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椅子上的顾怀久久没有说话,陈公公也就小心翼翼的等在了一边。
托顾怀的福,当初陈公公才能当上秉笔太监,所以对于顾怀,陈公公还是相当感激且敬畏的,如今看到顾怀愁眉不展,有心想要问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顾怀没有出神多久,他看向陈公公,勉强笑了笑:“陈公公气色不错,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
“哎哟,说起来咱家还得多谢王爷呢,要不是王爷,咱家哪儿能坐上秉笔太监这个位置?”陈公公春风满面,“如今咱家在宫内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比起当初那日子,不知道好上了多少。”
“知足常乐,陈公公的心态倒是不错。”顾怀从椅子上起身,满脸和煦笑意。
他负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突然开口:“宫中交际,向来是真金白银,陈公公倒是该多做做准备,以后啊,这人来客往的交际可少不了。”
听见这话,陈公公脸上浮现一丝喜色,靖王爷从来都是出手大方,红包那给的是相当的足,这些个时日自己没能和靖王爷接触,却是有些怀念起靖王爷红包的味道了。
别看他现在坐到了秉笔太监,可头上还压了个何洪不是?那家伙一向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自己收钱收的贼厉害,可就是看不得别人收钱,正如靖王爷所说,陈公公这地位是上去了,可进项...却是越发少了。
不过出乎陈公公意料的是,靖王爷并没有如同以往一般从袖子里摸出个红包来,而是头也没回的继续开口:“宫中有收干儿子的风气,陈公公收过没有?”
陈公公猛的一愣,不知道顾怀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他还是老实开口:“咱家还未曾...”
“收一个吧,”顾怀转过身子,慢慢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看着陈公公:“养老送终,祸福相依,干儿子...不错的。”
他轻轻靠近陈公公的耳朵:“毕竟再进一步,可就是...掌印太监了。”
......
司礼监里有很多官署,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的官署是最大的两座,中间有些宫墙隔出来的小巷子。
当然了,现在的秉笔太监官署也就跟个摆设差不多--只管打钩的要官署做什么?
整个司礼监都是何公公的,这个可没人有异议。
木恩拿着扫帚,慢慢扫着小巷子里的秋叶。
当宦官这个事情,混的好了万人之上,看看现在的何公公,多霸气多威风,官员都争着当干儿子。
可要是混不好,那可就惨了,比如木恩,早上天还没亮就要起来打扫官房,也就是宫里的茅厕,那味儿简直是不堪忍受,到了中午,又得打扫宫殿,给上头的宦官们跑腿,等到了下午,又得去宫城各个地方当清洁工。
青夏秋冬,一年四季,就没有哪天能休息,这日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过得。
可木恩倒是觉得还好,反正...他对于生活也没有更多期望了。
之前大魏和蒙古交战的时候,有一个将军进了草原,掳掠了一个部落,兴之所至,他留下了些孩童,将他们阉割了之后送进宫里,学习汉话,伺候魏皇。
木恩就是其中的一员,一转眼过去了这么多年,好像在草原上的记忆已经模糊到快想不起来,有时候木恩在洒扫时抬起头仰望星空,总觉得自己好像生下来就在宫城里一样。
当初送进宫里的那批孩童,基本都死光了,草原上的孩子总带着股野性,哪怕是到了宫城,也不愿意忍受那种屈辱,他们被处死的处死,自杀的自杀,到了最后,好像就剩下了个木恩。
毫无疑问,在那批孩童里,木恩是汉化的最为成功的,他会说不带任何草原口音的汉话,会记住那些繁文缛节,会小心谨慎的做事情,所以...他活了下来。
明明是草原的孩子,却来到了大魏的宫城;明明是刻骨的仇恨,却被取了个名字叫木恩。
木恩,沐恩,何其讽刺。
可木恩真没觉得这有什么,他用扫帚支撑着身体,对着天空默默的想着,起码能活着就好了。
是啊,能活着就好了。
低头继续扫着地面,木恩很惊奇的在一堆落叶里找到了一朵花。
司礼监附近种的都是大树,到了秋季都在落叶,这朵花...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木恩蹲了下来,捡起那朵已经焉了的小花,想象着它乘着风游荡了许久,离天空很近很近,可最终还是一头扎向了大地,和落叶们呆在了一起,就觉得有些心疼和心酸。
--这多像他的命运啊。
十八岁,换在草原上都可以骑马放羊了,但在这里,他也就只能每天早上倒夜壶。
他小心的把那朵花收进了衣袖里,想让它起码能再多保存一些时间。
......
站在不远处的顾怀负手而立,看着这个矫情的小太监已经许久了。
从陈公公那儿出来,他的心思很乱。
一方面是何洪态度的转变打乱了他很多计划,另一方面...他总感觉自己的计划又要加快了。
有时候没有变故,不静下来想一想,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局面有多危急。
如今的他跟如履薄冰有什么区别?只要一步走错,就是无底深渊。
靖王这一脉可能会断送在他手上,大魏的局面根本不会有丝毫改变,贪污的贪污,揽权的揽权,总有一天会死在蒙古和南乾的夹击之下。
虽然说直白点,这些关他屁事?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跪舔二皇子又如何?只要能把长安里的人稳住,他回了凉州做个土皇帝难道不逍遥?任他外面世界洪水滔天,实在不行归隐山林搞搞科学开发也不是不行。
但顾怀真的挺不甘心的,从凉州出来半年了,自己也算是做了好多事情,很多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没办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如果当初在凉州他报个急病,远遁离开,朝廷也乐得见到靖王一脉断绝,自己说不定还能好好活下去。
可现在呢?多少人想他死?可顾怀偏偏又不想死,不仅不想,他还想让这个世界听听他的声音。
他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动起了脚步,走到了那个小太监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