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实验室里,周围放着一排排试剂的研究台上,散发着一阵阵白色冷气。
室内的温度很低,而姜沉看着眼前的人挽起半截袖子,一直卷到了上面,露出来一条白皙胳膊。
沈朝惜面不改色,但是姜沉的脸色却变了。
这些年有无数次,都是沈朝惜亲自以身试验,因为只有她的身体是最好试验的标本,她体内曾经被注射过那些针剂。
就连她后来研制出有效针剂,对她身体内的残留进行清除的时候,都是她自己一遍遍拿针剂往胳膊上扎进去。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何况这次呢?
更别说是她这些年来,最后一次,找到了那些试剂的成分数据,从而研制出来的新的针剂,也只能是由她来试。
在实验室里,沈朝惜头发盘在脑后,黑发的她透着一种清冷成熟的气质,单手操作,细长手指夹着针剂。
然后眼睛都不闭一下地直接把针扎进去了。
雪白皮肤被刺破,溢出来一丝浅薄细微的血痕,还伴随着针剂拔出来,带出一点的残余水渍。
“你这什么表情?”
沈朝惜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调侃,丝毫没把这点疼放在心上。
姜沉皱着眉:“老大,你没觉得自己像小白鼠吗?”
别人好歹是拿小白鼠做实验,沈朝惜是直接拿自己的身体试,这些年姜沉都快练成川字眉头了。buhe.org 非凡小说网
沈朝惜声音不急不缓地,只是挑眉看他:“嗯,这不是有你吗。”
她一边说着,把手里的针剂扔进实验室的专用垃圾桶,然后意味不明的语气继续说。
“真要有点什么事,考验你的随机应变能力。”
姜沉眉心跳了跳。
还随机应变?
姜沉目光不离沈朝惜的手臂,只是盯着她结束的动作,眉头微抬说道。
“沈愿要是在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因为姜沉虽然是跟沈朝惜关系很好,也是好友,但也毕竟沈朝惜更多是他的领导加首长,再怎么样关系好他也不敢造次。
可沈愿不一样。
沈愿每次都会说出他不敢说的那些话。
沈朝惜也会有所顾忌。
“他要是在这,你就得滚回军区做事了。”
沈朝惜略一迟疑,她指腹蜷缩,声音冷漠说了句。
被突然这么怼了一下的姜沉,原本看她直接扎自己皱着的眉,皱得更深了。
得,官大一级压死人!
更何况沈朝惜还是第一军区的最高首长。
他这个平时指挥陆军的军衔,在军区的指挥能力在沈朝惜这直接降为零。
但想到东洲的事,姜沉抿嘴,若有所思的看向沈朝惜。
“对了老大,东洲海岛城那边,已经在我们军方监管范围内了,X特战队也已经摸了进去。”
姜沉询问,“什么时候动手?”
沈朝惜神色从容,只是平静道:“不急。”
“还需要配合东国方面,找一找背后的毒瘤。”
“东国?”姜沉一愣。
他很认真地抬头,询问,“难道海岛城的事,跟东国方面有关?”
听到这里,沈朝惜才抬头,她深沉的一双眸子裹挟着冷淡的光落在姜沉脸上。
“还记得我上次在A国杀的人么?”
姜沉眉梢一蹙,似在回想着什么,声音沉着道:“上次在A国杀的人。”上次。
那岂不就是年前她跟着陆云洲作为Y国参加会议代表去的那次?
沈朝惜查到那件事情背后的时候,几乎不等把他们手中掌握的相关证据移交给A国军警方,再等着他们一步步去调查。
那样效率太慢了。
而是沈朝惜亲自出手,将那名暗害潇潇导致让潇潇在A国出事,凄惨牺牲的人,给一枪射穿了心脏,当场身亡。
当时把“他”送上车只是做做样子,怕引起恐慌,所以那些人第一时间把人送往了医院抢救,也不过是个幌子。
沈朝惜的枪法。
姜沉是最清楚不过的。
绝不可能失手。
不,应该更准确来说,是只要她想,就不会有人能从她枪口活下来。
而那个人在事发当时就死了。
所以,他们老大开枪打死的人,是?
看出姜沉眼睛里的一系列情绪变化,知道他已经猜出来,她刚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朝惜挑起眼睛,冷声道:“跟东国背后查的人有关。”
如果不是查出来的事情,实在牵扯太深,太远,沈朝惜当时就已经作出决定了。
然而这件事,不仅跟东国背后的人有关,还跟东洲的事有牵连,这就像是一面紧密交织而成的密网。
姜沉犹豫了一瞬,好像猜出了沈朝惜的想法,冷静地问:“所以,老大你是想,继续深入?”
沈朝惜明眸稍弯:“嗯。”但这其中的危险不可知。
以前卧底回来,她刚回到Y国的时候,沈朝惜只想着隐藏身份,陪幕后的人斗智斗勇,找出泄密的凶手,替东洲猎鹰行动的人报仇。
即使背后的人,是Y国军政方面的高层,她也会亲手一步步的将这些人连根拔除,好告慰那些战士的英魂。
可现在,伴随着这件事的调查深入,好像很多事,远没有她想象中的简单。
A国跟东国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密不可分的牵连,这其中的阴谋,并不只是A国犯罪集团牵涉其中,更加还有东国方面不为人知的事。
而她十年前被抓,抓她做实验的地方,究竟是受谁指使?
当年发生的事,跟现在都有牵连,那她很想知道,A国的犯罪实验基地又跟哪些人有关?
当真只是因为A国背后的天龙集团为了利益,所以不惜犯罪拿人命做实验吗。
那为什么A国实验基地里的数据,跟她当初在沙城捣毁的W犯罪集团手下的实验基地里研究的数据是一样的?
这中间桩桩件件,好似无形中,在她脑海中交织成网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她即使不是身为十年前被抓去做实验意外闯入这犯罪一角的受害者,她也会因为自身职责,调查清楚这幕后的一切。
跟陆云洲从A国回来以后,沈朝惜就一直在暗中让人调查A国那边发生的事。
首先是当时事发地点在A国,她身为Y国军方的人,不好直接参与这个事。
所以只能让人暗中调查。
而现在事情有了新的进展,加上沈栖雾那边也在查,事关东国方面,也关于国际实验研究院总部。
这件事,影响太大,沈朝惜眉梢一蹙,心底隐隐有了什么不好的猜想。
……
到了下午五点,沈朝惜没有回军区,也没有回沈家。
她来了一个地方。
见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冬日大雪消融,温度很低。
有风吹过,吹落私人别苑树梢枝头堆积的一簇簇白雪,啪嗒的掉在地上。
围在火炉前,庭院中,放着躺椅,在院中支撑着一把供人休息的伞。
而伞下的人,穿着黑色的西装,身形冷漠欣长,之前是不知道。
现在沈朝惜一看他,忽然觉得在十四洲的楚南,还真是在Y国这些年变成了一个陆家的二少爷,Y国商业帝国的王。
他身上的冷金属的味道,深入骨髓,就连他侧头,那漆黑的眼睛看向她。
沈朝惜都觉得是商人之间的阴谋,暗含着让人猜不透的情愫,抬起眼睛问。
“你送来我要的东西,怎么,是为了和好?”
她的眼睛很清冷,漂亮的一张白皙精致的脸,穿着外套,黑发披散下来,有一种格外纯欲的味道。
她这里所说的东西,就是陆振南派人交给姜沉的东西,而今天姜沉交给了她。
陆振南望着高墙茂密的树枝,看着墙头积雪融化,他回头来认真看着她说:“还在生气吗。”
男人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却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认识并肩的时候,总算是在这冷金属商业味浓烈的他身上,找到了一点她熟悉的感觉。
沈朝惜挑起眸子,好似在看他:“不行吗。”
“沈朝惜。”
陆振南眉心皱在了一起,他刚喊她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接下来的话,就被沈朝惜打断了。
“顾政南,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她站在他身旁一米的位置,看着冬日五点多就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还有庭院中那簌簌吹拂的冷风,撩起她的黑发。
“你遭遇的那些事,你只能选择隐瞒身份,因为你赌不起,你赌不起任何一个过程中你的身份出现泄露,让你对你自己筹划了十年的复仇计划毁于一旦。”
“我可以理解你的身不由己,但不代表我不会有任何情绪。”
这就好像,他做的事情她都能理解,但是沈朝惜还是会介意,介意他们之间原本没有秘密。
更加介意,他为了报仇,还是一如既往的将她往预设之中的计划里推了。
就比如,那天晚上盛鸣初的船上,她被他注射了昏迷的针剂,醒来就在那。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会被抓,假装不敌对方,然后落在他手里。
也是因为她起了疑心,她当时很想要知道背后推动那一切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他。
“说起来,不是你教我的吗,做任何事都要狠一点。”
不知想起来什么,沈朝惜眼神一黯,眼睛从他身上移开,看向庭院的空寂冷风,好似在寻找着一丝别的什么。
“可你连利用我,想要引军方入局,将注意力放在盛鸣初身上,你为什么还要亲自动手呢?”
就连派人到第七区来算计她带她走,将她抓到地牢里说那些话的时候,都是他亲自动手的。
怎么,是害怕别人会真的对她怎么样,伤害到她吗。
沈朝惜了解他,所以更加清楚那天晚上在盛鸣初的船上,他实际上是盯着船上的人的。
他不会真的让她置身险境,这也是沈朝惜一直信任他的原因。
只是利用她这一点,她一直不太高兴,所以之前陆振南来找她,她也没给过他好脸色。
还有就是那段时间她很忙,忙着调查东洲的真相,忙着对付Y国背后的人,而陆振南和她的关系不方便暴露,被人知道。
他们也就一直都没联系,但是现在Y国大部分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局势稳定了些。
所以陆振南知道她要去查国际研究院的事,这才把她想要的东西送来的吗。
陆振南也是很清楚这一点,当初他们两个人在温泉酒店遇到的时候,大打出手,他不敢还手,也是因为心中有愧疚。
但那时候的她在气头上。
即使他说了,也于事无补,所以两个人都没有静下来心来,好好谈一谈。
而现在,当两个人面对面的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交流,陆振南皱着的眉心微微动了动,只是掀起薄唇,声音凉薄,就如他这个人一样。
“你的事,我不敢赌。”
沈朝惜偏过头,眼神落在男人脸上,与他目光对视上。
“是吗。”
“陆振南。”
“我很相信你的。”
她淡淡的笑起来,漂亮的眼睛里晕开一抹看不清的雾色,好似与冬日傍晚的暗沉融在了一起。
“从你小时候救过我的命。”
“从你,即使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把我护在身后,怕我畏惧的那些恶犬咬伤我的时候。”
大概也只有那时候,他们之间只有真情流露,没有半点算计,因为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们都只想要活下去。
而沈朝惜当年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就连他也是,在恶犬嘴里争食,还把仅剩抢到的馒头给她吃了。
沈朝惜看着庭院中的风,雪消融的时候,声音很轻,很温柔,而她好像想起了那段黑暗的岁月。
在那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被那些人关在哪,只记得眼前的亮光,是从头顶的缝隙里渗下来的。
在昏暗腐臭的地下室里,上门是用铁网将头顶的唯一出口给封上了的,下雨的时候,雨水会滴落进来。
打湿这底下关着的人。
空气阴冷潮湿,地面泥泞有浅浅的积水,铁链在他们的脖子上,人和恶犬关在一起。
“我们会活下去的。”
“别怕。”身上都是血的男孩将她抱在怀里。
那时候的沈朝惜还很小,她被那些恶狗咬伤,脖子后面都是血,但她好像,知道他伤的比她还要重。
因为她闻到的血腥味,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小时候的沈朝惜问他:“哥哥,你是在想你妹妹吗。”
“嗯?”
他脸色苍白,失血过多,但还是在回答她的话,怕她害怕。
“我哥哥会来救我们的。”
他听到稚嫩的小女孩在耳边一遍遍说,声音颤抖着,却还是在告诉他。
“到时候,我们就能出去了。”
“到时候,你跟我一起,我保护你。”
“好。”
沈朝惜还听到了他格外认真地说。
他说什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