他一时想不起来,等几乎快到景仁宫门前才恍然。

那是德妃身边的宫女。

他掩饰住心尖一点点发涩,一如往常进正殿给佟佳皇贵妃请安。

佟佳皇贵妃搂着他左看右看地端详,直言瘦了,一边赶他去沐浴一边让膳房把专门给他留的那道椒麻鸡进上来。

胤禩在后头怯生生喊了声额娘,佟佳皇贵妃也执着他的手温言关心了两句,才让胤禛带着他下去休息。

胤禩起先是由惠妃抚养,有一天康熙怒气冲冲把人抱到了她宫里,之后就一直留在了景仁宫,她也曾问过康熙缘由,但他三缄其口,她也只好无奈作罢。

佟佳皇贵妃也不知惠妃是怎么养的孩子,把好好的孩子养得像鹌鹑,乖巧有余却心防甚重,她尽力照料,却还是亲近不了。

如今……她时日无多,也没有精力去琢磨这个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了。

佟佳皇贵妃等两个孩子走了,才把竭力忍下的一口血吐在了帕子里。

胤礽则被梁九功接到乾清宫。

康熙一身明黄色常服,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头批阅奏章,见他进来磕头,手下没停笔,也不叫起,直到批完手边的一摞奏折,才慢慢地出声:“可知道错了?”

“儿子知错了。”胤礽伏在地上,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不禁有些恍惚地想,其他兄弟们回去是如何的景象?

“身为储君,本应以身垂范,更不该对兄弟纵容无度……”

他猜不出来,大抵不会像他一般跪在这儿听训吧。

康熙自顾自教训了太子一番,发现太子跪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由皱眉:“太子?”

“儿子知错。”胤礽再叩首。

康熙没有听出胤礽语气中的异样,看着他似乎清减了些的身影,心肠软了下来,把剩下长篇大论的训斥都咽了回去,最后严厉说道:“朕要你们学圣人之言,是期望你们日后都能践圣人之行,读书贵在持之以恒,一旦荒嬉成性,再难延续!你心中得明白,你是大清的未来,连你也将读书视为儿戏,这份祖宗家业朕还能交托与你吗?”

“是,儿子知错。”

“起来吧。”康熙让梁九功将太子扶起来,拍了拍太子的臂膀以示勉励,“天也晚了,回去歇着吧。”

“谢皇阿玛。”胤礽低着头告退了。

走出乾清宫的大门,胤礽差点摔了一跤。

之前在祖宗排位前跪了一夜,两个膝盖都还肿着,今儿又跪得久了,膝盖早已如针扎般刺痛起来,可他强撑着不想让康熙看出来,硬是直到出来了才泄了劲。

何保忠提灯等在台阶下,见他走路身子直打晃,吓得几乎连滚带爬上前扶着,胤礽白着脸一瘸一拐地上了步撵。

回毓庆宫的路很长,要经过很多宫殿,胤礽让何保忠附近转一转,他还不大想回去。

转到翊坤宫附近,老远就听见了老九、老十一和六格格的笑声,还有宜妃带着笑的“几个猴儿,慢点儿,慢点儿!”

胤礽抬起手,步撵便远远停在了宫巷的阴影里,他静静地望着眼前灯火明暖、笑声朗朗的宫殿出神,好一会儿才说:“回去吧。”

何保忠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胤礽回了毓庆宫,传了晚点。不一会儿,膳房进上来一碗牛肉汤,是少见的做法,汤底是猪骨的,只撒了葱花和胡椒,拿上好的鲜黄牛肉现切,片得薄薄的,只用盐腌一小会儿,就拿面粉裹了,在滚水里快进快出地烫一下就捞出,又滑又嫩,却又清爽没膻味。

胤礽热热地吃下去一碗,只觉得冻成了冰坨的心脏总算重新开始跳动了。

他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点的晚点,每次他只要拧眉头了、不畅快了,那天端上来的膳食指定就透着一股子“程格格味儿”。

何保忠在一旁哈腰赔笑,他骂了一声:“自作主张!”却到底没有阻止。

晚间,胤礽独自睡在书房。

不由在想,人算不如天算,果然如此。

他答应胤褆带着弟弟们去看布库,其实是存着将徐元梦从明珠一党的围剿中撕扯出来的心思。这朝堂上大半的文臣都依附于明珠,徐元梦才华横溢,入了明珠的眼,他曾向皇阿玛荐其迁词曹直讲筵一职,但徐元梦辞了。

一则他为太子属官,不愿做背主之事;二则徐元梦不喜明珠擅政,本也不愿与他多有干系。近日,弹劾徐元梦私抹起居注的奏折忽然多了起来,恐怕便是得罪了明珠的后招了。

胤礽着实佩服明珠,他人已离京两月有余,却仍有余力操纵朝局,明面上索额图身上的官职头衔比他多,实际上,康熙一切都更看重明珠!

他曾与徐元梦商议,宁愿外放吃几年苦,立下功绩再回来也比被明珠一党彻底毁了的好。他正好在琢磨怎么能让徐元梦犯个小错,没想到就这么撞上了。

经过受罚这几日,他也从未那么清晰地意识到,他其实一直都很想念额娘,哪怕他们都没能见上一面。

可是,连这样的想念,也不敢明说。

胤礽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又被召到乾清宫见驾,他躬身进去时,一三四五几个阿哥竟也在,依次站在一边,他疑惑地看了看几个兄弟,他们也闪着眼波,样子有点怪。

康熙盘腿坐在凉榻上,手里捻着檀香佛串,不像生气的样子。

胤礽便也默默打了个千,站到一边去。

www.youxs.or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youxs.org。唐三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ww.youxs.org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