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承乾帝登基那日, 百官朝贺,场面甚是宏大。
登基大典过后,是封后大典, 凤仪宫里, 宫人进进出出, 很是忙碌。
沈沅嘉坐在梳妆镜前, 任由素鸢素婉将华美沉重的皇后朝服替她穿上。
皇后凤冠金玉宝石堆砌而成,十分豪奢。沈沅嘉动了动脖子,觉得比当初大婚时那顶太子妃凤冠还要沉重。
远处传来九道悠长的兽角声,代表着陆筵的登基正式完成。
沈沅嘉露出一抹笑, 真心实意地替他高兴。
素鸢提醒道:“娘娘,该去泰仪宫了。”
泰仪宫是举行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的宫殿, 唯有帝后才有资格打开这座宫殿,代表了帝后绝对的威仪。
沈沅嘉微微颔首,曳地长裙缓缓坠行在她身后。
凤仪宫外有一驾凤鸾车, 前前后后有八匹骏马,威风凛凛的马见了沈沅嘉,鼻子里打了个响, 似乎是在欢迎她。
沈沅嘉由宫人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才缓缓驶出宫道。
晨曦破晓,天边是大片大片的红云, 风朗气清,珠帘微晃间, 惊鸿一瞥,皇后凤仪万千,端坐于内,马蹄声四起, 拉着凤鸾车缓缓离开。
百官站在广场上,静候着凤驾。
“沈大人,以后您可是国丈了!恭喜恭喜啊!”有同僚拱手道贺。
沈敬仁心里苦,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简直是难受。
沈沅嘉自从嫁到了东宫,与荣阳侯府众人的关系也就淡了,他当初压错了宝,六皇子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也没能搏一个从龙之功。
好在陆筵并未赶尽杀绝,到底还是看在沈沅嘉的面子上,没有将他按乱党处决了。
他听着不知真相的同僚的恭维声,实在是不敢说出实情。
要面子啊!
谁能料到,他背地里将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安远侯江云澈站在人群里,看着沈沅嘉与陆筵相携而来,心痛无以复加。
曾经接受众人称羡的是他和沈沅嘉,是他,亲手将沈沅嘉推入了别人的怀里。
封后大典上,沈沅嘉一步一步走向陆筵,他一袭黑金色帝皇朝服,矜贵,带着高高在
上的疏离。
他毫不犹豫地将手递给沈沅嘉,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江云澈站在人群里,觉得这一幕很是刺眼,他眼眶通红,紧紧的盯着两人相握的手。
“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众臣跪地高呼。
广场上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唯独一人突兀地站着。
沈沅嘉似有所觉,美眸轻抬,淡淡地扫过江云澈,不做一丝停留。
江云澈被她冷漠的眼神刺痛了心,脸色苍白地跪了下去。
他死死咬着唇,直到口中满满地血腥气。
陆筵冷冷地看过来,那视线极具压迫感,江云澈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喊:“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自此,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他,不过是当初有眼无珠的安远侯,臣服于他的情敌,又因为六皇子之故,他未来前程坎坷,郁郁不得志,终身都只是个空有爵位,而不得重用的安远侯。
封后大典后,文武百官纷纷离开皇宫。
江云澈走在路上,隐隐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奚落声。
“谁能料到沈家女娃又那等福气啊!被退婚之后,居然还能嫁给太子殿下,如今又成为了皇后。”
“哈哈哈,当初盛京里那些长舌妇乱嚼舌根,还四处说沈家姑娘到时候嫁不出去呢!”
“可不是……”
“我猜啊,这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主动退婚的安远侯吧?娶了个处处不如沈家姑娘的女娃娃,这一退婚,还把皇后娘娘得罪了。到时候,嘿嘿,吹吹枕边风,这安远侯的官路可不就到头了?”
“说不得皇后娘娘并不恨他呢?
”怎么说?“
“当然是感谢安远侯不娶之恩咯?”
“哈哈哈……”
一阵笑声随着风传入江云澈的耳中,让他身子晃了晃,似乎站不稳。
她与沈清璇成婚也有半年,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与沈沅嘉取消婚约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当初的一见钟情因他多年的等待,逐渐变成了他的执念。他固执地认为,年少的江云澈爱沈清璇,七年后的自己依旧深情不改。
沈沅嘉明艳动人,是与沈清璇不一样的性格,可
多年的朝夕相处,一封封书笺,寄托了他的情思。
掀开红盖头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起了沈沅嘉,那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心中认定的妻子,是沈沅嘉。
洞房花烛夜,他却心头发酸。
烈酒入喉,沈沅嘉的音容笑貌更是清晰,他一杯杯地喝酒,可他负了心上人娶回来的妻子,却无动于衷地坐在床沿,冷冷地看着他。
他自嘲一笑,若是嘉嘉在,肯定会板着一张脸训斥他,让他少喝点酒。
唯有失去了,才会发现对方的珍贵。
两个貌合神离的人,在不停地悔恨中,结成了夫妻。
婚后,江云澈过得并不快乐。
沈清璇对他很冷淡,她并不爱他,嫁给他也不过是因为父母之命罢了。
江母中年丧夫,独自抚养独子江云澈长大成人,自然不是好相与的人。她为人刻薄,最爱斤斤计较,对于家中的权势牢牢地握在手中,控制欲极强。
江云澈顾念老母辛苦抚养他长大的辛苦,自然处处容忍避让。
沈清璇并未如同上辈子一般,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才回到荣阳侯府,她自小长在乡野,梦境里的奇遇让她学会了心计和勾心斗角,可气度却是一点都没学会。
这样两个人,在安远侯府的后院,激烈地碰撞在一起了。
江母不满沈清璇事事忤逆她,指责她为妇不端。而沈清璇怨恨江母事事都要插手管教她,让她烦不胜烦。
两人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夹在两人之间的江云澈甚是烦恼。
他时常想着,若是沈沅嘉在,定然不会闹成如今的局面。她为人处事,皆是完美,她定然能够很好地处理与江母之间的关系,不会闹得家宅不宁。
而他也不能露出悔恨,本就是他自食恶果,自作自受。
江云澈在茶楼里点了一壶茶,慢慢啜饮,手指搭在桌上,烦闷地敲动着。
他不愿意回府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如今下了朝,总喜欢在外面多磨蹭一会儿,点壶茶,看看戏,待到日暮西沉,再悠悠回家去。
可今日没等他喝完一壶茶,家中家仆就寻到了此处,匆匆说明来意。
“侯爷,
快些回府吧!荣阳侯夫人来了,正在家中等您回去呢。”
江云澈下意识皱了皱眉,邓氏时常来安远侯府看望沈清璇,让他也有些烦恼。因为邓氏总会明里暗里地敲打他,让他总感觉自己的家事被人指指点点。
虽然邓氏是他的丈母娘,但他仍是有些不悦。
他起身,脚步沉重地出了茶楼,策马回到了安远侯府。
江云澈翻身下马,看着古朴庄严的大门,呼吸滞了滞,不知何时,他竟然觉得回家,也是一件让他窒息的事。
他苦笑了一下,快步走入安远侯府中。
闲云居。
闲云居是江云澈与沈清璇的院子,也是安远侯府最大的院子。
江云澈一踏入院子,看着失了最初原貌的景色,恍惚了一下。
曾经他的院子,都是参照了沈沅嘉的想法,如今,不过半年,这个院子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每个初春都会盛开的牡丹花枝也被铲去,换上了桂花树,院子中央的石桌也被移走,空荡荡得很。屋檐下养的那两只鹦鹉,也不知道被扔到了何处,再也听不到鹦鹉学舌的欢乐了……
一草一木,渐渐没有了沈沅嘉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他审美的摆置。
江云澈的脚步僵了僵,胸膛里汹涌而来的窒息感让他想要逃离。
“侯爷万福。”
丫鬟看到了他的身影,笑着前来相迎。
他离去的脚再也抬不起来,他拖着步子往里走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沈清璇身边的邓氏。
邓氏不复以前的光彩照人,脸上添了细纹,鬓角也有了银丝,看上去有些沧桑。
邓氏见了江云澈,脸上露出一抹笑,带了几分讨好,“阿澈,你回来了?‘
江云澈温声道:“见过母亲。”
江云澈不理解邓氏为何每次面对他,总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好像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一般。这种感觉让他很是不舒服。
邓氏不自在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近些日子,可是公务繁忙?”
江云澈心底苦笑一声,他最近不受重用,哪来什么公务呢?
“并未。”他答道。
“男子成家立业,既然公务不忙,也要多花些时间陪伴妻子儿女才好。修身
齐家治国平天下,先要齐家,才好去处理国家大事啊。”邓氏说道。
江云澈闻言,看了一眼沈清璇,还有什么不知道呢?总该是沈清璇又向邓氏抱怨他经常不着家,没时间陪她了。
“我明白了。”江云澈淡声道。
邓氏见他神色淡淡,显然并不喜欢她说的话。邓氏无奈,她有什么办法呢?沈清璇回了家就哭诉她过得不好,夫君并不爱她,婆婆也处处挑刺。
当初荣阳侯将她许配给江云澈,她不过是一个后宅夫人,哪能改变沈敬仁的决定呢?
更何况,以前江云澈一副非卿不娶的模样,她也想着,沈清璇若是嫁给他,定然会过的极好。跟着安远侯,一步步成为一品诰命,国公夫人。
哪料到,最后六皇子败了,太子殿下登基,而身为六皇子幕僚的江云澈也不被重用。
邓氏也有些后悔了。
“自从上次璇儿小产,如今身子也还未调理好,你这整日里不在她身边陪着,总是有些伤她的心的。”邓氏道。
邓氏其实有些心虚,当初她担心沈清璇未婚怀孕,会坏了名声,就匆匆将她嫁出去了。婚后,江云澈也一直以为沈清璇腹中的孩子是他的骨肉,前些日子,六皇子兵变,沈清璇擅自作主,劫持了沈沅嘉,用来威胁陆筵。
没想到腹中的孩子没保住,小产了。
要邓氏说,孩子没了才好,这是六皇子的种,总归是一段孽缘,流了就流了,谁也不知道。以后沈清璇安安份份地在安远侯府相夫教子,也是好的。
江云澈想到他那个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子,心底升起一抹愧疚。他并不知道,那夜沈清璇发生了什么,导致小产。当时他正在宫外部署,以接应六皇子,等六皇子败了后,他随后才知道,她不小心滑了一觉,孩子便没保住。
他心中有些愧疚,若是他好好地陪着她,说不定她也不会小产。
到底是当初倾慕过的女子,便是如今对她没有爱情,但既然他娶了她,责任他还是能给她的。
“今日起朝中有七日不用上朝,我会在家陪璇儿。”江云澈如是说道。
邓氏愣了愣,刚想问为何有这么多天的休沐,
脑海中就忽然想起来,今日是登基大典,也是封后大典……
帝后登位,普天同庆,罢朝七日。
她脸上的神色顿时黯然下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那就好。多陪陪璇儿。”
沈清璇在一旁看着邓氏的神情,立刻就猜出来,邓氏又想起了沈沅嘉。她咬唇,目光憎恨。
江云澈并未久待,闲话家常了几句后,便去江母处请安了。
“娘,你是不是后悔了?!”
沈清璇忽然问道。
邓氏抬眼。
沈清璇质问道:“当初为了救下我,你与沈沅嘉断了母女关系,你是不是后悔了?”
沈清璇挟持过沈沅嘉,如今能安然无恙地在这里,与邓氏有莫大的关系。当初邓氏得知六皇子和沈清璇逼宫,她心急如焚,后来又得知沈清璇竟然挟持了沈沅嘉,她更是吓得险些晕过去。
她自认为自己对待两个女儿,处事还算公允。
沈清璇未回来之前,她将沈沅嘉培养成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沈清璇回来后,她亲近亲生女儿,尽力补偿她,却也没有短了沈沅嘉的衣食住行。
她对沈沅嘉,有养育教导之恩。
对沈清璇,有生养爱护之情。
她希望两人和平共处,以后相互扶持,故而,她处处注意,不让她们之间生怨。却没料到,两个女儿闹得短兵相接,针锋相对。
为了沈清璇,她腆着脸,拿出了自己的恩情,携恩图报,最后让沈沅嘉松了口。条件却是,从此以后,她与邓氏,再不能以母女相称。
邓氏无奈,两个女儿,她总得失去一个,才能保下另一个。两难之间,她选择了沈清璇。
邓氏想着,沈清璇更加危急,性命攸关,她应该选她的。
沈沅嘉成了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什么都拥有了,原谅沈清璇一次又怎么样呢?她不是也没事吗?
而且,沈沅嘉不是心硬的人,时间久了,她总会理解她的做法的……
可今时今日,她又不确定起来了。
她多次朝宫中递折子,想要入宫看她,可都被沈沅嘉拒绝了。
今日是封后大典,她本该作为她的母亲在场
,可沈沅嘉也未曾请她。
如此种种,邓氏才明白,她与沈沅嘉的母女情分,如今是彻底的断了。
邓氏眼底闪过一抹慌乱,她的确后悔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娘怎么会后悔呢?”邓氏否认道。
沈清璇冷笑一声,旁观者清,邓氏不停地向沈沅嘉示弱服软,企图挽回她。甚至她开始拿沈沅嘉和她做比较。
“若是嘉嘉,她定然能够很好地服侍婆母,孝敬长辈,绝不会和你一般,被婆母厌恶。”
“若是嘉嘉,安远侯不会这样冷淡的。阿澈以前是个多好的孩子啊,温润如玉,彬彬有礼,如今对我,处处透着不耐烦。”
“嘉嘉才不会做这些事情呢!”
“嘉嘉……”
沈清璇如今听得最多的,就是邓氏如何夸赞沈沅嘉。这让她嫉妒怨恨,可如今,她是高高在上,尊贵无双的皇后,与她,云泥之别。
她便是再嫉妒,伤得是自己的身子,于沈沅嘉,却是无伤大雅。
“不后悔就好。母亲,要知道,当初是你一手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覆水难收,你就是后悔,也于事无补了。”沈清璇道。
“你的错,后果合该自己承担。”
邓氏脸色苍白,哑声道:“在你看来,我对你的好,竟是自作自受?”
沈清璇哼了一声,问道:“难得不是吗?”
邓氏脑子一片空白,没料到,沈清璇竟是这样想的。
“母亲,我乏了,你也回去吧。”沈清璇下了逐客令。
邓氏既然将江云澈又拉回了她身边,如今也没有什么用了。
邓氏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安远侯府,在跨门槛的时候,忽然脚下不稳,绊倒在地。
膝盖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意,邓氏头上的金簪抖落在地,她发髻微乱地坐在地上,忽然捂着脸,呜咽出声。
“嘉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7 21:39:19~2021-07-19 23:5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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