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第31节

前院是凌嬷嬷管,后院是唐格格经手,她身子不好卧病静养,出了事……与她何干?

康熙二十九年,四月二十三,王格格在寅时三刻发动了。

这信儿同时报到李氏和太子那儿,李氏立刻便披衣起来了,一起过去。

唐格格还算沉稳,已经安排好了稳婆、烧好热水,产房是上个月就预备好的,就安置在空着大半年的西配殿,如今王格格人已经挪过去了。

随后凌嬷嬷又帮着约束各处下人,不许到处乱窜,不当值的都不许出门。

随后,太子也到了,他本来已经出门去读书,谁知突然接到消息,便叫两个太监,一个去乾清宫、一个到上书房同时告假,自己回来坐在前头堂屋里侯着。

天色阴沉沉的,往常这时候,程婉蕴肯定还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不敢出来,但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竟也跟着不安了起来,坐在暖炕上做针线,绣了没两针就抬头看了看窗外。

王格格羊水已经破了,阵痛规律,稳婆一边替她压着肚子往外顺,一边叫她跟着使劲儿,等孩子的头好不容易出来了一半,但肩头却卡住了。

这孩子还是大了点,稳婆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偏偏王格格又疼晕了过去。

从早晨一直生到晚上,就是生不下来。

稳婆双手都是血,出来向李氏跪下道:“这样下去不成,只怕要动剪子了。”

李氏眸光闪烁,直道不敢做主,又连忙出去报太子。

乾清宫也派了老嬷嬷来盯着,太子便让那嬷嬷进去帮着看看。

李氏安静地站在太子身后,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老嬷嬷走进了产房,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正紧紧攥着。

第33章三梦

动剪子就是要把产妇下面剪开,再把孩子拽出来,但这事儿对产妇风险极大。

老嬷嬷洗了手换了衣裳进去,没一会儿出来也道:“回太子爷的话,奴婢瞧着孩子卡久了脸都发紫了,千万不能再拖了,否则孩子大人都保不住。”

众人惊呼,唯独李氏垂下眸子,抿了抿嘴才惊慌道:“这可怎么办呀?”

胤礽也一听便知不好,站起来犹豫了片刻,却听产房里传来王格格凄厉地哭叫:“太子爷,救孩子!别管我,救我的孩子!”

他闭了闭眼,摆摆手。

老嬷嬷微微一福身,便随那接生婆一块儿进去了。

李氏双手合十,虔诚万分地念经祷告。她抄了大半年的经书,如今经文倒背如流。

胤礽听着她在后头低声诵经,心里渐渐好受了些。

动了剪子,没一会儿,一声痛到极点的尖叫过后,众人便听到了婴儿断断续续细弱的哭声,因难产呛入了羊水,叫稳婆倒着又拍又打,好容易才哭出来。

“是个阿哥,恭喜太子爷。”稳婆将孩子擦洗干净,包在准备好的绣万字福的红锦缎襁褓里抱了出来,喜气洋洋道,“足有七斤八两呢!”

太子一瞧,孩子的脸被挤得通红紫,眼睛还没睁开,像个猴子似的。但有了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那份情感便不大一样,因此越瞧越可爱,便大手一挥:“赏!”

小阿哥自有奶母照料,但王格格境况却不好,太医虽用药为她止了血,但下头剪开的伤口足足有三四寸长,不仅起不来身,便是平日里解手都困难。

没过两日,她便发起热来了。

太医诊断为产后气血骤虚,感染外邪的产褥热。

听见是这个病,所有人都默然不语。

这在没有抗生素的时候,几乎是无救的死症,太医的医治手段便也日渐显得无力起来。他们先是让王格格高倚床头,每日针灸一番,使体内恶露尽快排出,之后又让以醋涂鼻,再用醋炭涂抹全身,下头敷上各色止血消肿的草药,再多便是流水一般开些温补的药。

可是王格格虚不受补,很快连药都灌不进去了。

唐格格急得要火上房,她这头管着事,那头王格格就没了,哪怕她事事竭尽全力不落人口舌,也不会有人念着她的好。

程婉蕴去瞧了她两次,屋子里不闷,通着风,进出的物件都是拿滚水煮过清洁过的,伺候的人也都包头发剪指甲,随时净手,这样的环境已经是古代的极限了,太医还是尽了力的。

王格格时昏时醒,她去的两次都睡着,不敢多打搅,送上几包阿胶红参也就回去了。

太子因为这事儿很有些情绪低落,毕竟当初是他同意了动剪子的,如今听说王格格下头的伤口一直不好,越发有糜烂的趋势,他的心便一沉再沉。

大概只拖了大半个月,王格格便没了。

毕竟是太子的长子,康熙事事过问,小阿哥不能没母亲照料,毓庆宫中位分最高、年份最长的李氏成了不二人选。

小阿哥满月宴办完,便正经挪到了李氏的院子里。

太子自打王格格走了,也沉默了好些日子,后头又张罗给王格格请旨追封了侧福晋,葬礼也办得很风光,连同王格格内务府当差的家人,都不大不小地升了官。

听说王格格的阿玛来谢恩的时候,言语间还想把小女儿送给太子爷。

被太子爷狠狠敲打了一顿,给撅回去了。

程婉蕴听说的时候心里堵得慌,但唐格格来送月例的时候,谈及王格格身后哀荣,竟觉着已十分妥当,万分难得的了。

“程妹妹有所不知,我和王姐姐都是包衣出身,我们还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不知见过多少答应、官女子一病没了,也不过席子一卷,拿板车推了,拉到宫门口去交给家里人,若是得宠些的,还有一具薄棺几十两银子,若是不得宠的……”唐格格自嘲地笑了笑,“只怕家里人连银子也收不到,全进了那些太监的口袋,甚至还要倒花银子打点,才能把尸身接回去入土为安……”

“阿弥陀佛。”唐格格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幸好我与王姐姐进了东宫,太子爷仁善,至少有个万一,死后还不至于要受人磋磨。”

程婉蕴又低落了两天。

太子见她心绪不好,悄悄袖了本《徐霞客游记》给她,晚间,她便拉上床帐子翻看,扉页上便有太子的笔记:“天下之大,烦忧之小?”

这世界那么大,人的烦恼又何其小?

程婉蕴抬手抹掉不断涌出的眼泪,总算笑了出来。

哭出来以后,人就轻松了很多。

她的观念和这时候的人不一样,她觉得王格格人都走了,身后再如何哀荣又有什么用呢?怎样也是自己的命更重要啊!可在这时候的人眼里,能为太子爷诞下皇子、死后能被追封侧福晋已经是无上的恩典了,甚至这一切都是王格格极得宠爱的证明。

王格格的阿玛就与有荣焉,认为女儿给他挣了大大的脸面。

不同的思想自然是根植于不同的社会土壤里的,她渐渐就想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不一样,这就是王格格身为这个时代的人的选择。

或许在喊出那句“救孩子”之时,不仅仅是母爱战胜了她自己,她也在赌命不该绝,赌哪怕万一太子爷不会让她寥寥收场,赌能够为了家族谋最后一分力。

后来,程婉蕴也想到了另一层——王格格若不主动这么喊出来,这剪子也一定会动的,一个包衣奴才和太子的长子,想也知道康熙会如何抉择,否则为何要专门派老嬷嬷来盯着呢?

王格格就是心里明白,才奋力一搏,为了自个也为了家里再多争取一些东西。

程婉蕴虽然为她可惜心痛,却也知道怪不得王格格,她自然也想活着,只是到了那地步,没有旁的选择了。

程婉蕴又何尝不是呢?她的选择也不多,唯有好好生活,珍惜当下。

日子转瞬就又要入夏了,这时,朝堂上发生了一件连累太子的大事儿。

康熙有意亲征葛尓丹。

但对于葛尓丹的叛乱,大臣们议论纷纷,吵个不停。

有的说必须以除后患,坚决支持平叛,以固边防!有的说应该先和葛尓丹谈判,毕竟路远难攻,漠北又多沙漠,路难走,仗也不好打,而且漠北这种荒凉之地,就是被葛尓丹占了又有什么要紧的……

太子也不知怎的了,平时他参政时一般都比较沉默,不会在康熙未曾授意的情况下发话,但这回却出言顶撞了那个不愿出兵的老大臣。

“皇阿玛明鉴,若依石大人所言,就这么不明不白、窝窝囊囊地放纵葛尓丹,日后西北尽是其势力,京城还能安定吗?他的前锋可打到了乌珠穆沁!离京城就只有九百里了!”

惹得康熙都诧异地瞧了太子一眼。

回来以后,太子都还气鼓鼓的。

一把夺过程婉蕴怀里的咪咪使劲撸,恨恨地说:“那鄂国使臣,如此年迈,还愿为了家国大事千里走单骑,不顾己身赴险奔波,危难时更不见退缩,这才是家国栋梁,再瞧瞧我们的那些国之栋梁!说得都是说什么混账话!”

程婉蕴默默去端来两碗双皮奶,四只蛋挞,双皮奶加了蜜豆和芒果,还拿冰镇过,太子下意识拿起来就吃了,吃完了再想唠叨,肚子里那股气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又有芒果?”胤礽见到芒果就忍不住想笑,一肚子气也消了大半。

康熙隔几个月就赏太子几筐子芒果,这东西不吃就坏了,在北方算是难得的东西,程婉蕴挺爱吃这口的,不好意思地笑:“我常和膳房要芒果……”

几个月前,闽浙总督又上了三份折子和几箩筐芒果,还有其他一些热带水果,康熙尝了几个,不大喜欢芒果黏黏糊糊的口感,赏了太后、太子和几个皇子,又再次再次回了折子不让他送了。

闽浙总督也并不是故意挑战康熙的容忍极限,而是京城与建州天遥地远,一路上奏折时有丢失的情况发生,有时康熙给他的回折他收不到,他递上去的折子康熙也收不到,他便习惯重要不重要的事全都写三遍。

谁知,这几趟的驿站十分靠谱,康熙全都收到了,这才闹了乌龙。

去年康熙就叫他不要送了,结果他消停了几个月,入了夏,估摸着又到芒果丰收的时候了,或许也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又开始献芒果进京!把康熙气得专门写了半本折子骂他,结果折子还没写完呢,他又来一封折子问——皇上,您吃不吃“波蜜”?献给皇上您,这也是台湾特产!

程婉蕴却很喜欢这位听着就有点憨憨的闽浙总督,因为京城里的人,在她看来都是有些保守的,不大喜欢新事物,但闽浙总督收罗到什么外头的东西,都很愿意当个新鲜玩意献给康熙,不然后世很多常见的食物这会儿也都见不到了。

就像波蜜,康熙也随手赏了太子几个,太子就拿给程婉蕴一对,说:“这味道拿来熏屋子正好,放着也很漂亮。”

程婉蕴一看就瞪圆了眼,这不是菠萝么?

只说拿来熏屋子,也没说味道,只怕皇上他们都还不知道怎么吃呢!

不过她也没有多事,熏了几天屋子,等菠萝都熟透了,才说切开看看,又装作好奇的样子,让青杏碧桃她们试着削皮、挖掉菠萝眼,放在盐水里泡洗。

这时候的菠萝不大,像后世吃的小菠萝,肉比较硬,幸好不大酸涩。

因此,吃起来还是很香甜的,尤其和芒果、番石榴、苹果一起拿甘草酸梅这么一拌,简直就是夏日水果捞的灵魂!她之前吃的水果捞就是少了菠萝这个味呀!

程婉蕴不由就想,哎呀呀,如果她是嫁给闽浙总督就好了吧?先别管男人怎么样,至少外面的世界天宽地阔,说不定还能搭船去台湾玩!那地方她上辈子都还没去过呢。

当然,就她小县令之女的身份,想嫁闽浙总督?痴人说梦呢吧!她这家世指定是没可能的,若是落选,不是像程世福说的招赘,大概嫁个还没中进士的举人就差不多了,或者别的县令的儿子……

所以呀,还有不少人觉着送女儿选秀是实现阶级跃升的一个捷径,是当做家族大事来认真看待的!

这世上如程世福一般爱女的父亲,也是少有的。

嗨,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呢!

被一个菠萝勾得胡思乱想,程婉蕴自己都觉得好笑。

结果,她许是遭报应了,傍晚膳房进的是黄鳝豆腐,她一闻就吐了,人也恹恹地吃不下别的,歪在榻上揉肚子。

听说她不舒服,太子放学回来就赶过来看她。

胤礽一进屋子就关切地坐到床边,先看了她的脸色,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程婉蕴见了他都心虚。

她下午还在臆想若是嫁给别人是什么样的生活呢,这位精神苦主就到眼前了。

“没起烧,瞧着也不像着凉了,也是,你怎么会着凉?天气稍稍凉一点,你就恨不得穿上棉裤棉衣,都不用人多操心的……怎么好好的吐了?”胤礽望着她,眼里的担忧渐渐变得一亮,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阿婉,你小日子几时来的?”

她这个月的还没来!程婉蕴被他问得都心慌了:“……应该……应该不会吧?”

她是打心眼里不愿那么早怀孕的,她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年纪生孩子实在偏小了一些,但这时候的人却都觉得有孩子是福气。

胤礽仔细想了想,沉着地发话:“今儿天晚了,先不请太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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