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雪山巍峨。
到了高处,雪更加密集。
雪山顶上的两位蓝发女子肩并肩站着,同时望向一座突兀的冰山。冰山屹立在重峦叠嶂之间,十分险峻,冰面在白日之下彩光斑斓。
“萨曼埃克就被冰封在那座塔里,多年经受着猛烈风雪的洗礼。”兰说,“起初它只被一块一人宽的冰冻结,时间长了冰雪越累积越厚。”
“原来如此。”苏畅说着,“那我们这就去吧。”
兰搓了搓手,不禁在寒冷的天气里也冒出了汗。
她内心激动得很,从前她只能望着冰块中的弓不知所措,仅仅一冰之隔,目之所及,却触之不及。为了寻找继承萨曼埃克的人,她奔波了几乎整个玄子大陆。现在,终于圆了心愿,能让苏畅带着族长的遗志走下去。
从山腰走过去,脚下的路也崎岖起来。但二人攻坚克难,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来到了冰山之前。
“看到它了!”苏畅惊喜地叫着。
千尺寒冰,晶莹剔透,穿过固体的气泡能看到偌大冰山中冰冻着一把长弓。它的淡蓝色融在冰蓝之中,在风雪的冲刷下吸收着极寒的力量。
“它还是那么受人尊敬。”兰慨叹,“历代女性手心的温度也无法融化它寒冷的弓身。”
“嗯……可是,要怎么才能取出它呢?”苏畅捏了捏手掌,“如此坚硬的寒冰,估计我也没办法粉碎。”
兰好像没听到一样,呆呆地站着,沉默不语,眼睛没有偏移一点。
“兰小姐?”苏畅试着疑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兰忽然心里沉甸甸的,“我一直以为,当有资格的人站在这里,萨曼埃克就会感应到她。”
苏畅有点懵。但她还是上前两步,把手心贴在冰山上,可除了微微传来的凉气和快要粘在皮肤的融化的水,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这……”苏畅挠挠头,头上的小翅膀发卡扇动几下。她随后召唤出冰翼,对兰说,“我去上边看看。”
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苏畅腾上天,盘旋着向冰山上方飞去。兰轻轻叹了口气,一份不安涌上心尖。
苏畅来到山巅,俯视着这座极寒的结晶。她落在上面,掌心浮现蓝光,紧贴在冰上,只听咔嚓一声,冰山裂出一条细微的缝隙。
“开!”苏畅双手向两侧移动,裂缝在张力之下发出脆响,好似要扩张一般。然而当她继续加大力气时,一股强大的排斥力将苏畅弹飞。
苏畅扇动翼在半空停稳,看着裂开的缝隙又缓缓合并消失,与起初那样并无差别。
“不行吗?”苏畅吞了下口水,俯身望着兰,决定再试一下。她降到冰山上,重复着刚刚的行为,还是没能破开冰山。
苏畅僵住,缓缓回到兰身边。兰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为什么?”苏畅不想放弃,心虚地瞥了一眼兰,重新飞到半山腰处,顶着封在里面的萨曼埃克,自顾自念叨,“拜托了。”
被迫拔出极寒妖姬,苏畅将剑尖抵在山上,青光盘旋,注入冰山,可随即便被吞没了,无济于事。
“你不认可我吗……”苏畅失落地落回地面,“就连你也觉得我没有资格、没有能力么。”
冷斌站在二人身后,默默注视这一切。
“兰小姐……”苏畅垂下头,自责地说,“我……”
“失败了吗。”兰转过脸,苍白的面容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没关系的,我的宿命就是这样的我早该料到。”兰心灰意冷,“我真是的,高兴什么,期待什么啊,为什么要抱有希望啊?”
苏畅因没能帮上兰正愧疚地低着头,听到兰说着说着带起了哭腔,她浑身一怵,抬起头看到兰的眼眶发红,泪水在倔强地打转,不肯掉下。
“民族已经逝去了,我该接受这个事实的……可我一直活在自我虚设的洞里,妄想着有人继承了它,就能让我的民族延续……”兰越说越悲痛,眼前被模糊了,“我真是天真……又可笑又天真,我早该明白,我的民族就此灭亡了……我好像在做梦……”
“对不起,兰小姐。”苏畅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苏畅,谢谢你。”兰眼里含泪,强颜欢笑,“是你让我从这荒唐的梦里醒过来。”
是啊,梦醒了,长久以来,兰沉浸在故乡的梦中,怀念着喧闹的梦,久久不愿醒来。到头来,却终究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无法得到的弓,正如那无法逆流寻得的记忆,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我终究是一颗弃子,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兰把头抵在冰山上,风雪想要凝固她湿润的眼眶,可泪水滚烫,风雪也无可奈何。
她说得对,曾经的民族弃她一人于这土地,曾经的唯人教也丢她一人于这世上,所有亲密无间的人都离她而去,只有她活着,但犹如死去。
终于,再坚强再倔强的兰,也终究没能守住泪水,从眼框中滑落,滴在冰山上。
“咔!!”泪水晕染之处陷了进去,紧接着无数裂缝向内部四面八方蔓延。转瞬之间,冰山碎裂,暴雨般的冰晶从兰的头顶洒落。
兰惊愕地退了一步,稍稍仰头,看着漫天飘零的冰花中,一把泛着冰蓝色的弓缓慢漂浮在兰面前。她盯着萨曼埃克,迟疑地伸出握住弓身,光芒膨胀,弓稳稳地被握在手心。
兰瞪大了眼。
原来,自己才是它的继承者!
最温暖的女人,这个形容在冰之女兰的身上很难匹配。可萨曼埃克了解兰,它知道兰曾经在族长病重时日日夜夜守在身边;为了继承族长遗志,兰徒步走遍千山万水;加入唯人教后,当菊怀念国武寺的雄风时,兰会时不时地留意身边的武者;梅表明要复仇杀手集团时,兰无条件支持,第一个提出陪梅回到异乱区;竹想念远隔重洋的家乡时,兰会读着那封寄不出去的家书共情;连知晓苏畅心情低落时,她也放下当急之事陪苏畅共赏风雪。
这就是温暖,来自兰内心的、处处细节中存在的、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温暖。
兰愣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将萨曼埃克拥进怀里,蹲了下来,泪水更加止不住了。
之前唯人教被洗劫一空,她独挡千军万马,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时,她也忍住没有哭泣。可这一次,她再也控制不住了。
“族长……”兰埋着头,热泪在冰冷的弓身上凝结。
一时半霎,风停了,雪止了,太阳光也重现了。苏畅望着雪反射的金光,感受到了来自初春的暖意。
一个人的温柔,足以融化冰川雪原。
兰蹲在那里,久久不愿起身。苏畅看着她,苦笑了一声:“我……没帮上一点忙。是吧,我仍然一无是处。”
“玩笑话。”冷斌忽然出现在身后。苏畅转过身,与冷斌深邃的眸子对视。
“你再这么贬低我的队长,我可跟你急。”冷斌把胳膊搭在苏畅肩上,“为什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没有你的带领,我什么都不行。”苏畅看向别处,“我只是因为和你认识得久,才当成的队长。实际上,我一点队长的样子都没有……大家一定会笑话我吧。”
“什么都不行?”冷斌加重了语气,“在没有我的任何部署下,你带着大家分头行动,圆满完成任务,这是你的带队能力;我听方铠说了,你一个人带着他们俩绞尽脑汁走通了迷宫,这是你的智慧;面对火力十足的厄神龟心脏,你毅然决然第一个冲上去,这是你的勇气。”
“可,高阔死了。”苏畅轻语,“因我而死。”
“那是因为你着急救另一边的五个人,这是你的团队意识。”冷斌接着说,“不要因为一次失误就沉浸其中,照你这么说,千夜因我而死,欧阳长光因我而死,无数将士们因我而死,我要背负多大的愧疚?”
“斌哥。”苏畅低下头。想着高阔阳光又随和的样子,心里就难受。
“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也不能永远想得周全,谁都会犯错,对自己的错误自责可以理解,但是妄自菲薄就太不可取了。”冷斌勾着苏畅的肩把她拥在怀里,“我有过这么多过失,早就一无是处了,如果你还认我是你可以信服的斌哥,那就给我更加努力。”
苏畅闭上眼,这就是身为一个队长要承担的重量,这些道理她都懂,但还是难受得要命。不过,冷斌既然肯陪自己来并安慰自己,她心里也暖了一点,他的拥抱和话语也让她安心了一些。
这些日子久经沉沦,就在冷斌的开导过后抛之脑后轻松轻松吧。
她微微点点头,靠在冷斌胸膛。
冷斌拍了拍她的背:“加油啊,闪闪发光的队长。”
看吧,吹冷风清醒不了,能清醒的是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