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厌……我没事。”殷玉衡垂着头,声音虚弱却执拗。
陆厌心里升起一股邪火。
没事,这叫做没事?
血流到陆厌手上,沾染了指缝和袖口。
陆厌硬生生压着心里怒意,低声道:“请李国师救他。”
李光寒敏感地听出了陆厌语气中对他反感,轻轻皱眉,有些不解,但也没有深究。
他修炼九寒道意,冷心冷情,世间万物在他眼里没什么不同。殷玉衡也好,陆厌也好,都没什么特殊。
“他是我弟子,我自然会救。”李光寒淡淡道,“不过陆少君前来朝歌,所为何事?”
陆少君?
殷玉衡怔了怔,费力抬头,陆厌已经僵在原地。
李光寒扫了一眼地上被金色火焰灼烧出来焦黑痕迹,语气毫无波澜:“能使用金乌神火,唯有金乌一族。”
金乌是天生神鸟,当今天下只有两只。一位是妖皇,一位便是妖族少君。
而妖皇不可能来朝歌,所以陆厌身份很明显。
陆厌抱着殷玉衡手紧了紧,垂眸道:“关你何事?”
这是默认了自己身份。
李光寒淡淡道:“妖族少君来我人族地界,当然要问一问。听说现在妖族不甚太平,陆少君离开妖族三荒山,恐怕也不是自愿吧?”
陆厌目光渐冷,正想说话,忽然被怀里人扯了一下袖子。
陆厌想起殷玉衡,心里一慌,也顾不上李光寒了。陆厌目光躲闪不敢看他:“我……我并非故意隐瞒身份……”
千年之前,人妖魔三族混战,各族之间关系都称不上融洽。这些年天下逐渐太平安定,人族妖族之间关系有所缓和,但也到不了称兄道弟程度。而且离朝出过不少妖类伤人事件,人族面对妖族,有天然提防与排斥。
若对方知道自己舍命相救,是一个妖族,他……会不会后悔?
正忐忑慌张时,有人轻轻握住了他手。
陆厌愣愣低头,正对上殷玉衡明澈目光。
殷玉衡含笑道:“我信你。”
“……”
陆厌说不出话,心脏仿佛被一种又暖又涩情绪填满,鼓鼓胀胀,难以言喻。
“我也有事情没告诉你,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殷玉衡眨了眨眼,“其实我不叫白衡。”
陆厌望着他:“你叫殷玉衡?”
殷玉衡愣了愣:“你……”
陆厌苦笑了一下:“你说自己是国师弟子,我记得李国师弟子只有一位,便是离朝太子衡。再加上刚刚你用剑法,明显带有皇族紫气,自然就猜到了。”
殷玉衡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你都猜到了……不过现在老师不只有一位弟子。”
陆厌不关心什么弟子不弟子,他只关心殷玉衡伤势。
他抬头,目光冷漠地望向李光寒:“他满心信任你,你刚刚却没有救他。”
李光寒皱眉:“你在责怪我?”
陆厌扯了扯嘴角:“不敢。”
他闭了闭眼,继续说道:“不论如何,他都是你弟子,求你救他。我……我会尽快离开朝歌,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陆厌!”殷玉衡一愣。
陆厌深深看了一眼殷玉衡,扶着他走到李光寒身边。
殷玉衡眼神焦急:“陆厌,你走了会有危险,你……”
“师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祝安宁不知何时走上前,抓住殷玉衡一只手,“师兄,你都受伤了,还顾得上别人?”
殷玉衡愣愣扭头,只见祝安宁目光灼灼盯着他,眼里翻涌着看不懂情绪。
殷玉衡抿唇,柔声道:“师弟,我没事,你别担心。”
祝安宁似乎没想到殷玉衡和他第一句话会说这个。他低声呢喃,语气复杂:“……师兄,不论是谁,你都会去救吗?”
哪怕那个人素未谋面;哪怕那个人抢走了你在意老师。
老师为了我,没有救你,你明明是难过,可看我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包容。明明疼得手都在抖,还要说自己没有事。
你记得担心陆厌,记得安慰我,偏偏顾不上自己伤。
你这样……让我怎么好狠心报复你?
……
殷玉衡最终还是体力不支,半昏半醒间被抱到了床上。
屋外开着梅花,屋里铺着暖石,四周安静非常。
殷玉衡“昏迷”了两个时辰,在识海里和小白下了两个小时五子棋。
“不下了,”殷玉衡又输了一局,百无聊赖地一撇嘴,“和你下棋感觉像和AI下棋一样,没意思。”
一板一眼精密计算,不会失误。
小白有点不好意思,道:“那我给衡哥讲故事?前天那本《白莲花病娇男友》还没讲完。”
“乖,”殷玉衡懒洋洋道,“换一本吧。刚演完白莲花,有点精神污染。”
小白被一句“乖”撩晕晕乎乎。
故事又讲了半个时辰,殷玉衡才觉得休息够了。
“陆厌呢?”
“陆厌是妖族,不能进国师府,在国师府外面等着。”小白回答,“已经站了两个半时辰了。”
殷玉衡笑了笑:“我亲爱老师和师弟呢?我晕了两个小时都没来看一眼啊。”
小白琢磨了一下殷玉衡语气,摸不准他生气没有,小心翼翼道:“祝安宁因为小时候做过血奴,灵脉一直脆弱。刚刚他又头晕,李光寒担心他,带着他去温华池调养了。”
“所以把我一个伤员留在这里?”殷玉衡立刻忧伤起来,“我好可怜啊。”
“……”看来是没生气,还有心情演。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时候去,这是故意让我难受呢,”殷玉衡语气温柔,“不愧是我师弟,心思还挺多。”
“……还是您更强一些。”小白真诚道。
“过奖,”殷玉衡微笑,“我睡一会儿,老师师弟回来了提醒我。”
一觉睡到月上中天,小白叫醒了殷玉衡。
殷玉衡有点起床气,不情不愿地皱起眉。
……
祝安宁站在窗前,静静地望向床上昏睡人。
对方染血衣服已经换过了,肩头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但是祝安宁还是忘不掉白天时师兄半身是血模样。
看到那惨烈血迹一瞬间,祝安宁心口狠狠揪了一下。
他说不清自己心情,但绝不是报仇快慰。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对方苍白面容和紧皱眉头,似乎连梦里也不得安稳。祝安宁下意识捏紧了窗框,心里微微提起。
他是故意装病,叫李光寒带自己去温华池。
只留殷玉衡一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满身是伤却无人问津,让他尝尝自己曾经痛苦无力,本应是一件快慰事,可在温华池时,祝安宁却一直心不在焉。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忍不住来看殷玉衡。
“咳咳。”
屋里忽然出来咳凑声,祝安宁心里一紧,只见殷玉衡茫然地睁开眼睛。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空无一人屋子,想要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不成想扯到了肩膀伤口,猛地栽到床边。
“师兄!”祝安宁实在忍不住,抬脚进了屋。
殷玉衡趴在床边咳撕心裂肺,唇角渗出一丝血迹。殷玉衡不着痕迹地擦掉血丝,抬头朝祝安宁笑了笑:“师弟?还没睡吗?”
祝安宁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殷玉衡刚刚咳出血,微微皱眉。他知道师兄体弱,似乎一直有咳血毛病,可却不知原因。
一朵黄泉花,也不至于让殷玉衡病到现在。难道是今日受了内伤?
不对,我替他操这么多心做什么。祝安宁恨恨地想,语气生硬道:“我今日身体不适,师尊带我去了温华池,才回来不久,自然没有睡。”
殷玉衡愣了愣,伸手去拉祝安宁手腕。
祝安宁有些疑惑,直到殷玉衡两指搭在他手腕上,才意识到殷玉衡是在给他检查身体。
祝安宁微微僵硬。
殷玉衡认真叮嘱:“温华池蕴养灵脉确实再好不过。我以前给你离焰暖玉,还是得贴身带上……”
祝安宁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师兄,我说师尊带我去了温华池!”
你不是最在意老师吗?被抢走属于自己东西,为什么不痛苦,为什么不嫉妒?
殷玉衡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不理解师弟为什么生气:“我知道啊。”
祝安宁内心生出一股挫败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师兄,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殷玉衡失笑,像在看一个任性孩子:“你是我师弟,对你好需要什么理由?”
祝安宁对这个说法不满意,依旧死死盯着他。
殷玉衡无奈叹气:“好吧,还有别原因。”
“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殷玉衡露出一种温柔怀念神色:“很早以前事了,算算时间,他也该和你差不多大。”
故人?
被殷玉衡柔和神色晃花了眼,祝安宁心里却莫名有一丝不悦。他不明白自己不悦从何而来,最后只能归结为对殷玉衡恨。
他低低笑了一声:“我也有个故人。”
殷玉衡有些好奇地抬眸,笑道:“哦?他是个什么样人?”
祝安宁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我受过一次伤,小时候记忆很多都模糊了。”祝安宁低声道,“我只记得,他是个很好很好、我见过最好人。”
殷玉衡静静听着,目光专注,等他说下去。
祝安宁却忽然话锋一转:“后来他死了。”
祝安宁低下头,遮掩住眸中冷光:“那时我便发誓,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殷玉衡没有说话,屋里安静下来,能听见屋外寒风吹过梅枝簌簌声响。
半晌,殷玉衡才语调奇异而古怪地低笑一声。
“原来如此。”
“那很好啊。”
“祝你——得偿所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