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完才发现都还在门口站着,相视一笑,双方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两人都通过这几句话试探明白了,大家都想维持着原来亲厚的关系,不想改变什么。唐侧福晋虽然受了太子妃恩惠,但一直小心谨慎,只把自己当成个管家,从没想过当太子妃的“人”。
当然,太子妃也从没透露过要拉拢她的意思,反而言语间多有栽培、鼓励之意。
唐侧福晋很快回过味来——太子妃把她拉起来,不是为了杀程侧福晋的威风,她似乎还是希望她成长成毓庆宫里另一个山头,维持着“三足鼎立”的稳定关系。
所以唐侧福晋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要“左右逢源”才行。
程婉蕴也是松了一口气,若是唐格格对她态度冷淡,或是敬而远之,那就不好办了。
就这样最好了,果然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形状,这样对她们都轻松。
唐格格与她携手进屋坐下,等青杏送茶过来,她继续问道:“你之前不是想弄个小花园,你看看想种什么树?里头想用什么木头的家具,回头我让内务府的人都送过来。”
程婉蕴刚回来,听说给她加了一进院子,说是里头很大很大,但有些窗子还没装好,她虽然激动但还没去后头看过,正想收拾好了找个时间再去瞧瞧,谁知唐侧福晋这么明白她的心,都带着图纸来了。
装修房子虽然累,但她很喜欢家装的过程,把屋子收拾成梦想中的样子,这多好啊!
她想做后世那种顶天立地的推拉门嵌入式衣柜!挂衣区很大的那种,她要有全身镜的衣帽间!她可不要那种一个叠一个的衣箱了!有时候好好的衣服压在衣箱底下白白霉坏了都不知道!
每次拿出来都要熨要烫,而且熨多了绸缎、蚕丝这东西它颜色居然会变!很多好衣裳真是穿几次就穿不了了,还会被虫蛀,真是很可惜的,所以她早就想要个衣帽间了。
唐侧福晋将图纸放在桌上摊开,她立刻就探头去看了——她的院子真的大了很多!
之前后罩房是小三合院那种“口”字形,就是一排正屋、两座厢房、一个院子以及对面一个大门那种,现在正屋右面的宫墙拆掉了,多加了一个院子和一个走廊,就变成了“串”字形,两进院子由长廊联通,长廊两侧还有狭长的空地,可以栽种花草树木,甚至风水如果允许的话,还可以挖个小鱼池养莲花和鱼。
她向阳的窗台处就摆着一盆碗莲,这时节还没开,一般五月份泡种子或者种藕,夏季才会盛开,赏碗莲已经很有趣味,如果拥有一个荷叶田田、游鱼莲池呢?那岂不是享受极了!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家装想法全冒出来,走廊的彩画她不想画蝙蝠、万字了,她见过扬州的园林以后,就喜欢上那种步步成景的感觉,画青竹、画山水,或几句诗酒很好呀。
唐侧福晋带过来的图纸是副本,可以在上头写字,她一时看不完,回头也得拿着图纸去实地看更能身临其境,所以就先把东西留下,正好郑太监说冒烤鸭备好了,两人便说说笑笑地去了后殿倒座房。
唐侧福晋如今自己一个人住倒座房,范格格还算乖觉,在唐侧福晋要晋封的消息出来以后,就主动请了太子妃的旨意,挪到西配殿和李格格同住了。
唐侧福晋的屋子布置得很简单,程婉蕴觉着特别像办公室,都是书桌、账册子、文书什么的。
后来听她说她这几个月如何管家、如何每日卯时就到正殿理事,程婉蕴更觉得她好像去正殿太子妃那儿上班似的,朝九晚五,周末无休。
膳桌就摆在堂屋了,弘晳和额林珠去弘暄那儿用膳了,听程婉蕴说她要去唐额娘那边做客吃席,三个孩子也非要自己开一桌,他们也是一锅冒烤鸭,但去麻去辣,做出来有点像卤味了,闻着味还行。
冒烤鸭也是川菜,程婉蕴上辈子虽然是南方人,但对川菜那叫一个情有独钟。
她有时候总在想,冒烤鸭这么好吃的东西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呀!又有烤鸭的柔嫩脆皮还有冒菜热气腾腾、荤素满锅的鲜香,再下点土豆粉、宽粉,真是能好吃到失语!
唐侧福晋本来就很能吃辣,往常吃烤鸭不都拿卷饼、黄瓜丝、葱丝、甜面酱这么一裹着吃么,吃多了也腻,这种红油飘香的烤鸭吃法,汆烫烤鸭的吃法,她真是头一回见!
烤鸭是烤好的,脆皮还冒着油,再用那锅子里香香辣辣的卤水这么一烫、一汆,这烤鸭本身的香味加上浸润在鸭肉里的香辣味,简直绝了,吃着肉,再搭配上琳琅满目口感丰富的素菜,烤鸭本身的油腻就完全没有了,唐侧福晋最喜欢麻辣的鸭血和烤鸭烩在一块儿吃的感觉,吃一口还想第二口。
一边吃,话匣子一边都打开了。
锅子在眼前沸腾,热气模糊了两人的脸庞,唐格格让伺候的奴才都下去,一边烫豆芽菜,一边说:“有件事,你只怕还不知道吧?就你后罩房后头一墙之隔的那位,最近偷摸着相看新儿媳妇呢!”
程婉蕴吃了一惊:“大福晋她……”
连生四朵金花的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终于为大阿哥胤褆拼死生下了嫡长子,这孩子刚落地不久就得了康熙赐名弘昱,程婉蕴还在扬州的时候就听太子爷说大阿哥喜得麟儿,回程之前还特意买了要送的见面礼,结果回了宫收拾这些礼物的时候,就听青杏说大福晋为了生这个孩子身子亏得厉害,如今还在月子里就有些不祥了,难不成现在……竟是病入膏肓了么?
唐侧福晋叹息:“你说大福晋争了一辈子,又落得什么好呢?豁出命生的儿子,自己没看一两眼,回头还不是要叫别的女人当额娘?她如今已经说不出话了,全靠参汤吊命罢了,大阿哥府里都已经在准备寿材和陀罗经被了,想来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但怎么说,大福晋也当了那么多年的长媳,人还喘气呢,惠妃这也太急躁了!
“这事儿你千万别往外说,别的地方都不知道呢,我们和延禧宫离得近,他们宫里倒香灰的粗使太监要和咱们共用一个角门进出,有一回他们宫里有个小太监办砸了差事板车翻了洒了一地香灰,咱们宫里的人好心帮着收拾,结果捡出来烧得只剩半截的字条,那太监不识字,怕是什么要紧东西不敢留着,就拿回来给我了。”唐侧福晋言语里微微漏出几分得意,下头的人信服她才会这样做呢,“你猜上头写着什么?写了个‘总兵官张……之女’,中间两个字烧没了,但这略思量也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不是给大阿哥找继福晋,惠妃好好的写一个官员家的女孩儿名字做什么?
而且还是皇上预备用兵的当口,总兵官可是二品大员,官位只在提督之下,这个位置不能说不紧要,大清十八个省,一共只有70个总兵,这个叫张某某的总兵官手里头统辖的兵也有万余人。
程婉蕴一下也明白了,惠妃这是提前给大阿哥铺好路呢。
虽说大福晋还有口气,但惠妃又不是马上要大阿哥娶新媳妇,这节骨眼上先挑好了人选,回头给那张总兵透出风来,两家自然就可以先通气合作,等大阿哥随驾亲征的时候,有这么一位身经百战的总兵在一旁保驾护航,军功自然就唾手可得了。
好算盘呢。
果然皇阿哥的婚事都跟买卖似的,就为了卖个好价钱。
只是可怜了大福晋。
她一直觉着自己没给大阿哥生下儿子,愧对自家爷们,在惠妃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婆婆,就希望以后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当初程婉蕴头一回在木兰见大福晋的时候,她还有着世家嫡女的高傲,等闺女一个接一个蹦出来以后,就像淋了雨的落汤鸡似的了,回回过年宫宴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程婉蕴食欲都降下来了,望着滚沸的锅子叹气。
唐侧福晋倒比她接受良好,大阿哥要续娶不是什么新鲜事,难不成还让皇阿哥给妻子守孝,这不是痴人说梦么?平常官宦百姓家也有媳妇刚没不足百日就新娶的,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
于是筷子不停又说起了宫里的其他新闻:“翊坤宫的陈答应诊出有孕已经三个月了,能在宜妃眼皮子底下怀孕还瞒过三个月,也算厉害了。”在王答应进宫前,宜妃容貌几乎冠绝后宫,她从来不需要养小答应固宠,相应的,翊坤宫里也很少有低阶妃嫔有孕。
在如此明艳动人的宜妃面前,康熙哪能看见其他庸脂俗粉?
“这陈答应模样不及宜妃,但她运道好,就侍寝了一次,就有了。”唐侧福晋语气酸溜溜的。
虽然并不奢望恩宠,但唐侧福晋也想有个孩子傍身,以后年老了,也有个寄托,说不准还能跟着孩子出宫去养老,只是这个念头放在毓庆宫里,实在是太难了。
这不,她眼前也有个运道极好的呀。
程婉蕴见唐侧福晋忽然有些幽怨地望着自己,疑惑地问:“我脸沾上酱了?”
唐侧福晋认命地叹了口气:“傻人有傻福。”
乾清宫里,也是一片热闹的父慈子孝。
正殿里摆上了一大桌,康熙设宴给太子、四阿哥、五阿哥接风洗尘,顺道把最近看得比较顺眼的儿子:大阿哥、三阿哥、八阿哥也一并叫来了。
太子爷笑着说起一路上的各种见闻,还有遇上海寇的惊险经历,倒把几个并不对盘的兄弟也给听住了,个个在烛火中听得全神贯注,听说水师如此糜烂的时候,大阿哥甚至还气得拍大腿。
“恨不得也身在当场,随二弟一齐杀寇!”
康熙眸光炯炯地瞅了一眼大阿哥,他才忽然回想起来——那总督好像以前是明珠举荐的。
大阿哥顿时就戛住了,咳了一声低头吃菜。
康熙没多计较。
等酒酣饭饱,又被留下来和康熙细细谈了扬州的事,将那些官员写的策论都给康熙过目以后,商量出盐务革新的对策,胤礽才晃悠着有些醉意的脚步,回了毓庆宫。
进了后罩房,次稍间两个孩子已经睡了,阿婉却还坐在灯下发呆。
“怎么了这是?”
“二爷,若是我没了,您受累,能不能亲自抚养弘晳和额林珠啊?”程婉蕴一边说一边红了眼。
胤礽被她一句话吓得酒醒,大怒道:“胡说八道,快呸三声!”
程婉蕴也被太子爷猛然铁青起来的脸色吓到了,赶紧闭上了嘴。
胤礽见她吓住了,连忙缓和了神色,将人揽住:“怎么突然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身子不爽利?要不要叫个太医来?”
程婉蕴连忙摇头。她就是一时物伤其类。
“不要胡思乱想,你若是放心不下两个孩子,自然要好好保全身体,长命百岁地照顾孩子们,知道了吗?”胤礽正色道。
程婉蕴在他极认真的眼神下,点点头。
等吹熄了灯,胤礽却因为阿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闹得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那久违的梦境裹挟。
一睁开眼,好像在哪个宫里的偏殿里,外头似乎是黎明前的夜,这宫里灯火通明,奴才们着急地端着热水和汤药来来往往,有个太监小声嘀咕道:“听说才刚满七个月,胎位还不大正,只怕凶多吉少……”
第94章逃避
隔天起来,身侧被子又空了。
太子爷不见踪影,程婉蕴对着空空的床榻呆了下,但这会儿她还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青杏一边挂帐子一边解释道:“太子爷寅时不到就被何保忠叫起来了,是乾清宫的李公公来请。”
程婉蕴不意外地点点头,太子爷刚回来的头一回朝会,康熙肯定要带他去的,想必有关盐务的事情也要拿到朝堂上说。
她发呆只是因为自己昨日失言了。
她趿了便鞋,起身对镜梳妆,顺道检讨自己。
镜中的人二十岁出头,还鲜鲜嫩嫩好似一支水仙,只是眼角眉梢已有了些世故的熟韵。
她真是在外头时过得太放肆了,竟然和太子爷说这样的话。如今清醒了,也很有些懊恼。虽然太子爷不会计较,也不会说出去,但她还是警醒自己:不该流露真情。
遑论在宫里说这样不祥的话,也是忌讳。
程婉蕴挑了个珐琅掐丝的桃花簪子别在头上,今儿她还特意戴了珍珠嵌红玛瑙的钿子,穿了件葡萄紫绣兰花的旗装,打扮得还算庄重,先去给太子妃请完安,回来就吩咐青杏:“早膳以后,让内务府带人过来吧,额林珠起来了么?让她过来一起挑。”
额林珠今年生日过来虚岁就八岁了,程婉蕴一回来,太子妃就跟她提过一嘴,让她要开始给额林珠挑自己的人了,还要配两个指针嬷嬷正式开始学女红,让她自己学着管人了。
程婉蕴这才惊觉,额林珠已经大了。
在清朝十三四岁来了葵水,女子就算成年了,所以七八岁就得开始学各式各样的东西了,女红是最基本的,满洲女子还要加一个骑射,额林珠这方面已经够好了,也不用多花费心思。皇家格格,一般还会从琴棋书画里头挑一两样来陶冶情操、培养气质。
算是兴趣班。
程婉蕴有些头疼的是额林珠似乎对这四样都没多大兴致,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现在字还学得不错了,康熙早晚都会去宁寿宫给太后问安,因为她和太子爷不在宫里,康熙便会顺道见见两个孩子,检查作业是康熙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但他也很严格,每次看完额林珠的字,觉得写得不好的地方,都要一个个圈起来让她回头练,额林珠在这样的状况下不得不努力练字。
要不兴趣班就算书法得了,程婉蕴觉得这个用来磨额林珠的性子也不错。
想起出门前,程婉蕴也给额林珠布置了几样绣活,趁着内务府的人还没过来,便顺手拿过炕桌上的针线簸箩,对碧桃道:“你去前头迎两步,看大格格过来没有,若是没有,就让她顺手将这两个月做的绣活也拿过来我瞧瞧。”
碧桃连忙去了,不一会儿,额林珠蹦蹦跳跳地进来,声音清脆地道:“额娘,我来了。”
青杏和碧桃捧着她这两个月的绣活,跟在后头。
程婉蕴把额林珠搂在身边来坐着,见她这两个月很乖,绣了有几条帕子、几个做得一半的荷包,唯一做完的是用天青色素云缎面绣的一只雄鹰翱翔在天际的腰圆荷包,背面还绣了海水江崖。
虽然针脚还有些粗,有的地方绣得不够传神,老鹰的翅膀也瞧着歪歪扭扭,但额林珠才多大年纪?肯坐下来这样用心思就很不错了!
程婉蕴翻来覆去看,笑着夸了一句:“这个绣得不错,你肯花心思就好。”
身为皇家格格,若是因为喜好骑射而误了女红,也是不行的。康熙对皇子严格到这样的地步,对女儿、孙女也有一套衡量的准则——就是“文武双全”。
他不喜欢完全汉化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姑娘家,但又不能是个假小子。
原本程婉蕴还担心额林珠不愿意拿针线会糊弄呢,没想到她倒是没贪玩,有好好在做。
额林珠被自家额娘夸得脸通红,把那荷包拿回来,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扔进针线篓子里,小声道:“等我手艺更好些了,再给您和阿玛做。”
程婉蕴吃惊道:“原来这个不是给你阿玛做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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