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六年冬十月,刚过完年,卫老夫人和卫长君准备动身回老家看看,几位儿女都已经成家立室,除了重新修坟,还有要把近况告诉卫父一声的意思。本来想把坟迁过到长安,卫老夫人却怎么都不肯,老家有她和卫父最美好的几年时光,最难的时候,都没有把房子卖了,如今又怎么肯直接抛下呢?
本来卫君孺、卫少儿和卫青都应该去的,但是卫青被刘彻不知道扔哪个马场去了,归期未定。卫君孺怀孕了,霍去病的胃疾又有反复,卫少儿守在身边,两人一时都脱不开手,只好先让新婚的卫长君夫妇陪母亲同行,好歹长子长媳也算是礼数周全。
十二月出发的他们,春二月开始往回走,因为卫老夫人归心似箭,想回来给言笑过周岁生日,众人走了小路,正遇上流寇作乱。
护卫被冲散了,慌乱之中,卫老夫人、卫长君夫妇跌落悬崖而亡。等消息传来的时候,言笑刚过完周岁没几天,卫子夫正跟刘彻在学淮南王刘安献上来的《颂德》,听完就直接就晕过去了,在床上一病就是一个多月,整个孝期都没怎么有精神,一切都是卫青打理的。
难为刘彻经常彻夜不眠的守在她身边,很多政事都搬到永延殿书房来处理了,幸亏当初就是为着他藏书方便装潢的书房,现在看来还是很够用的。另一边他还又当爹又当妈的带着刚一岁的言笑,时不时还要去看看那边身体也不太好的太皇太后,人都累得瘦了一圈。
有一天,卫子夫迷迷糊糊的醒来,听到外面有人在奏事,原来二月辽东高庙发生了大火后,陛下常去祭祖的地方——长陵高园殿,也着了大火。刘彻细想了想,最终跟太常那边定了素服五日,沐浴斋戒。
还没等再听得细致些,卫子夫撑不住困意又睡了过去,等醒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刘彻撑着脑袋正在对面看奏章,才一个多月而已,原本得了女儿,又得了好多藏起备用的有识之士,红光满面的刘彻,此刻看起来却凄惨得很。
消瘦的下颌还有些青青的胡茬,眼窝处有些青黑的阴影,面色有些发黄,额头紧紧的皱着,像是好几天都没松开过的样子,翻动书简的时候,左右的袖摆都有些松垮了,一旁的言笑被放在摇篮里熟熟的睡着,刘彻偶尔还去撇一眼女儿,每次看到了那小小的一个粉团子,整个人才能放松些。
卫子夫心疼不已,这一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啊?强撑着身子起来:“陛下?怎么不喊人进来服侍?”
“你醒了?”刘彻放下书简,快步走到床前,熟练的扶她起身,“她们刚出去拿些夜宵,应该快回来了。你要喝水吗?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卫子夫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忍了忍,声音嘶哑的说,“陛下瘦了很多,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政事很忙吗?子夫好像听到陵园着火的消息了,是真的吗?”
“是,而且已定了后天起,朕就要素服斋戒五日了。”
卫子夫上前摸了摸刘彻的脸,轻声说:“那皇后怎么没来叫您走啊?我这里有医官和奴婢照顾着,没什么的,陛下反而比我瘦得多,我怎么过意得去?”
刘彻满不在意的说:“皇后和窦太主守着太皇太后呢,顾不上朕,朕也乐得清闲,除了常去太皇太后那探望,就能赖在你这儿不走了,还没人管。”
“太皇太后生病了?严重吗?那太后呢?”
刘彻有些愁容:“祖母身子一直没见起色,而母后,自从去年平原君去世,她身子一直不怎么好,马上快周年祭了,也是拖着病体忙呢,朕的几个姐姐都常进宫来帮忙,倒是也没什么大事。”
这下可好,未央宫病了一堆,刘彻不仅要分心照顾病人,还要立即把国事担起来,想来他还摸不准要不要把培养的人手立即提起来干事吧?怪不得他消瘦了这么多,卫子夫看着还冲她笑的刘彻,心里一时就像是被酸粉裹了一层的蜜糖一样,复杂难言,想哭又想笑。
刘彻脱鞋躺到榻上搂着卫子夫,一手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细细摩挲,语调温柔的说,“你家人的事,你别担心,卫青很是厉害,府里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很好,也很有章程。子叔...哦,就是你姐夫,也去帮忙了,还把你姐姐照顾得很好,胎像很稳,还有朕的那个小福星啊,最近也是养得白白胖胖的。你说将来咱们的儿子会不会也是那个虎头虎脑的样子?”
卫子夫把头轻轻靠过去,“会,肯定长得像陛下!”
刘彻轻笑:“那你别再伤神了?你母亲和大哥在天上都不会安心的,肯定会怪你,怎么不养好身体啊?怎么能不给她最得意的女婿快点再生一个呢?”
卫子夫被他逗笑了,靠在他的怀里保证,“快了,马上!”
刘彻吻了吻她的头发,“言笑真的很乖,给个什么东西,都能玩半天,常常冲朕笑,看着她,朕就感觉不到累了。”
“陛下后天放心去沐浴斋戒,宫里万事有子夫,一切放心。”
“放心?你最让人放心不下了,看你这一个月,就没怎么清醒过,吓死朕了!也就是朕英明神武、处理得当,才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好,那子夫赶紧好起来,不让陛下操心。”
刘彻捋了捋卫子夫乖顺的黑毛,嗯,还是这样摸着舒服。
一旁言笑睡醒了,开始伸着小胳膊小腿,开始折腾。刘彻和卫子夫相视一笑,刘彻就下地去把言笑抱过来了,哄了好久还是哭,卫子夫才扬声叫人,抱去喝奶了。
“陛下也累了这么久了,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在看吧!”
“也好!”刘彻看卫子夫精神很好,转身去沐浴更衣后,就上了床,把卫子夫搂在怀里,闭眼道,“给朕唱首歌吧!”
“子夫嗓子不好,就哼一首歌哄陛下睡觉吧?”
“行,你哼吧~”
郦苍从长信殿回来之后,就听到计蕊说卫子夫今天晚上精神不错,和陛下聊了一会儿天,这会儿都在里面都睡下了,听见轻轻的歌声才心中一松,回屋睡下等着明天早起服侍。
而永延殿外,枝繁叶茂的杏树,轻晃着枝桠和新冒出来的花朵,闭眼听了好久的摇篮曲,才跟着未央宫一起沉沉睡去,屋里静谧安稳,屋外春暖花开,就像是这殿上匾额的“永延”二字一般,幸福和美好都会永延万年。
~~~~~~~~~~~~~~~
第二天,卫子夫开始起身收拾自己,除了觉得四肢略有些绵软,其他的都好很多了,传了卫青来问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姐姐没用,关键时候还要劳累你。”
应该也是劳累很多,卫青的嗓音有些沙哑,“三姐哪里话,虽然...母亲和大哥走了,但姐姐们和卫家还有我这个弟弟,自当义不容辞的把这个家撑起来。只是三姐可千万要保重身子才是,阿步阿广都惦记着要来看你呢!”
虽然几日不见,愣头青却似乎一日间长大了很多,卫子夫夸他:“青儿这几年长得似乎比原来快了些?”
卫青惦记着她大病初愈,想让气氛轻松点:“嗯…我是长高了不少,反正姐姐怎么追都追不上我了,还是指望将来生个儿子来赶超我吧!”
“……”卫子夫默了几息:“我是说你长大了,感觉成熟的很快…”
卫青挠挠头:“哦,那姐姐怎么不说清楚了…”
卫子夫此刻很想揪着刘彻问,你都把我弟弟往什么偏远地方扔了?怎么脑子迟钝这么多?“你也要注意身体,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你们担心的。陛下那儿估计也很忙,家里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你随时来找我。”
卫青略一沉吟,开口说:“确有一事要和姐姐商量。我想把阿步和阿广留下,如今卫府清冷,我们条件也好了,就不要让他们兄弟二人再寄人篱下了吧?陛下说,这样家里也可以热闹些。”
卫子夫点点头:“也好,可是谁来照顾他们呢?虽然你带孩子很有自己一套,一定能把他们俩教得很好,但是他们两个毕竟还小,家里...”
卫青转了转手指:“嗯…月皎在…”
“月皎?”得了,卫子夫觉得自己真不能生病,一下子,错过了很多…嗯,成长?“母亲也很喜欢她,若是…”
卫青面上有些不自在,掩饰道:“姐姐,我和她同岁,只是像朋友一样,况且陛下说,这两年有很多用得到我的地方,不着急成家。”
卫子夫有些不赞同:“那…你就拿出朋友的架势来,别撩了有不负责,回头我就是再追出去五条街,也要打你一顿!”
“好,青儿会注意分寸的,这就告辞了。”
卫子夫有些惊讶:“你不吃个饭吗?”
“陛下还交代给我些事,我着急做完,就不留了。”
“行吧...”卫子夫暗自咬牙,刘彻你可真有本事,才两年,我弟弟就开口陛下说?闭口的陛下找我,就这么乖乖的听你话了?不跟亲姐姐吃饭,因为忙着给亲姐夫干活?
卫子夫看着卫青疾步出去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弟大不由姐,统统归姐夫的萧瑟预感…
郦苍出言提醒她,“太皇太后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卫子夫惊道,“什么?这么严重?”
郦苍神色有些伤心:“这次病情来势汹汹啊......”
卫子夫握了握她的手:“那我们从明天开始去长信殿侍疾。我病了这么多日子,没想到宫里乱成这样,对了,太后那边呢?”www.九九^九)xs(.co^m
郦苍神色淡淡的:“除了精神状态不好,身体倒是无碍。”
“明天看看皇后怎么安排吧,我也要常去永寿殿问安的。你就不必跟我跑了,留在长信殿吧。”卫子夫知道郦苍和太皇太后亲厚,此刻怕是一步都不想离开......可是宫里一团乱,也不能只任性的跟她一样赖在长信殿吧?
太后那里,卫子夫还是有些新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