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剑心蒙尘

地牢内。

景煜靠在墙角,双眼无神。

心如乱麻。

胸口像是压着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小子,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惹上事了!”

张德海站在牢房门口,后面还有张老爷子等一行人。

“说!那人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你俩是不是串通好的!”

景煜斜了他们一眼,眼中尽是不屑。

“你们动不了我。”

声音冰冷如铁。

景煜确实不敢在锦衣卫闹事,但是锦衣卫也绝对动不了他。

真正让他变成这般样子的,不是因为自己恐怕要被牵连。

而是方才那一幕。

自己......没有出剑........

无论是哪一家的修士,都在乎四个字“一念通达”

而就在刚刚,这四个字在景煜的心中轰然崩塌。

剑心蒙尘。

以前他常听老师讲,此刻才终于明白是什么滋味。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出剑。

是怕了吗?

是啊,我怕了。

君子修行,当以天下为己任。

上不负君主,下不负黎民。

偏偏有一个人的刀比他快。

没有任何犹豫,仿佛出那一刀就是为了杀人。

就是为了平胸中一口恶气。

念头通达。

景煜苦笑,深深地埋下了头。

另一边,张德海还在疯狂叫嚣着。

要给景煜上刑,要让他一辈子关在监牢里。

然而,不出两个时辰。

上面便让他赶紧放人,据说是指挥使亲自传的话。

“大人,那家伙分明跟杀了我侄子的凶徒是一伙的!”

张德海站在镇抚使大人面前,愤愤不平地说道。

镇抚使先是安抚了他一通,见不起作用。

便道:“你有证据吗?凶徒是凶徒,他是他。

你小子不会不知道他老师是谁吧?

钟大家亲自去找的首辅大人,你赶紧给我放人!”

未了,又安慰道一定会把凶手抓住,给死去的张恭一个交代。

在锦衣卫监牢杀人,杀的还是锦衣卫。

相当于打了所有锦衣卫的脸。

这件事如果不处理好,锦衣卫的威信定会大打折扣。

..............

雨越下越大。

房顶上,街上,都溅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

钟大家听着外面的雨打在屋脊上。

“现在锦衣卫满大街的搜捕,恐怕你很难逃出去,后悔吗?”

李平安笑了笑,“做都做了有什么好后悔的,如果当时我不动手,才会后悔。

倒是先生您,在下现在可是逃犯,为何愿助我?”

钟大家沉吟片刻:“如果老夫在场,也会砍下那一刀,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只是可惜,一刀毙命,便宜那小子了。

要是老夫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多谢,只是....连累了景煜。

此事因我而起,害得他心境崩塌,剑心蒙尘。”

李平安歉意道。

钟大家佛了佛手,“不必自责,问心关。

这是他必须要经历的一劫,如若跨过此劫,便是鱼跃龙门。

反之,那只能说明他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锦衣卫的势力很大,近些年深受陛下器重,你杀的又是张恭。

他父亲,叔叔,爷爷都在锦衣卫任职,很有背景,京城暂时是出不去了。

老夫在书院有个湖心小亭,你便暂时去那里歇息吧。

帮老夫摘抄摘抄典籍,量他们也想不到你会藏在书院,更不敢去书院搜人。”

李平安拱手,“多谢先生。”

............

最近一段时日,京城流言蜚语从家长里短,变成了锦衣卫三个字。

锦衣卫百户长张恭,在监牢被人杀死。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事情的真相如何便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说张恭借势欺人,强抢民女,还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小姑娘。

简直禽兽不如。

一些御史言官趁此机会,煽风点火。

纷纷上奏弹劾锦衣卫无法无天,欺上瞒下。

长公主借势推了一把。

星星之火燎原,锦衣卫一时之间成为了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

为了以平民愤,转移注意力。

不久张家父子被革职代办。

张老爷子的门阀梦彻底告破,但民愤归民愤。

歹人敢在锦衣卫监牢行凶杀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锦衣卫无处宣泄的怒火,便全部放在了搜捕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各大地下帮派,暗桩,倾巢而出。

甚至请动了钦天监的术士,然而一无所获。

这个人便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

湖心小亭。

一痕长堤,一点小亭,一介孤舟。

一杯酒,一曲乐声,一片山水画。

一帘秋风,一炉残烟,一壶浊酒。

李平安坐在长亭上。

面朝湖面,拉着二胡。

清风徐徐吹来,明月追赶晚霞。

岸边的柳树,在风中飘扬。

像秋千一样,越飘越高。

这几日清净,一日三餐都有人供应。

闲来无事,便是拉曲,抄写典籍,练功。

倒是多了几分自在,悠闲。

观想《涅槃经》也有了许多新的体会。

并且今天,他决定发展一个新的爱好。

钓鱼。

据他观察,湖心亭四周的湖水中有鱼。

虽然没有看出是什么鱼。

但是看模样便知道.....味道应该不错。

他事先向每日给自己送饭的小书童打听过,这湖的鱼能不能钓。

毕竟自己是借住,不是这儿的主人。

得到的回答是小书童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要是能钓到便算你的本事。”

说完便和夏蝉手拉着手离去了。

鱼竿有了,李平安手上的拐杖,便是一根竹竿。

鱼线和鱼钩就拜托春秋和夏蝉两个小书童,为自己买来。

用鱼线穿过竹竿,直通到底并绑个钩子。

一个鱼竿就这么成了。

李平安划着孤舟,飘荡在湖中。

一手拿着杆子,一手啃着饼子。

后背靠着老牛,老牛则打着盹。

因为承受了老牛的重量,所以孤舟压水压得很深。

这鱼当真不好钓,眨眼的工夫两个时辰变过去了。

鱼竿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平安并没有着急。

归纳吐息,运转龟息功。

坐时一无所着”——

不思过去,不思未来。

不念现在,自在寂照,长在久住。

不受内外缘境转变牵扯,亦不要制止压伏。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愈发让天空显得清澈。

光线柔和,随后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

忽地竹竿一动,李平安手一甩。

鱼雪亮的身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宛如一道淡淡的弧光,轻轻一闪。

啧啧~

钓了你一夜,总算是上钩了。

万事开头难。

很快,便来了第二条,第三条.....

“老牛,一大早咱俩就有口福了,回去吧。”

老牛哞地叫了一声。

随后把后肢腿探入水里,扑腾扑腾地倒腾起来。

孤舟缓缓地向岸中心的小亭游去。

“老师对他还真好,又是馅饼又是包子的,看着我都饿了。”

春秋走在前面,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不满。

夏蝉道:“别抱怨了,还是想想咱们今天能不能钓到鳛鳛。”

春秋叹了一口长气,“甭想了,都钓三年了。”

夏蝉忽然想到:“哎,上次湖心亭的李先生朝咱们要了鱼钩和鱼线,他是不是也想钓鱼啊?”

春秋翻了翻眼睛,“鳛鳛要是能那么好钓的,以你我的天资,能钓了三年还没有钓到?”

夏蝉点了点头,“也是哦,那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免得他白费力气。”

春秋想了一下,“让他去钓呗,反正也钓不到。

要是我们一说,他会误以为我们小气不让他钓呢,反正他一天也没什么事。”

二人边说边走,很快来到湖心小亭。

“先生,我们来送饭了。”夏蝉喊道。

一股香味随风传来。

“什么味道好香?”春秋鼻子动了动。

夏蝉点了点头,“确实好香。”

李平安正在煮鱼汤,“老牛去接一下他们。”

老牛便坐上船,扑腾着后蹄,划着小船来到了岸边。

照例,春秋和夏蝉都是将食物放在船上便可以了。

可这次李平安却喊道:“上来吧,我炖了鱼一起吃一些。”

炖鱼?

哪儿来的鱼?

春秋和夏蝉一愣,忽然脑海中想到了某种可能。

但随即便被他们否定。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等到了湖中心的小亭,香味更甚。

李平安笑道:“等一下,马上就能吃了。

这里的调料有点少,所以味道可能不太好吃。”

“......哪儿...哪儿来的鱼?”

春秋磕磕巴巴道。

“湖里钓的啊。”

春秋不可置信地叫道:“不可能!!”

李平安不解,“怎么了?”

夏蝉上前一看,“.....真是鳛鳛!”

盆子里还有两条。

李平安一共钓了四条,两条炖了。

还有两条便放在盆里了。

春秋凑上前一看,喉咙动了动。

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见他一哭,夏蝉也跟着哭了起来。

李平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

之前他还特意问过春秋,春秋告诉他随便钓。

两个娃娃一个劲儿地哭,问什么也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小娃娃夏蝉才止住了哭泣。

支支吾吾地告诉了李平安事情的原委。

“老师说了,我们俩寿命短,这鳛鳛是大造化。

什么时候能钓到了我们俩才能活下来,否则到了明年冬天我们就要死翘翘了。

这湖里一共只有四条鳛鳛,全被你钓走了,呜呜呜~

夏蝉要死翘翘了。”

夏蝉小手抹着眼泪,扁着嘴唇,模样甚是可爱。

春秋:“春秋也要躺板板了。”

李平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毫不在意地说道。

“这还剩下两条活的呢,那就送给你们了。”

此言一出,两个娃娃顿时止住了哭泣。

诧异地望着李平安,“........真的吗?

这可是大造化,我们老师说了这比千金还要值钱呢。”

李平安笑笑,指了指锅里的鱼。

“我的千金在这儿呢。”

直到李平安将两条鳛鳛交给他们。

二个娃娃才确定了李平安不是开玩笑。

从地上站起来,连连道谢。

随后捧着鳛鳛便要离开,生怕李平安反悔一样。

“等等。”

两个娃娃身子一僵,莫不是反悔了........

“鱼汤还没吃呢。”

呼~

二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看着锅里的鱼汤,春秋夏蝉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李平安给他们盛了鱼汤,安慰道:“这鱼确实很难得,我等了一夜才钓到四条。”

本是安慰的话,结果二人表情顿时不好了。

心想自己辛辛苦苦了三年,结果被对方一夜就钓走了。

吃完了鱼,二人恭恭敬敬的给李平安鞠了一躬。

“多谢先生。”

李平安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客气。

.........

两个娃娃乘船还没到岸边,便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

“师兄!”

等凑近了,两个娃娃吓了一跳。

短短几日不见,师兄景煜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变得.....完全陌生....

景煜看了一眼他们手中的鳛鳛,挤出一个笑容。

摸了摸他们的头,“去吧。”

景煜一身白衣,深深望了一眼湖心亭中的李平安。

脚步轻点,轻飘飘地落到水面。

一落便是数丈之外。

脚尖点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短短几步,便走到了湖中心。

衣襟飘荡,长袖如水,身如流云。

当真有几分仙人的风采。

李平安微微一笑,就知道你不简单。

平日浪荡不羁的外表,只是你的伪装..........

下一秒,景煜“噗通”一声落进了水中。

李平安微微皱眉,却是没有动。

这种时候,景煜不会搞这样的节目效果。

所以只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又等了半盏茶的工夫,不见景煜从水中出来。

该出来了吧?

这小子.....不会溺水了吧?

“景煜景煜!!”

李平安忙跳入水中。

不多时,便将景煜从水中捞了出来。

景煜吐出几口水,终于缓过气了。

“你他娘的怎么不早点来救老子,老子差点淹死!”

李平安尴尬一笑,转移了话题,“锅里还有点剩鱼,正好咱俩喝着酒给它全吃了。”

缓了一会,景煜轻吐出一口气,喃喃道。

“淹死我得了。”

沉默片刻,他忽然问。

“那时候....为什么拔刀?”

李平安喝了一口酒,“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就是看他不爽。”

“是啊,看他不爽。

可是我犹豫了,甚至放弃了。

如果当时你不在场,我肯定...就会就会走了...什么也不敢做...连剑也不敢拔...”

他的语气极为低沉,像是临死之前的吐气若丝。

李平安淡淡道:“你跟我不一样,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江湖人士,没有那么多顾虑,随心所欲。

而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做大事便要讲究分寸。

谋的不是一子,也不是一局,而是千秋万世。

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你便要小心翼翼。

甚至违背本心做事,遵守你不得不遵守的规矩。

你要救的不是那个被锦衣卫侮辱的姑娘,而是要让成千上万的底层百姓。

再也不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说到这儿,李平安顿了顿。

“至于我,目光短浅,没什么未来。

凡是惹了我的,我看不顺眼的。

一刀斩了便好,然后换个地方继续游历。”

他拍了拍景煜的肩膀,笑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要请我喝一杯酒吗?”

景煜一怔,随后咧嘴一笑。

“喝!今天喝他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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