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舞会比昨晚还要盛大。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昨晚不管怎么说最后闹出的事情都不算有多么体面,虽说最后谢斯托娃女大公挺身而出把一切都背负在了自己身上,也不得不让人们承认,那不是一场完美的舞会。
于是今天天鹅湖城堡需要把缺憾补上。
奥黛莉娅带着猫面具入场的时候好奇地左右看了看,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一大片空白骇人的包塔和各种花哨或者妩媚的半面面具。
人们默契地穿着看不出身材的华服,身高也被各种小手段修饰得差不出多少,像是奥黛莉娅这种老老实实只是穿了件古典宫廷裙的人站在人群中简直像是只站在天鹅群里的麻鸭。
特别……不起眼。
天鹅站在麻鸭群里确实值得注意,而麻鸭站在天鹅群里是不值得任何天鹅把自己的目标换成她的。
今天也只是来看看陈霄的情况的词作家小姐对自己这个情况也很是满意,深呼吸两次后,端着一杯色彩绚丽的鸡尾酒就闯进了大厅。
陈容声猛然抬头。
带着潘塔龙装成老头子的男孩儿立刻拽起了父亲的手,用力两下后按照小四小姐的指示把亲爹的头往奥黛莉娅的方向拧——
“爸!看奥蒂姐姐!”buhe.org 非凡小说网
今年六岁的陈小先生才不会在乎围在父子俩身边那些能源所的人,他就在一群人的审视摇头下连跳几下,向着奥黛莉娅的方向挥手。
“奥蒂姐姐!我在这里!”
有着可爱丁香花纹的猫转了过来,对上了一米三的潘塔龙和一米八的赞尼。
面具总会遮掩住大半痕迹,甚至眼睛有时也会陷进空洞后面的黑暗里。
所以奥黛莉娅才能放肆地,一直看着陈霄,连眨眼都舍不得。
反正现在她看不见陈霄可能皱紧的眉梢或者可能难看的脸色。
淡紫色的丁香花纹猫面具对着赞尼那张谄媚的脸,谁都看不见谁真正的样子。
“你……还好吗?”
“不算很好,也不是我解决不了。”
陈霄抬手扶了下面具,声音中倒是听不出什么端倪。奥黛莉娅转了转眼睛,看了两眼围在父子俩身边的一圈瘟疫医生。
“你呢?昨天那个大学生躲到老爷子那里,你们……”
“我们没事。爷爷的名号还是很响亮的。”
猫面具露出的润泽唇瓣弯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甚至都没有人敢来我们门口喊两声。”
一群艺术家住的地方拦不住皇帝陛下的侍卫,但是一个和帝国同一地位国力参差的国家的国宝级别艺术大师当然可以。
在各种不知道费尔德巴赫的地方摸爬滚打了差不多一年,回归到费尔德巴赫这姓氏可以当贵族身份用的上流社会,奥黛莉娅甚至有了几分不适应。
来到天鹅湖城堡后一直飘着的情绪,终于在那群瘟疫医生不动声色地把奥黛莉娅·费尔德巴赫从陈霄身边挤出去之后落了地。
果然世界从来不是围着自己在转的。
丁香花纹的猫冲着赞尼露出最后一个笑容。
在费尔德巴赫小姐离开之后,一位瘟疫医生往上推了推面具,借着空隙咬住一根雪茄,然后把另一根冲着陈霄比了比。
在华夏向导接过了雪茄之后,他像是满意似的点点头,转向奥黛莉娅·费尔德巴赫的背影叹了口气。
“罗莎姑娘总是多情,但是你要以为她们爱你的时间会超过三个月那就是笑话了。还是我们帝国的姑娘忠诚坚定,虽然稍微哪里的姑娘都比罗莎的欠一点风情——”
“但过日子还是我们的姑娘来得合适。”
名为赞尼的面具仍旧在谄媚微笑。
“而且她只是个……”
“hemon。”
一面沃尔托面具后面传出了一声嗤笑。
“说得好像是他自己不是个……hemon似的。”
身为哨兵却从来没有进化者自觉和优越感的前任告死鸟声调难得的刻薄,在刻意把弹舌音拉长的时候,甚至有几分电视剧里女配角们的神韵。
“还是说进化者们就应该被圈起来当成种马来配种?耳朵上再打个什么塔什么星区出品?”
林娜说到最后自己的声音里带上了苦涩的笑音。
“或者说,弱者就活该被……”
沃尔托的面具被一只手轻轻按了下去。
仍旧恬静微笑的莫瑞塔正对着撞了下鼻尖的哨兵,然后西茜娅用另一只手扶住了面具,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话。
“林,这就是帝国。”
哨兵暮紫色的眼珠在面具后的黑暗中静默地发着亮。
“……奥蒂是个好姑娘。”
奥黛莉娅·费尔德巴赫是个非常好的姑娘。
喜欢人就全心全意,帮助谁就奋不顾身。
不是所有好姑娘都会在自己的感情被拒绝时还愿意理解拒绝自己的人,愿意继续以朋友而不是追求者的姿态打心里关心他的。
也不是所有的好姑娘都会愿意蹲在血和泥中为陌生人处理堪称恐怖的伤口,愿意坐在随时可能被激光枪打穿的车厢里帮助控制精神崩溃的受害人不要伤害受害人自己的。
奥黛莉娅·费尔德巴赫真的是个非常好的姑娘。
是普通人还是进化者都不影响她是个非常好的姑娘。
所以林娜·阿德尔才会为了别人对奥黛莉娅的评价难过。
——就像……
就像哨兵也曾经为了苏沃洛夫娜档案上那些话难过一样。
带着白塔标志性象牙白色调的回忆在脑中一闪而过,向导纯黑的眼睛垂了下来,像是想要制止自己忍不住将那个神色空洞悲凉的少女和眼前的鬼魂面具重叠在一起的冲动。
“是的,我们都知道奥黛莉娅是个好姑娘。”
“但你觉得帝国会愿意陈霄选择一个绑定不了他的罗莎姑娘吗?”
沃尔托的眼孔后面,那双银灰色的睫毛掩住了仍旧清亮的眼睛。
“等我们过去之后他的日子会更难过。”
“陈先生肯定会有办法的。”西茜娅的声音倒是很轻快,“他可不是奥黛莉娅。”
已经为了自己的目的下定决心的人是不会被任何困难难倒的。
陈霄可不是那种只会立下目标的人,他有能力找出办法来应付几乎一切困难,也有胆量有手腕利用一切他能利用的资源。
——倒是不知道林娜知道师公被人骗了人脉会是怎么种想法了……
向导在纯黑色的面具后面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带着真情实感的笑容。
几个威尼斯夫人和几个包塔拥抱着从她们身边旋转了过去。
“……有时候真觉得不把陈霄扣下会比较好了。”
林娜也转过头去看那些亲密到在宫廷中已经算得上失态的舞步,声音轻得近乎是次叹息。
“但那样做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没有周旋时间的利马斯特人为了那个秘密会做到什么程度是林娜·阿德尔能想到却不敢去猜想的,说不定那些始终沉睡在梦里,只是偶尔和族母圣子圣女们交谈一下的生灵们都要为了这件事集体苏醒。
那个时候说不定……也是星系尺度的天灾。
西茜娅侧过头,陪着林娜一起欣赏舞池中因为遮掩了身份而格外疯狂肆意的舞蹈。
然后递给了哨兵一杯冰镇过的椰子汁。
“谁知道呢……试试这个?”
纯黑色的莫瑞塔噙着和面具后的人一模一样的笑容,“这回你可以真的尝尝冰椰汁了。”
而不是被这一点低温冻到头痛欲裂还要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
伪装成一个已经实体结合的哨兵从来不是一件容易事,过去林娜·阿德尔在帝国吃的苦头不比她在成为告死鸟之前要少。
离开之后的生活又称得上困苦,这些……
哨兵接过了杯子,却只是抿了一口,接着一直握在手里。
藏在沃尔托之后紫眼睛略过亲昵豪放的贵妇人和看不出身份的男子们,垂下眼睫避开那些端庄贤淑得千篇一律的向导和正用挑选货物的眼光看着她们的哨兵,在正和拿单交谈的奥黛莉娅身上略微停了一停,最后眼角的余光落在了被瘟疫医生们包围的潘塔龙和赞尼身上。
咬着雪茄的那位瘟疫医生猛然转头。
他只看见了一片片镶金嵌银精巧华丽的面具。
花腔女高音的润丽嗓音压着乐队欢乐纷繁的声响,绵长的咏叹调和短促欢快的音乐碰撞出格外荒诞的效果。数不清的面具和相似式样的华服簇拥成一片光彩变幻的湖水,看不出有谁在面具之后向着理应只是一个引不起任何注意的角落投来目光。
瘟疫医生在面具后面皱起了眉毛,但是最后只能咬着雪茄深深地吸进一口气。
——大概是谢斯托娃女大公的人吧。失去这个重要筹码,就算女大公自己不怎么在意,她手下的人也不会甘心的。
——说不定这两天就会找机会把人插进来,就是不知道是——
乐队和女高音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人群自带的繁杂声响也像是褪去的潮水一般寂静了下去。
所有的面具都开始转向,在巨大的厅堂中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一齐开始注视声音最先消失的方向。
然后人们听见了笑声。
戴着皮耶罗面具的娇小女性摔下了手中的酒杯,在水晶碎裂的声音中笑得前仰后合。仍旧端坐在王座上的包塔扶着椅子,气得全身一阵阵地发抖。
然后谢斯托娃女大公站了起来。
“找那么多理由干嘛?想要我退下来给伊——凡——琴——科——那家伙让出空间,直说不就行了?自己做不就行了吗?”:筆瞇樓
“皇帝陛下?”
人群中,极为微小的喧哗声重新响起了。
“您是皇帝啊……”
谢斯托娃女大公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却像是突然浇进火中的清油,让喧哗声猛然爆裂开来。
就在这样的声响里,胡安娜·阿丽西耶夫娜·谢斯托娃·基辅罗莎突然抬手按住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在几秒钟的僵滞后,她就像是摔酒杯一般把面具从脸上抹了下去,一样摔上了地面。
面具们跟着大步离开舞会的女大公转动,又在发现皇帝陛下的不快后一起转了回来。
女高音重新开始歌唱,灯光和糜乱的色彩再一次混合着流动了起来。
“……她是在笑的。”
在混乱又为了掩盖刚才的静寂而不得不无止境提高的声响中,林娜·阿德尔轻声开口。
哨兵暮紫色的眼珠里灰调流动,倒映的仿佛不是眼前的景色。
“西茜娅。”
并没有注视眼前的哨兵扶着沃尔托仰头看向绘制了华美壁画的天花板,空闲的另一只手放下杯子握住了向导的手。
力道很轻,似乎只是在寻找一个同类。
或者随时等待被甩开。
“真是可笑啊。”
“这一回,胡安娜是真的在笑啊。”
曾经在燃烧战火的星球上笑着哭的公主殿下,现在居然是真的在笑……是真的在高兴啊。
——真可笑。
灯光流转。
人影翩跹。
人们远远绕开了被摔在地上的面具。
所以谁都没去看,在光滑的砖石上,小丑皮耶罗——
正在哭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