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宫门让看过长安城墙的任万彬再次被震了一把。
因为长安的城墙是黑色的,沉默矗立在天地间,像是个顽固的老人,而宫门和宫墙...不知道为什么是明晃晃的黄金色,简直就是个暴发户。
人性里天生就对黄金的颜色有好感,穿着黑色侍卫军服的任万彬站在顾怀身后,一双眼睛被宫墙映的冒金光。
同时他也有点不敢置信,上午自己还穿着一身破棉袄蹲在路边想着去码头扛包,下午自己就成了靖王爷的亲卫头子,穿着笔挺修身的黑色军装,准备陪王爷进宫城?
这世界太疯狂了,任万彬这个之前十几年一直在泥水里挣扎,纵然一身武功但视野还是低了些的老百姓一时间有些打哆嗦。
顾怀看着几个过来查验的宫城禁卫,翻身下马,对着任万彬笑了笑:“习惯就好,今天是第一天,有些紧张是正常的。”
任万彬犹豫了一下:“王爷...为什么这么信任草民?”
“要自称卑职,”顾怀负手往前走去,黑色道服如同盛开的午夜蔷薇,“孤也不太清楚,从当初双江见到你,就有一种亲切感,再加上你救了孤的命...实话说,你能来长安,孤还是挺开心的。”
任万彬心中一暖,之前无论在徐州老家还是一路西行到了双江,看见的达官贵人们个个都高高在上,看人都带着俯视,尤其是看他们这些老百姓,何曾像王爷这般亲切温和过?
当初在双江码头第一眼看到年轻的王爷,任万彬就觉得这虽然是个贵人,但也一定是心善的那种贵人,才会拉着自己一个码头苦力喝酒,还让自己落座,这大概也是当初自己会选择扔出那个碗的原因之一。
真是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他解下腰畔的刀,学着其他侍卫的样子举起递给了宫城禁卫,跟上了顾怀的身影。
他能感受到身后侍卫们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异,他也理解,毕竟谁都不愿意突然来个人坐在自己头上。
自己看起来就是个平民老百姓,尤其是穿着那身破棉袄去库房领东西的时候,连侍女们看自己的眼光都带着些讥讽。
可他不在意,因为王爷如此信任他,他就打定了主意不让王爷失望。
不服?那就用拳头说话,自己不会依靠着王爷的威信作威作福,自己只会用拳头告诉他们自己为什么能护住王爷。
这也算是男人的浪漫了。
进了宫门,是一条长长的宫道,顾怀没有用宫中骑马的特权,而是带着几个侍卫慢慢的走着,他需要时间想一些事情。
“万彬,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条官道这么长?”
“卑职不知。”从任兄变成万彬,顾怀好像有些太过现实,但任万彬却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因为上位者的客气...有时候真的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孤第一次进长安的时候还小,走这条官道还没什么感觉,直到那次和你在平凉分开,进了长安,再走这条官道,莫名就生出来些感触。”
“那时候有个人告诉孤,这条官道很长,有些人花了几十年才走到尽头,可走到尽头...那可真是能看到顶端的风景。”
“这话听着就觉得很不一般。”
“说这话的人是有些不一般,”顾怀负手走着,笑意很浅淡,“可是最近这人开始装孙子了,不仅是他,更厉害的一个也开始装孙子了,孤想了很久也没想通是因为什么。”
“卑...职以前闯荡江湖时也见识过一些,王爷可知道江湖上有过一些传闻?”
顾怀很喜欢任万彬和自己说话时的那种氛围:“说来听听。”
“江湖上的人都说,最不能惹的人有三种,和尚、老人孩子,还有...女人。”
“这说法从何而来?”
“一般和尚们说话都神神叨叨的,但他们真要是出手了,那可真是惊天动地,也不知道他们是念佛的还是练武的,”任万彬显然是亲眼见过,有些心有余悸,“还有就是单身女子,因为她们看起来虽然很柔弱,但往往能单独行走江湖,要不就是身有绝技,要不就是出手狠辣不择手段。”
顾怀点了点头,仔细想一想还真是,和尚是个什么样子他还说不出来,但看看柳清柳莹,那行走江湖...还真是惹不起,能把灰都给想对她们下手的人扬了。
“这老人小孩又是怎么个说法?”
“因为根本看不出来他们的实力,”任万彬脸色严肃,“这些人往往都是身怀绝技,但却扮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往往人们对他们都没有戒心,可真要是出了手,可比那些看起来耀武扬威气势惊人的人还要来得吓人。”
他挠了挠头:“刚刚听到王爷说那...那不一般的人在装那啥,就一时想到了江湖上那些个喜欢藏拙的人,卑职只是随便说说,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然而就是这无心之语让顾怀脚步顿了顿。
之前他一直想不通谢洵的告病,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真的老了,还是在计划些什么?
还有徐子允,看起来是因为大祭那一天魏皇的表现死了心,但按照他的性格,怎么可能跟谢洵一样一告病就是半年?
但他们真的就好像放下了,不仅不过问朝堂上的事情,连门都不怎么出。
所以一开始所有觉得这两人有些不对劲的人都渐渐忘了他们,以为他们真的是老了,是死了心,想安度个晚年。
可顾怀却不这么认为,因为那一天徐子允和他站在金殿外说的那些话...证明这个人看的实在太透彻了。
那么能让徐子允心甘情愿当副手的谢洵又该是怎样一个人?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会因为服老,就放下干了一辈子的事业,老老实实窝在家里享受起了余生?
怎么看怎么不可能。
顾怀的脚步慢了下来,倒是让任万彬有些惶恐,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走在顾怀身后。
官道再长,终究是会走到头的,顾怀叹了口气,看着远方出现的金殿,眉毛挑了挑。
藏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