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尔的神经抽动了一下。
哨兵一般对精神场和精神游丝不怎么敏感，没经过星际时代人类正统训练的尤其。但不管一个哨兵再怎么迟钝，求生本能总是能让他们注意到和自己绑定或者说实体结合的那个向导。
位置、心态、精神稳定性，不管这个哨兵在精神方面多迟钝，这三项总是能了解的——或者说，不了解，实体结合后融为一体的精神领域也会让他们知道在自己的向导身上发生了什么。
就像现在。
阿米尔的向导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然阿米尔刚刚放松过的精神领域不会再一次出现扭曲。Ь
金碧辉煌的皇宫之外狂风骤起，金箔和宝石片在风中崩裂，成了一场璀璨昂贵的暴雨。
阿米尔觉得虚弱。
和精神压力积累之后的疲惫烦躁随时可能自制力崩溃不同，和感官过载后大脑里几乎尖锐的刺痛也不一样，那只是虚弱。
精力像是自来水一样从管道另一个开口流了出去，让阿米尔一时间都觉得身上习惯了的外骨骼重如枷锁。
——女人就是废物！
阿米尔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好好待在房子里的女人居然还能突然出事，明明很多女人在街道上一站一天也什么事儿没有。
是这个向导太脆弱……等等。
位置不对。
阿米尔皱着眉毛看了眼电梯上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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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电梯运作的声音，他大概会是这一批第一个与入侵者相遇的人。
29。
阿米尔身上的外骨骼开始改变形态，安装在后背和脚踝出的微型引擎发出轻微的运作声音。
30。
电梯停住，在几秒钟的停顿后，金属门缓缓向两边拉开。
然后他看见了一双莲灰色的眼睛。
这是他意识消失前见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林娜拎着被她击晕的男人，爪刃一时间全都收了起来。
“见鬼……”
这张脸林娜认识。
在几天前那场辉煌荒唐的婚礼上，这个人站在艾特兰塔身边，和她一起对着阿訇发下结为夫妇的誓言。
实体结合之后，哨向双方的死亡对于对方都是一道坎，林娜现在也没条件陪艾特兰塔赌一把生死。但是……
“啧。”
哨兵索性在阿米尔后脖颈多来几下，随即把人扔到了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
“你们进去。”
以知更鸟为精神向导的人本能会格外强大，意志不强到某种特定程度就无法使用各种攻击性质的技巧。所以林娜干脆放弃了让朱莉给他来个攻击的打算，保证他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就把人塞进了角落。
“其他电梯也要到了。”
进电梯不需要几秒钟，之后哨兵嫌电梯门合拢太慢干脆硬把门拉上，接着从一边手腕处的外骨骼里拉出两条数据线，卡在了电梯唯一和电子有关的地方。
“这是……”
“调一下外面的楼层显示。”
林娜轻声回答了玛丽塔夫人的疑问，已经半透明的眼睛在几次闪烁后颜色逐渐深沉下去。
使用大脑而非感官的时候，有些地方就可以适当收敛，缓解一下疲惫。
“ISR那群蠢货虽然分辨不出电梯是向上向下，但还是听得出靠近远离的。”
把楼层显示从下降改为上升，基本可以糊弄过那帮不动脑子分析信息的家伙。唯一的问题是艾特兰塔的结合对象，他在她们离开前会不会醒……
不过很快林娜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
摩天楼的电梯下落速度不会慢，几句对话之后，电梯就停到了和地面平齐的那一层。
三个人距离成功逃离这栋大楼只剩最后一步。
林娜收回了链接电梯信息板的数据线，甩出方才融回护腕处的爪刃。
丝弦般笼罩着大楼一楼的精神场下，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不过精神场的主人倒没有“违背骑士精神”地感知他人即开始攻击，一直到林娜把玛丽塔夫人重新绑在背后，三个人都离开了电梯，那位红裙金发的向导仍旧只是微笑。
“哥拜尔。”
“对啦~是我！”
在林娜一声判断后，夏瓦娜脸上的笑容立时生动起来。
“我就说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嘛——我的小灰鸟儿！”
——————
“我勒个去的今天是向导战斗日吗！”
坐在阿弗烈身边的年轻人突然用母语失声惊叫，让努力专心当着司机的胖先生终于忍不住转过头。
“先别问我。”
曾奕星先开口说话，左手又一次按在了阿弗烈肩膀上。
“向摩天楼开，不能等林娜先通知了。”
阿弗烈明显满是疑问，但胖先生还是选择了信任曾奕星，没有问出问题。
阿麦德拉城的基础建设还算可以，车子行驶得也算平稳，也因此不会有多少声音——或者没有多少声音，是因为曾奕星死死扣住了已经有了掉零件趋势的精神场监控仪。
——这已经不是攻击，而是战斗的强度了。
——可问题在于，谁和谁？
——还有，为了什么？
曾奕星转头看了眼后面没有声响的车厢，沉默着咬紧了牙齿。
——————
阿米尔清醒了。
说起来有些微妙，毕竟作为第一个看见了应该是入侵者的人阿米尔应该是成功拿下并获得荣耀的人，可是一照面就被拿下还丢在一边……
——果然是窃取了男人权利的贱人！不知道她偷了多少男子汉的权利！
在无法理解女性哨兵的强大之后，阿米尔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相信自己信仰的宣传，并为那些被女人窃取权利的可怜人开始愤愤不平起来。
当然，这是在他被唤醒之后的念头。
抱怨之后，阿米尔不屑地瞥了眼跪坐在他身边的女人。
被那么个枯柴棒唤醒也算是男人的耻辱了，但总比被同伴们叫醒顺便被钉上耻辱柱要来得好点儿。
看在这份儿上，阿米尔决定给这个没什么容色的孕妇一点宽容。
“您……您是来抓捕那个女哨兵的大人吧？”
露易丝恭敬地看着这个男人。
在之前被丢在空房间里之后，她就明白了。单单举报一次是不够的，她还需要做更多，做更多才能离开这里，才能保护她的孩子——而眼前就是机会。
在向导们混乱起来的时候，露易丝一个人缩在空房间里躲过了一开始的暴动，在楼梯间传来打斗声响之后小心地跟着声响摸到30层躲好，旁观了那三个人的一场争论和第二波哨兵的到来。
然后在第二轮到来的哨兵们纷纷往更高层前去之后，唤醒了这个男人。
“大人，打晕你之后，她们进了电梯……”
——————
和强大向导战斗从不是什么简单事。
向导确实在体质上差于哨兵，但他们也不是依靠体质来战斗的。
他们的重点从来就是精神。
就像是现在。
感官过载、幻视、幻听、注意力转移、感知错位、幻痛……短时间内夏瓦娜无法攻破林娜的精神领域翻出真正攻心的东西，但这些控场的负面状态一个接一个，谁都不少。
朱莉从来没觉得走出五十米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
眼前的地面不是地面，活人不是活人，你伸出脚踩到的不是障碍就是空气，身边的不一定是队友更可能是激斗时刮出劲风。
可她甚至没办法闭着眼睛靠精神场跟随林娜前进，毕竟精神场只能感应有思维的活物，不能告诉你脚边有没有障碍，更不能告诉你有没有东西正要砸在你身上。
她想要清除这些负面状态也很难。
能和哨兵的领地特性相对的，是向导的阶层压制。高一个等阶就是一层喘不过气的压制，放到强大和普通这种区别上，就是假如对面那个红衣向导想和朱莉单对单，她活不过三十秒。
就算现在主要承受这些的是林娜，哨兵普遍精神攻击抗性高她今天又状态爆表，清除负面状态时也困难得像是用清水擦洗油渍。
所幸和林娜缠斗的那一个人实在不行。
朱莉不太清楚战斗水平，只是这一回一看就能看出差距。
向着力量单方向发展的男人在外骨骼之下都能看见肌肉暴起，而被各种原因拖累了急速的少女在肉眼中仍旧是一道光影。极快和对比出的缓慢相对，简直如同某部电影中的特效时间。
林娜仍旧在前进。
或者说选择冲上来绊住她的伊本哈德在缓慢地后退。
林娜根本没想和他打，每一次冲击都在试图带着那个自己走路的向导绕过他向着大门前进。假如没有夏瓦娜的全力辅助，他根本拖不住还带着两个拖累的女哨兵。
不过这个拖延速度也够了。
背对着电梯的女哨兵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就像在一个强大向导的感官干扰和一个哨兵的战斗中，她还能分出心思去聆听消音电梯那点微弱的下降声音。
伊本哈德无意识地加大了攻击的力量。
然后被夏瓦娜一个操纵惊醒。
然后，正在交战的两个哨兵同时感觉到了来自自己背后的疾风——
“咳。”
电光石火的交错之后，第一个出声的是身体素质拼不过其他三个的曾奕星。
一直拿医生当各种理由解释各种事情的年轻人咳出了喉中的干痛之后，带着笑意在四个人中第一个开了口：
“二对二，看起来还算是公平公正啊？”
“等你们被串在木棍上再用这种轻薄的口气说话吧！”
“我觉得我说什么好像都和这位先生你没关系吧？”
普通人的身体在基础素质上要差进化者一截，不过应对眼前这种哨兵，曾奕星自己的经验和技巧足够应付——所以他能一边闪躲来自阿米尔的攻击，一边继续用英语混着阿拉伯语撩闲。
是的，撩闲。
林娜觉得只有这个形容词能形容战斗中的曾奕星了。
——他就不觉得气不够用吗？？？！！！
外骨骼可不是地球时代那种只需要操作者动动手指输入指令就行的巨大机器人。
青霜号上能给曾奕星提供的也不可能是普型外骨骼——林娜自己是个哨兵，她没事儿闲的也不会给自己备上一副数值远远不够哨兵全力发挥的普型。而曾奕星现在用的，可不是他带进青霜号的那副工程装甲。
他身上的金属覆盖度比林娜还少一些，但也确确实实是一副哨兵用的高参数外骨骼。
在行动时，曾奕星的负担不会比背着一个带着一个的林娜要小，然后他居然还在撩闲？
不过这时候不是研究华夏人怎么训练的时间。
夏瓦娜似乎在等待什么，所以在阿米尔加入战局之后就只用上了最低限度的压制，在一片混乱中成了唯一置身事外的那一个。
阿米尔不知道雅兹那个向导在干什么，不过在ISR哨兵的概念里向导就没有战斗这种能力，所以他也没奇怪什么。
反正他已经通知了其他人，只要同伴……
和早有预料的伊本哈德不同，在曾奕星拖住更有经验也更阴险的中年人之后，自信满满的阿米尔就被挫败轰炸了脑子。
——一个不过是窃取了男人权利的贱人哪能有什么真本事？
他自己既然是男人中拔尖的存在，自然不会惧怕一个偷了男人权柄的贱人——可这种自信在第二次交手时被林娜直接打爆。
和那个唠唠叨叨的瘦猴子不一样，女哨兵是沉默的。
但他也只能抓住沉默这一个印象。
和第一次的偷袭不同，这一回硬碰硬的交手中他几乎抓不住女哨兵身形。于是只能依靠直觉一次次硬拆硬挡，双眼甚至无法捕捉一个确切的身形。
自信被扎爆之后，年轻的ISR男人就连正常的高水准都维持不住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想要拦住她们，但是他的心已经不全放在这件事上了。挫败和沮丧从年轻的哨兵心中浮起，和他身上由向导而来的虚弱一起拉着他的四肢躯干，让他的动作不由得迟滞下来。
只带着一层紫色浅光的眼睛将注意转移了。
不太容易被发现，起码在场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发现林娜·阿德尔将她的注意从自己的对手身上转移了一部分，向着她背后的普通妇人和那个知更鸟向导转了过去。
而准备着溜走的四个人距离大门不过三米距离了。
门外的接应者也注意到了她们位置的转移，那辆意外结实的小皮卡带着引擎的高亢叫声一路爬上了台阶。货仓的门被一个典型罗莎容貌的姑娘拉开，就等着四个人冲出门后跳进去——
蛛后微笑着拨动了丝弦。
“贱人——！”
一瞬间。
金色，红色。
黑色，红色。
噼——啪。稀里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大门玻璃碎了。
哧——唔！
朱莉要死了。
整个世界一时间好像变成了格拉博导演的黑色|童话，只剩下剪影般的人物和各种各样贴切过度的声响。
林娜只觉得神游症就要再一次爆发。
她控制不住地去注意从朱莉·阿尔汀胸口喷溅的血柱，像是她能感知的只剩下那些丰富过头的红。
幸好理智还在。
理智让哨兵给了阿米尔重重一击又让伊本哈德再起不能，也让哨兵放弃带走已经没有救治希望的向导，背着玛丽塔夫人和曾奕星一起进入货仓。
在能和超跑临时比一比速度的改造皮卡上，把夏瓦娜的娇甜笑声和阿米尔的愤怒咆哮一起甩到风声无法传达的地方。
然后她放下了愣怔流泪的玛丽塔夫人，坐在远离引擎声音的货仓边缘，闭上了眼睛。
林娜必须闭上眼睛。
可就算闭上了眼睛，她还是能用那些在眼皮下飞舞的朦胧线条一遍一遍勾勒出一个笑容。
倒着的，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扭曲惊悚的，一个人生命最后一刻的笑容。
朱莉·阿尔汀的笑容。
——————
朱莉·阿尔汀在笑。
不太甜蜜。
虚弱，扭曲。
可只要有眼睛，就能看见这个濒死者的笑容里满满盛着的满足和幸福。
阿米尔还没力气做出攻击行为，伊本哈德没心思把恼怒发泄在一个弱女子……一个向导身上。
所以朱莉·阿尔汀得以幸运地躺在一堆战斗废墟中等死，没有再被拿来做些别的用途。
心脏被击穿，于是还有几分钟的弥留时间。
失血和痛楚让朱莉眼前发黑，五感减弱。
从而没有发现那个红裙金发的向导走了过来，蹲在她身边。
发现了也没什么。
强大的向导能调用他人的身体，甚至能调节他人的心跳或者别的什么——可一个被击穿的心脏，能正常跳动也完成不了它该做的工作。
也就是说，没人能阻止朱莉·阿尔汀的死亡了。
夏瓦娜冷着脸伸出手，按在了知更鸟向导的太阳穴上。
——幸好，她阻止了艾特兰塔·陶德的死亡。
——太好了。
朱莉·阿尔汀一直记得，来人的目的，是要拯救陶德母女的。
朱莉·阿尔汀只是一个附带。
于是艾特兰塔的结合哨兵狂怒爆发，从那个青年人和林娜的防护空子中向着拉门的罗莎姑娘和她旁边的艾特兰塔扑去时，朱莉以不可思议的爆发力扑到了哨兵前进的方向上。
她居然成功了。
——太好了。
她挡住了攻击，抱住了那个哨兵让其他人来得及逃走，这真是太好了。
林娜和她的队友能完成任务，陶德一家可以团聚，他们都能离开这颗星星……多好的happyending。
——多好啊……
在这个故事之外，在死亡之前，还有人愿意保护朱莉·阿尔汀，还有人愿意带她走而不是留下她牺牲。
——多好啊……
——多好的happyending。
这是夏瓦娜最后读出的东西。
然后，在呼吸结束之后，这个小向导的脑活动停止了。
有着雪白胸脯的知更鸟破碎成了光点，消失在夏瓦娜眼前。
在囚禁向导的摩天楼第一层，这里有一个向导死掉了。
为她送别的人声音清甜，像是下一刻就要忍不住笑出声音的样子。
“真是一只愚蠢的知更鸟啊。”
“做一个好梦吧。”
——梦里，才有你想要的happyending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