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赏赐下来,杨川的反应最激烈,霍去病的怒气值最高,曹襄却最是沮丧:除了金帛田地、牛羊牲口,刘彻兑现自己的诺言,将当利公主许配给了阳侯曹襄。
曹襄都快愁哭了,忍不住躺平在木塌上哀号七八声。
然后,这货一骨碌爬起来,当场吟诗一首:“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一时间,阁楼里品鉴美食的众人,都愣住了。
崔九老贼伸出两根手指,在案几之上轻轻叩击,口中默念好几遍‘大汉平阳侯曹襄之口占一绝’,阴冷的眼眸中,竟泛上一层淡淡的泪光。
公孙敖本为粗鄙武夫,最痛恨的,便是那些个狗屁文化人的辞藻堆砌,因为他实在记不住那么多的生僻词汇。
可听了曹襄的这一首‘口占一绝’,忍不住便击节赞叹一句:“好诗,真是好诗,某家都能听懂,自然便是传世佳作啊!”
然后,这老贼咂巴好几遍后,神情便开始黯然下去,口中低吟:“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而那位‘满月公主’,刘满。
她听了曹襄的诗,端了一碗酸不拉几的醪糟酒,眼眶突然红了,那个眼泪啊,止不住的流淌下来,混杂着鼻涕口水什么的,将大半个脸都糊住了。
“杨川,你随量,妾身就干了!”
刘满端起那碗酒,一饮而尽,似哭似笑的喊一嗓子:“来啊,给本宫满上!”
霍去病却一脸茫然,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看上去就很是困惑,忍不住问道:“这诗好听?曹襄,你背的什么破诗?简直狗屁不通啊!
你说说,伱都抽刀在手了,还跑去剁水,那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更何况,既然都拔刀在手,怎的还会愁苦不堪?男儿汉大丈夫不去沙场征战,那你还拔刀干什么?还什么狗屁不称意、什么明天弄扁舟,你要是敢去跑江湖,你舅舅保证打折你的狗腿你信不信?”
霍去病的一番‘解读’,让众人还一阵嫌弃,觉得这货除了打打杀杀,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
……
杨川坐在最下首,端了一碗清水慢慢喝着,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几人,基本上没什么情绪变化。
被公孙敖明晃晃的阴了一把,他闹也闹了,骂也骂了,就差扑上去跟老贼拼命。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霍去病敢与老贼正面厮杀,凭借的是人家过硬的武艺与身子骨;他杨川这点小身板可不行,估计还没扑上去就会被人家打出屎尿来,那还不如仔细想一想其中的利害。
避害趋利,人之常情。
公孙敖这一招太阴损了,竟然将‘甲字号野战营’的粮草、甲兵弓弩、后勤给养一锤子砸给他杨川?这的确有些欺人太甚。
而且,也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羽林军不是藩属军队,也不是什么狗大户们的部曲、家丁等私人武装,而是皇帝的私军,岂容他人染指?
以公孙敖的老谋深算与见识,如此草率的‘馊主意’,肯定是不会出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是刘彻的意思。
只不过,刘彻借着公孙敖的口说出来,其中便多了好几层意思,就譬如试探一下他杨川?抑或是敲打?或者,干脆便是他一贯的手法,将杨川当成狗大户来看待了。
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刘彻终于要考察、重用他杨川了?
当然,这几层意思可能都有……
……
一场原本需要三个月才能结束的“冬日训练”,却阴差阳错的,只进行了二十几日便草草结束。
杨川、霍去病、曹襄等人回到羽林军大营,略做交割便被公孙敖扫地出门了。
“真要直接回封地?”曹襄骑在马背上唉声叹气,“本侯已经好久没去过天府人间了,杨川,要不咱们去长安城耍几天再回你封地?”
杨川面无表情的说道:“好啊,正好你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我这便给母亲写信,将你交还给她……”
曹襄苦着脸,赶紧说道:“本侯的病还没好,哎呀,我这肚子疼的紧,赶紧回你封地,吃几天浆水面就好了!”
瞅着这货的一副无赖模样,众少年都偷笑起来。
杨川叹一口气,道:“走吧,陛下旨意很明确,要我们甲字号野战营即刻出发,一边开荒种田,一边训练骑射……”
不得不说,刘彻的这一招还真有些玄妙,表面上是欺负杨川、曹襄两个“狗大户”,让他们二人筹措钱粮整备军马,可实际上,却等若是一石二鸟、敲山震虎。
一方面,看来是要着力培养霍去病,让他以眼下的二十一名羽林孤儿为老底子,打造一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一支精锐之师;另外一方面,却是不动声色的从老将手中剥了一部分兵权出来。
对于皇帝的这一意图,霍去病、杨川、曹襄三人略一体味,便心知肚明了。
不过,三个人谁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就当是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他们的任务就是埋头开荒种田,往死里练兵就是了。
用杨川的话说,那便是‘艰苦奋斗、自力更生’。
尤其是杨川,更是清楚刘彻此举的真意——
据史料记载,为了培养自己的年轻一代将领,逐渐剥离、替代和置换掉那些有豪门世族背景的老将,从而打击和削弱各地豪强势力,将皇帝权柄彻底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刘彻可是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其中,加强期门、羽林两支皇帝‘私兵’,提拔和重用卫青、霍去病,这才是第一步。
所以,从整体来看,这一次明着吃亏,实则算是让杨川捞了一个天大的便宜:能帮刘彻打造出一支天下无敌的少年骑兵精锐,这才是一份真正的泼天之功。
想通这一关节,杨川表面上愁眉苦脸,心中却颇为舒坦。
唯一让他心累的,便是那位所谓的‘满月公主’,刘满,竟也成了‘甲字号野战营’的人,连一个亲卫、侍女和靠山妇也不带,算是彻彻底底的赖上了杨川。
对此,霍去病委实难以接受。
军中兵卒中,藏着一个小妇人算是怎么回事?就算撇开‘妇人不能入行伍’这一套封建迷信说法,单就是给甲字号野战营塞入一位老刘家的姑奶奶,便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杨川,你能不能想办法将那小娘皮给撵走?”
行军途中,霍去病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对咱们不放心,派来一位大汉公主过来监军?真是岂有此理!”
杨川却一反常态,笑道:“不就多一名女兵么,不至于啊。”
霍去病气闷至极,回头瞥一眼混在一群少年中间,鼻青脸肿、得意洋洋的刘满,没好气的骂道:“反正是你的妇人,你就约束好,若胡搅蛮缠、不服管教,那就赶紧让她滚蛋!”
杨川温言笑道:“去病,这凡事都须辩证看待。”
“正面看来,皇帝敢让你单独拉出一支队伍来,远离羽林军大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对你很看好,也很信任,这是要重用、培养和提拔你霍去病的征兆。”
这有些话啊,杨川不能说出来,尤其是面对霍去病。
与贼鸡贼鸡的曹襄不同,霍去病就是一个铁憨憨,满脑子可都是兵甲、战马、军阵与征战,谁知道会在皇帝面前暴露一些什么呢。
你想想啊,在京师之地,皇城根下,出现一支完全独立的精锐骑兵,哪个皇帝能放心?
至于说往甲字号野战营里掺沙子这种事情,霍去病不是不清楚,相反的,这小子应该是心知肚明……
……
隆冬时节的关中之地,真是美极了。
尤其在雪后初晴时,云雀、黑枕黄鹂、太平鸟、大山雀们纷纷出来觅食,在碧蓝色的天空下展翅翱翔,给这片寂静之地平添一份生机。
两百余里路途,羽林孤儿们加把劲儿,还不到晌午时分便到了。
“杨川小郎君,前面那片便是你的封地啊?”刘满策马追上来,笑意嫣然的说道:“回头我给咱们搞些金子,再买上几万亩良田好不好?”
“不好。”杨川面无表情的说道。
“为什么不好?不行,我偏就要买,将渭水东面的那一片几万亩都买下来送给你,气死你!”
刘满混不理睬杨川的反对,用马鞭指着远处雪原,满眼都是憧憬之色:“那片荒地不错,回头用栅栏围起来,里面饲养一群麋鹿、山羊什么,就是一个不错的牧场。
对了,靠近秦岭的那片林地也不错,回头全都买下来,妾身给小郎君搞一些老虎、犀牛、棕熊什么的,再修筑一座小城,便叫它……嗯,就就猎熊馆吧。”
“还有,咱俩体单力薄,需要好好打熬筋骨,这样吧,西面的那片坡地,回头买下都圈起来,咱饲养几千只野猪,你我二人每天杀杀猪什么的,多好啊……”
“……”
听着刘满兴致勃勃的‘展望未来’,霍去病听得烦躁无比。
曹襄‘库库’偷笑。
杨川却是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想起馆陶大长公主家的‘长门园’,可不就是有牧场、猎熊馆、野猪圈么?
他冷着脸斥道:“你若再哔哔,老子就!”
“小郎君,你就如何?”
刘满不知想到什么,竟突然脸颊飞红,低眉垂目的说道:“杨川,我是大汉公主,是刘彻的亲生女儿,也算是有点身份的妇人,你以后可不准打我的脸了;
否则……嗯、总之,不能让他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