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看眼前满目疮痍,李汐眸子暗了暗,低低的一句话被风吹散,“罢了,他说的没错,是我给了自己太多的压力。也许这便是天意罢。”
早朝,李汐仍旧气定神闲,一脸严肃端坐在李铮跟前,丝毫瞧不出异样。
凤尘立在凤铭身旁,每一次看她,都掩不住眼底深切的担忧。
“想必众位大人也得到了消息,昨夜先帝的寝宫太聚宫毁于一炬,此事本宫正在调查。”李汐长袖一摆,早朝近了尾声,让新衣准备散朝。
李权却在此事起身,作揖道:“太聚宫是先帝的寝宫,防范措施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失火?”他顿了一下,双眼精光往后一撇,下头立即有官员随声附和,要李汐给个说法。
李汐眉头微微敛起,“本宫定会给诸位大人一个交代。”
“十几年太聚宫从未出事,如今骤然失火,焉知不是天意。公主不如请钦天监的人来瞧瞧,还有何灾祸,也可提早防范。”待众人说完,李权才继续悠悠说道。
李汐本不信神灵,她当政以来,钦天监便形同摆设,没有得到重用的。此刻听李权提及,微微恼怒,“失火的缘由还未查清,天灾**还未定,钦天监的人终日烦劳,怕没有这个空闲。”
李权却突然跪下,“老臣私自做主,着人请了钦天监正监前来,请公主降罪。”不等李汐说话,李权又道:“只望公主在降罪前,能够让钦天监的人看看。”
“看来,六皇叔是心意已决了?”李汐咬牙道。
“请公主为了炎夏三思。”李权又重重地扣下头。
随后,身后大群人下跪,齐声高呼,“请公主为了炎夏三思。”
“请公主为了炎夏三思。”
宽广宏伟的朝堂之上,除了凤铭与凤尘一坐一站,所有大臣匍匐在地,虔诚的声音中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冰凉的目光慢慢扫视过众人,李汐知道是李权早有准备,可自己再没有反驳的话。视线触及凤尘,将他眸子里的担忧与隐忍尽收眼底,手被人拉住,身旁是李铮的声音,“既然如此,就如六皇叔所请,宣钦天监上殿。”
那么一瞬,李汐一颗浮躁的心慢慢沉了下来,她眼底有了一丝笑意。至少,这个冰冷的地方,还有他们真心待自己。
钦天监上殿来行了礼,便道:“天火乃是上天惩罚,不日恐有大难降临,公主须得及时防范。”
钦天监的话李汐没有放在心上,随意应付了两句,便打发他下去了。
李权却揪着此事不放,李汐无奈,着人准备准备祭天筹神,这才堵了他的口。
散了早朝,李铮便拉着李汐的手不松开,一遍一遍地安慰着她,“汐儿,父皇的宫殿我们可以再修,皇兄一定给你修好的。”
李汐心中阴霾渐渐散去,笑了出来,将李铮按在案子后头坐下,“宫殿的事你不必管了,只要把这些折子看完就行了。”
李铮脸上的担忧慢慢化成了恐惧,一脸忧郁地看着李汐,“汐儿,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多?”
李汐笑得双眼弯成一道小月亮,坚决地摇着头,“不可以。”
李铮转头看向殿中的魏子良,魏子良笑着道:“属下替陛下准备好了安神汤。”
李汐笑着拂袖而去,才离开大殿,脸上的笑便凝了温,新衣迎了上去,“主子今儿的折子不批了吗?”
李汐摇头道:“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来,就在这里看着吧。”
新衣还未说话,李汐已经没给她机会,加快了脚步。
太聚宫的事情,令李汐心中十分怅然,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到这片伤心之地。她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土,仿佛又看见兄妹二人围在无奈的君王身边打转,唱着母妃教的歌谣,笑声连绵成一片。
一回神,眼前仍旧一片狼藉,侍卫在上头忙碌地清理着现场。她苦涩地笑笑,转身,入眼却是那一袭白的衣。
“沈公子怎么得空来这了?”身后是太聚宫的废墟,李汐实在拿不出笑脸,只是将皱起的眉头缓了缓,勉强出声。
“听闻昨夜这里发生了大火,来看看。”沈清鸣的声音仍旧温和,带着浅浅的关心,他看了李汐许久,才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他向来是守着礼半分不敢越距,此刻没有用敬语,甚至与李汐之间的距离也拉的十分近。
李汐想笑一笑表示没事,嘴角刚刚牵开,沈清鸣便道:“你心中难过,不必强颜欢笑。”
李汐感念他的好意,点点头,垂首行在小道上。
沈清鸣跟上去,二人静静地行在小道上,谁也没有说话。她心中难受不愿开口,他知道她难受不知怎么开口。
凤尘就静静地看着小道上并肩而行的两人,竟觉得十分般配,而就是这该死的般配,令他心中怒火燃起。
李汐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凤尘,他就站在小道的尽头,玄衣如墨,在清晨的余晖中,突兀如闯入一幅山清水秀的画。念及昨夜的事,她觉得自己该道歉,便上前说道:“昨夜的事,谢谢你。”
凤尘眸子中微寒的光一转,一脸明媚,忽然伸手拉住李汐的手,“你我夫妻之间,何必说这些?”
李汐想要抽手,挣扎了几下,凤尘仍旧死死拽着,碍着沈清鸣在此,只得狠狠瞪着他。
凤尘得意,转头看看一旁的沈清鸣,“神医好早。”
“驸马爷不也早?”凤尘的刻意,沈清鸣如何看不出来?他觉得好笑,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视线状若无意地落在凤尘沾满泥水的袍裾上,“沈某先行告辞。”
“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看着沈清鸣远去的身影,凤尘语气中微有不满。
李汐偏着头看凤尘,视线一点点地从他脸颊上扫过,最后惊叹一声,“凤尘,你该不会喜欢上本宫了吧?”
凤尘声色不动,已经放开了李汐的手,不着痕迹往一旁挪了两步。见李汐仍旧盯着自己瞧,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太聚宫失火,更大可能是人为,此事是冲着你来的。”
李汐声色一正,“我也细细想过,审问有什么结果吗?”
“那些女侍都表示不知情,特意来问问你,是否用刑?”凤尘道。
李汐垂首行了几步,抬首时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今日朝上六皇叔以天火作祟,已是满朝惶恐,消息一旦传开,势必因为万民恐慌。”她定定地看着凤尘,“无论如何,此事必须有一个凶手。”
李汐的话,凤尘自然是明白的,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冷冰冰的语气硬生生放柔和,“如果,她们都是冤枉的呢?”
闭了闭眼,李汐眸子染上一抹哀色,却仍旧坚决,“是我李汐对不住他们。”
凤尘没有再说话,李汐眼中的哀他懂,也懂她在露出这抹悲哀后,仍旧坚持的理由。只是有些不忍,他别开头,假装看一旁的花丛,“我会找出真凶,一定会。”
凤尘说的格外认真,李汐也听得认真,听着听着,她的视线又模糊起来。“你陪我去个地方。”
浅浅杨柳缀黄昏,寥寥炊烟迎星辰。
秦家的陵墓在这样一片炊烟人家中,格外的寂静。
十年前的血案,令秦家满门被斩,事后先帝为其洗冤,并且修筑秦家陵墓,令李家世代祭拜,以表他的愧疚之心。
李汐当政以来,对此事更加上心,命人安家于秦家陵墓外面,早晚打扫一次,每月总有一次,她要来这里祭拜祭拜。
视线悠悠转过整个陵墓,最后落在李汐身上,凤尘令一旁守陵人递给他一炷香,执香上前,与李汐并肩敬礼。
上完香,李汐跪在陵墓前,默默地诵经。诵完起身,她看向一旁的凤尘,“这是我们李家欠下的,你不必如此。”
二人并肩出了陵墓,凤尘仰头看了看天际的夕阳,冰冷的眸子也被染了一层暖暖的光,“死者为尊,幼年时常听父亲提及秦傲将军战功赫赫,忠勇无敌。自发生了十年前的案子,他便再没有提及这个名字。”
“当年若不是我,秦傲将军也不会这样死的不明不白,甚至连一点血脉都没有留下。”提及往事,李汐脸上难免悲凉,只是已经不再是不可触碰的禁区,她慢慢说道:“当初我若不是勇敢一点,父皇根本不会下那道圣旨。”
“你已经替他们平反,他们在天之灵若知道,定然欣慰。”凤尘道。
不知为何,太聚宫失火的消息传了出去,百姓惶惶不安,皆以为女子当政有违祖制,上天降下天火惩罚先帝失明。
无独有偶,李汐正为消息走漏而头疼,幻樱带来更为震惊的消息,昨儿个祖庙皇陵一角坍塌,压死山下守陵侍卫不下一百,滑落的山体裸露出里头金漆石墙。
偏生有人经过瞧见,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京基都知道了。
幻樱话音才落,新衣已经抱着一挪折子进殿,神色肃穆道:“主子,这里都是京基加急文件。”
李汐一一看过,皆是太聚宫失火与皇陵坍塌的事,上头千篇一律,天降惩罚于炎夏,女子当政有违祖制。
看着实在恼火,李汐将折子往案上一摔,“五年前本宫当政时,他们便以各地旱灾洪阻止,这次太聚宫失火与皇陵坍塌,正好给了他们机会,看来,不把我拉下去,六皇叔是不甘心呐。”
“京基百姓异常激动,令人拦在路上,派去维修的侍卫被阻。公主,此事还须你拿个主意。”幻樱道。
李汐微微蹙眉,照事态这样发展,只怕整个炎夏都要大乱,民心不可失,皇家的威严更要维护。她默默思量了片刻,缓缓道:“令京基知府李勋前去处理此事,切记,不可伤人。”
说起这李勋,在李汐才刚执政时,曾经发表一篇赋,通篇斥责先帝不明,将大权交给女子手中,上对不起天地宗庙,下对不起万民百姓。言辞之激烈,上骂先帝失察,下骂新皇无德,对李汐更是用尽了笔墨,斥她身为女子,妄想化龙而飞。
文章一出,引起天下反响,众人都静静看着李勋的末日到来。
官兵破门而入,将准备悬梁自尽的李勋带入宫中,三日后,他离开皇宫,已经是偏远郊县的徐玉县的县令。
五年时间,李汐从才刚执政是的束手束脚到如今赏罚果决,李勋治下的徐玉县也富饶起来,人人称颂。
趁着这次刘放被下,李汐将李勋调入京基。
圣旨一到,李勋片刻不曾犹豫,只身一人便赶去了皇陵。
青天老爷的名号,京基众人耳熟能详,见他一到,激动的人群立即安稳下来。
不过而立的父母官,着白袍背荆条,跪在万民跟前,一字一顿道:“当年,本官曾怒斥当今天子无德,公主心高。今日在这里,在先帝皇陵面前,在你们面前,本官前来负荆请罪。”
言罢,李勋重重扣下三个响头。
向来只有老百姓给父母官下跪叩头的,李勋唱的这一出,令所有百姓震惊,皆没有反应过来。
响头扣完,李勋方才起身,朗声道:“五年前,我本是该死之人,公主将我请去皇宫,只说了一句话。”他起身,提高了声音,“她说:你治县,我治国,县如果坏了,便杀了你,国如果坏了,你来杀我。”
谁也没想到,李汐竟然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还是对一个曾经辱骂过自己的人说的。他们静默,李勋继续说道:“徐玉县我治好了,所以我来了京基,就是想告诉公主,她的国也治的很好。”
“这些年来,赋税轻了,战争少了,百姓安了。官不好?换!法不明?改!有冤情?京基大街上便是鸣冤鼓,鼓声响,直达勤政殿!”李勋环视着众人,轮廓分明的脸涨的通红。“你们还在求什么?”
原本担心事情闹大,与兰青言一同过来看看的凤尘,遥遥看着刚才还激愤的百姓,此刻皆羞愧地垂下头,无声而笑,“当年安国候舌战群儒的风范无缘得见,今日这一出负荆请罪,也格外的精彩。”
兰青言却兴趣缺缺,懒懒地歪在马背上,见那头百姓陆续散去,方才露出一丝喜色,“这下可以回去了吧。”
二人调转马头,兰青言瞧着凤尘脸上的浅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不会但真爱上公主了吧?”
“谁知道呢?”没有似往常一样置之不理,凤尘一声低叹,似问他,也似问自己。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确实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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