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姬恂:“……”第2章 黄金铸成的杖玎珰落地,惊起衣着黑衣的亲卫如黑鸦般从暗处窸窣飞落,单膝跪地行礼。“王爷受惊。”血流满满地,烛火一晃,好似深浅难辨的血海,波光粼粼。姬恂敛袍下榻,赤脚掠过满地尸身,玄衣曳地扫过猩红血泊,好似饮饱血般缓慢往裾摆上蔓延,渗出诡异的暗红。属下跪地:“王爷昏睡半月,东宫并无动静,属下暗中派人前去江南寻访名医白芨……”姬恂手微微一抬。属下顿住话音。姬恂注视他良久,突然问了句。“你是哪个?”那人似是习惯,熟练回答:“属下殷重山,府中暗卫,已追随王爷二十余年。”姬恂“哦”了声,似乎记起来了:“今日初几?”“腊月十六。”姬恂:“那名医白芨可寻到了?”殷重山垂首:“未曾。”“没寻到?”姬恂笑起来,意有所指,“那刺客是如何来的?”殷重山一怔。璟王在朝中地位特殊而尴尬,又得罪太多人,早已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煞神”。传闻江南名医白芨医术高明,最会解奇毒,半个朝堂之人都巴不得姬恂赶紧死,自然想赶在白芨来京城之人将人杀了,免得夜长梦多。此番姬恂昏睡不知还能不能醒来,如果妙手回春的白芨没寻到,他们怎么敢在新婚夜冒险刺杀?殷重山屏住呼吸,斟酌着回答:“今日刺客是隐藏在镇远侯府送亲队伍混入王府,圣上赐婚,万事皆有内廷置办,这才疏忽了。”姬恂侧了下头:“唔?谁成亲?”“您。”姬恂似是才发现王府寝殿已布置得艳红喜庆,又后知后觉记起来方才躺在床上那有张惨白惨白厉鬼脸的人,“啊”了声。那是新娘子?他还当是哪来的索命小鬼。殷重山谨慎窥着主子的脸,似乎在分辨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姬恂倒是没多少抵触,还饶有兴致地问:“还挺好——是哪家的千金?”“是……镇远侯府的公子。”***镇远侯府的大公子——楚召淮受了刺激,只昏沉片刻便醒了。煞神杀人那一幕太过惊悚,楚召淮恍惚间只觉自己做了场噩梦,茫然撑手起身枯坐榻上,只觉得惊魂未定。虽然远在江南,他也听说过这位璟王爷的凶名。璟王姬恂,年纪轻轻率兵征讨边关十四城,镇守数年立下不世之功,一年前却在战场身负重伤,连腿都瘸了一条。自那后璟王性情大变,还因服用虎狼之药得了疯病癔症,一旦发病就是拽不住的疯狗,疯癫暴戾,杀人如麻。楚召淮本来觉得传言许是夸张几分,直至今日才发觉没有半分水份。够疯。楚召淮还未平复情绪,隐约听得床榻外有人在说话。床幔被寒风吹得漂浮如柳枝,噩梦中的声音幽幽飘来。“……公子?”有人答:“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圣上赐婚,钦天监算得今日良辰吉日,宜嫁娶。”楚召淮一愣。“谁?”“楚召江。”姬恂还是记不起来。殷重山训练有素说出几个关键词:“冬月末圣上赐婚,楚召江当街哭天喊地,骂您短命鬼、死断袖,就算死也不嫁您。”姬恂服用虎狼之药,神智时清晰时犯浑,冬月初在朝堂之上犯了病,又同镇远侯起了冲突,在圣上随口提了句成家时,他直接笑着说:“本王看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就不错,皇兄赐给我吧。”言语间,好像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像个能随意赏玩的物件。楚荆气得险些当场拔剑。满朝堂都只觉得那是句玩笑话。谁知三日后,赐婚圣旨便飞入了镇远侯府。姬恂:“唔,记起来了。”楚召淮:“……”当街谩骂?楚召淮差点又要犯心疾厥过去,捂着胸口艰难缓过这一阵心悸。腊月初,十几年未曾管过他的楚荆修书一封百里加急寄去临安,说祖母病重让他归京,楚召淮跋涉千里刚回侯府,便被塞上花轿嫁来璟王府。楚召淮本以为是自己点背,才误打误撞被赐了婚,没想到满京城都知晓赐婚圣旨上的“小侯爷”指的是楚召江。楚召淮胃一阵翻涌。他对侯府没什么情感,甚至想着一辈子留在江南,从未想过回京和这群人争夺什么侯爵之位。楚召江大庭广众之下发疯谩骂璟王,姬恂一直昏睡着倒还好,但如今他彻底清醒,以那一棍子捅个血窟窿的阵仗,哪里会饶得了骂他的“楚召江”?楚荆这是明摆着不管他死活,甚至想让他死在璟王府。楚召淮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鸣险些又倒下去。缓过这阵晕眩后,鼻间后知后觉萦绕一股雪融化似的冷冽气息,他怔然抬头。烛火下,姬恂不知何时来的。他玄色裾袍绣金纹,天潢贵胄气度雍容,姿态散漫坐在榻边,瞧不出瘸,也看不出疯。“真吓着了?”姬恂很爱笑,眉眼神色甚至称得上温柔,打趣似的,“小侯爷武艺师从黄老将军,幼时还猎过雪狼,这般英勇无惧,怎么如今见了一点血怕得脸都白了?”明明语调温和得如沐春风,楚召淮却倏地打了个寒颤。姬恂仍然在笑,可单看他的眼就能发觉那双桃花眼中没有笑意,只是彻骨的冰冷和看死人一样的淡漠。“我……”楚召淮喉咙干涩,艰难吞咽了下,否认的话也跟着吞了下去。先不论圣旨上有没有指名道姓,就说姬恂亲卫还觉得嫁来的是楚召江,楚荆定然没告诉璟王府替嫁的真相。如果新婚夜楚召淮亲口否认自己是楚召江,那被算计了一把的姬恂必定暴怒,迎接姬恂怒火的就只有他了,能不能活都是个未知数。璟王府和宫中就算追究,楚荆也能用“圣旨上的小侯爷就是镇远侯府的嫡长子”来搪塞过去。楚荆花言巧语将他骗上花轿,将楚召江藏在府中,只待新婚之夜楚召淮身份暴露,“替嫁”之事宣之天下——无论楚召淮是死是活,楚召江都能恢复自由身,继续当他了无牵挂当名正言顺的“小侯爷”。一石二鸟,好算计。楚召淮捂着心口,脸色煞白。想得倒是美。许是受刺激过了头,煞神当头,楚召淮反倒不怕了,甚至平静地生出一种疯癫的念头。“替嫁”之事迟早会被发现,楚召淮与其独自承受煞神的怒火,那倒不如撑到归宁那日拉楚家一起下水。既然侯府想他死,那就都别活。楚召淮并未否认这句“小侯爷”,淡淡地说:“不是吓,是饿——成婚繁琐,我一整日滴水未进,刚才只是脚软。”姬恂眉梢轻挑:“原是我眼拙了,小侯爷方才竟是饿晕的。”楚召淮点头:“正是如此。”姬恂两指在楚召淮脸上一抹,看着指腹上蹭的雪白水粉,笑着道:“小侯爷这不是把侯府满仓的口粮都带在脸上了,掰下来一块粉够你吃半年,怎么会饿着?”楚召淮:“……”好毒的一张嘴。许是瞧见楚召淮的眼神闪现一抹似骂非骂,姬恂不知怎么心情极好,抚掌道:“重山,给小侯爷准备些饭菜。”楚召淮怔了下。前两日楚荆将他关在四处漏风的偏院不给吃食,今天又是一遭折腾,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乍一听到这话,有些不敢相信煞神也有这般好心肠。很快,侍女鱼贯而入,目不斜视将饭菜布好。床榻边的尸身和血泊不知何时已经凭空不见,若不是室内还有淡淡血腥气,楚召淮都要以为那真是梦。楚召淮试探着撩开床幔下榻。的确是满桌珍馐。但都是冷食。有吃的就不错了,楚召淮也不挑,顾不得礼数坐下后随便夹了一筷子塞嘴里。还没吞下去,就听得坐在窗边看雪的姬恂慢悠悠地说:“楚荆将你送来侯府,打得就是杀我的主意,方才大好机会,为何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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