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集贤斋,狄献望着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微微的出了会儿神。一名护卫走上前来,拱手问道:“大人,您今晚是回府,还是在这里安歇?”
“就在隔壁凑合一下吧。”狄献淡淡应道:“御书房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护卫躬身回答:“遵照您的吩咐,均已布置妥当。一队玄甲军精锐,总共五十人,全都换作了内侍的装束,在御书房附近布下十几处明暗岗哨,轮番监控。另外,两个扮作太子和慕容雪的兄弟也已经就位。”
狄献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在御书房外面警戒的人,包括那些负责带队的将校,知道他们是假扮的吗?”
“完全不知道。”护卫笃定的摇摇头:“我们是先把他们安排进去,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才让新一批兵马来换岗的。并且,我还对假扮太子的人颁下严令,除非真的遇到刺客来偷袭,否则不准踏入御书房半步。”
“日常伺候的人呢?”
“也都安排好了,用的都是长期留守城外行宫的仆役。”护卫介绍道:“他们只负责外围伺候,一切起居惯例,也全是按照太子平时的节奏来,看不出丝毫破绽。”
狄献略感满意,继续问道:“紫微宫那边怎么样?”
护卫认真回禀:“紫微宫的戒备,比之前更加严密。谢豹将军新增派了一千铁甲军,再加设一道防线,将整个宫殿围得好似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咱们傍晚转移太子的时候,正选在了铁甲军布防的阶段,外面乱哄哄一团,天色又有些昏暗,绝对不会有人察觉。”
“集贤斋这里的防御如何,你都检查过了吗?”狄献四下瞅了瞅,问道。
“这边就更没问题啦。”护卫也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然后应道:“除了谢豹将军派来的十五名亲兵高手,还有就是咱们自己那二十个兄弟。战力不敢说以一当百,以一当十应该不成问题。大伙儿目前分散在各处制高点,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咱们的眼睛。敌人来犯,立即扑杀!除非他们有胆量聚集兵力、直接强攻皇城,否则寻常的刺客,即便来上几十个也不怵他!”
狄献眉头紧锁,沉声道:“我最怕你们这么想!千万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掉以轻心!对方是谁?是大名鼎鼎的北衙逆鳞司,你用寻常刺客来形容他们,未战先败!”
那名护卫讪讪笑道:“大人教训的极是,方才卑职确实有些托大了。要不……我再去多调派些人手来?”
狄献盘算了一下,否定道:“不行。三十五个人,已经是上限了,再多的话,反而更容易暴露目标。人手不用再加,只要你们都给我小心谨慎些就行。对了,那个地方,是西门的卫所吗?”说着,他指了指远处问道。
护卫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一座高大的三层箭楼显得格外突兀,楼顶上的风灯,正不住的轻轻摇曳。他点了点头:“是的,那是西门卫所,里面长期驻扎着一个骑营,兵力规模在三百上下。按照规制,他们每两个时辰派出一支五十人的骑兵队,沿着皇宫西外墙的御道,游弋巡逻。”
狄献盯着卫所想了想,又问道:“卫所是在宫墙外面吧?离此处远吗?”
“我记得应该不算远。”护卫思索道:“绕过前面那两排仆役寝舍,有一道宫墙小门,出去便是西门卫所了。”
狄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吩咐道:“你另外安排两个兄弟,去给我守住那个小门,关键时刻,我可能会用的到。”
“遵命,卑职马上去办。”
护卫答应一声,转身飞奔而去,狄献站在原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正打算转身回房休息,忽然之间,远处房舍间的一片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片亮光,出现的极不寻常。
因为就在刚才不久,他还正与护卫头子一边交谈,一边四处观瞧。当时,他们二人都并没有察觉到那个方向有任何异常状况。
而从位置上判断,亮光出现的地方好像正是紫微宫啊?
狄献不由得心头一紧,连忙凝神观察,下一刻,他浑身不受控制的一抖:我的天,那是火光!
只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原本微微晃动的光亮,陡然变成了冲天火势,其间还夹杂着很多闪烁刺目的光点。
紧接着,一阵阵闷雷般的爆炸声便传到狄献的耳边。
不等他完全反应过来,鼎沸的惊叫呼喊声便已响彻了大半个皇宫,仿佛是在为那片凶猛的火势助威一样,扰得狄献不禁心烦意乱。
李炳、慕容雪,包括蕊姬,此时都慌慌张张的跑出了集贤斋,望着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的大火,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
慕容雪愕然问道:“是……是紫微宫吗?怎么忽然着起了这么大的火?”
“回去!都回去!”狄献猛然清醒过来,急得大吼道:“你们马上进屋,不要现身!”
时近天明,紫微宫的大火才被逐渐扑灭。
看着已经烧穿了屋顶的巨大宫殿,以及到处冒着余烟的残垣断壁和一具具化成焦炭的扭曲尸体,狄献感觉自己的胃正在不断抽搐,随时有可能呕吐出来。
谢豹这个时候也赶到了宫中,他强忍着焦臭呛鼻的气味,沉声问道:“小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竟然搞得如此夸张?!现在洛邑城被搅得人心惶惶的,要不是豹爷我反应迅速,及时派军队上街戒严弹压,老百姓还以为东都打起来了呢。”
狄献无奈的摇摇头:“豹兄,你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也想问问啊。当时狄某正在别的地方,你知道的。昨天晚上,这紫微宫究竟发生什么,我现在和你一样,完全没有头绪。”
谢豹低声咒骂一句,转头怒吼道:“魏楷蓬呢?那个王八蛋死到哪里去啦?”
“启禀谢帅,魏将军死啦。”玄甲军兵士心惊胆战的指着地上一具黑黢黢的尸体:“他……就在这儿躺着呢。”
谢豹不禁心中一惊。出乎他的意料,连昨晚守卫紫微宫的最高指挥官魏楷蓬都当场惨死,由此可见,那时的爆炸和大火到底有多么可怕。
狄献发了会儿呆,忽然叹道:“万幸啊,真是万幸!多亏咱们提前一步做了调整,不然的话……”
谢豹听得连连点头。倘若不是狄献反应快,抢在傍晚前转移了李炳,现在的麻烦就太大啦。太子如果真在他谢豹手上出个三长两短,干爹谢光不亲手撕了他才怪。
“小狄,还是你高明啊!”谢豹发自真心的感激道:“多亏李炳不……”
狄献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豹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慎言!北衙逆鳞司比你我想象得更厉害,咱们还须再做打算才行。”
“一大清早的,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啊?”李江遥斜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问道。
“昨晚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吗?”莲姬一边收拾,一边担忧道:“站在房顶上就能看到,皇宫里的冲天大火,足足烧了一整夜!我现在很担心姐姐,所以必须马上进宫。”
莲姬穿了一套藏青色的武士服,脚上也换了轻便的快靴,腰间墨色丝绦里别着镖囊,上面插了四柄泛着蓝光的飞刀。
这些东西,全都是她昨天从外面带回来的,因此李江遥也并不感到奇怪。他起身抬手帮莲姬紧了紧丝绦,问道:“你去了皇宫,那我怎么办?”
莲姬没了往日娇媚的模样,满脸都是急切神情,边往外走边说道:“你在这里耐心等着。迟则四五日,快则两三天,我就会带着姐姐姐夫回到这里,然后咱们一起离开东都。”
“凡事多加小心!”李江遥嘱咐道。
莲姬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也不走正门,顺着后院墙直接翻了出去。
李江遥仔细听着她远去的声音,又多等了片刻,然后也垫步提气,好像野猫一般,轻巧的翻上墙头,闪身离开。
“各位,我来啦!”一跃进王海的院子,李江遥径直走到正堂,和在此守候多时的逆鳞司人马会面。
还没等大伙儿打过招呼,李江遥便夸赞道:“你们真是了不起啊!昨晚的动静,震惊全城!”
王海指着钱宏烈笑道:“都是三科的弟兄们干的,宏烈居首功。”
三科掌旗使钱宏烈连忙谦虚:“李大人过奖了,这是卑职应该做的,算不得什么。”
“有伤亡吗?”李江遥问他。
钱宏烈语气平静的答道:“想要搞出惊天动地的声势,不仅需要秘密转运大批火器入宫,而且还必须留下相应的人手触发机关。总共七位兄弟自告奋勇,与敌人同归于尽。”
李江遥闻言一愣:“七个人,都没能活着出来?”
坐在旁边的乔盛春说:“大人,咱们逆鳞司的暗探,报效皇恩,以身殉国,乃是家常便饭,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那些弟兄,在接受命令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
李江遥并非第一次战场的雏儿,相反,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勇将,同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于军人而言,死,往往像是一种宿命的选择:能够好好活着完成任务,当然是首选;实在是活不成了,也可以坦然面对死亡。
然而,北衙逆鳞司却仿佛把“死”当作了一种常规手段,平静冷酷,毫无波澜。有时候,他们的举动甚至会让人感觉是故意去求死一样。
恐怖,李江遥心中暗暗感慨,这些人真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