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当时茶楼里的客人很多,大家都认出了谢少奶奶,柳掌柜只好赶紧让人去请李先生过来,李先生来了后先安慰了几句谢少奶奶,保证会帮忙,又给了她一百银元的银票,把她劝了回去。”“这不是很好吗?难道还有其他事?”谢颜听到这里问。“本来事情到这里就好了,李先生对我们有恩,我也不想无端猜忌他……”李泉再次确认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那天劝走谢少奶奶后,李先生没多留也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忘了拿帽子,柳掌柜发现后让我追出去送。”“李先生是坐马车来的,我走过去的时候他刚好上车,没看见我在车后面,我听到他和自己身边的伙计说”“他说‘早知道应该再做的干净点,现在就不用费事了’。”李泉想起当时的情景,一个寒颤。“阿颜,李先生那话……不会在说谢少奶奶吧?”第42章 给我学他笑“……”谢颜听李泉说完, 心中一惊,有些后怕,要是李泉当时被发现……“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说的是那位谢少奶奶?今天下午还发生了什么事?”“我那天听到李先生的话后, 心里一直不安稳,但又怕只是自己想多了, 没敢和任何人说,也不敢托人打听谢少奶奶的情况。”李泉搓了把脸。“没想到就在今天下午,谢少奶奶竟又来了一次,她上次来的时候虽然穿的破烂, 但气质还是矜持文雅的, 不料今天竟像疯了一样,也没抱着孩子, 直接冲进茶楼大哭大闹,要李先生出来给个说法。”“她说话的时候疯疯癫癫,前言不搭后语, 大概意思是说李先生不安好心,要绝他们谢家的后路,要是孩子出了事她也不活了,直接趁晚上一根绳子吊死在李家门口, 看看李先生什么时候不得好死。“谢少奶奶待在茶楼不走,柳掌柜怎么劝都劝不住她,顺先生的书也没法说了,茶楼今天下午就没做生意。”“最后还是一个人过来给谢少奶奶说她的孩子在医院醒了,谢少奶奶才终于离开……”李泉一口气把这些事情说完,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期颐地看着谢颜, “阿颜, 你比我聪明多了,依你看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不知道,可能是谢少奶奶遭逢巨变承受不住打击疯了,也可能是李先生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谢颜摇头,只凭李泉的一面之词,他也无法推测真相。“啊?可是李先生在附近的名声一直很好,据说他每年过年都会周济穷人,大家都夸他乐善好施。”李泉瞪大眼睛,“而且他当初还收留了我们两个,如果他表里不一的话,我们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啊?”“不一定。”谢颜想起上辈子的很多经历,摇了摇头,“李泉,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难以研究透彻的动物,你以为的好人,说不定明天就会给你一刀,你以为的坏人,也可能在未来有助于你……哪怕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情况下也会做出截然不同的事情。”“什么意思?”李泉半懂不懂。“比如说,如果有一个人,他每天都会给自家门口的乞丐一点钱,但又会在发现乞丐有可能会知道自己的秘密时,毫不犹豫地杀了他,那么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有这样的人吗?”李泉愣住了。“当然有,随手为之的小恩小惠与关乎自己利益的阴险狠毒并不冲突,甚至有时候,二者是统一出现的越阴险歹毒的人,越喜欢施展这样的‘小善’,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欺骗自己‘我其实是个好人’,‘是他们自己的错让我不得不动手’,以达到心理平衡,然后在下次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时再次痛下狠手。”“定期给慈善机构捐款的老师盗取学生的研究成果,每天念佛的老太太理所当然地把犯错的丫鬟沉塘处死……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这样矛盾的‘好人’。”李泉被谢颜这一番话说的彻底呆住了,他僵硬地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阿颜你的意思是……李先生就是这样的人?”“我说了,只凭你说的我还不能确定。”谢颜摇头,“只是想起一些事,告诉你确实有这样的人罢了。”谢颜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已经疑窦突起,毕竟如果李先生真的没有任何问题,那么以大众眼中谢家和李先生的关系,早在谢家出事时李先生就会去帮忙,何必等到谢少奶奶来茶楼找人才周济给银票。谢少奶奶当日的举动,更像是实在见不到李先生的人,才百般无奈下来到李先生的茶楼,当着众人的面逼他现身。“阿颜,那这件事我要怎么办?”李泉见谢颜不说话,有些忐忑。“如果李先生真的有问题的话,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这样吧,你不要再和任何人说这件事,也别打听那位谢少奶奶的情况,不要露出破绽让人察觉,我看能不能从温家那边问问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了……其实那位谢少奶奶也很可怜。”李泉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阿颜,这位谢少奶奶家里和你一个姓,会不会”“怎么可能?”谢颜无奈一笑,“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都那么多,何况只是一个姓氏,若是同姓的人都有什么关系的话,你和李先生还都姓李呢,难不成你们也是亲戚?”“我就是看你一直记不起以前的事,孤零零的太难受了。”李泉也知道自己额突发奇想满是漏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或许不记得也是一种解脱。”谢颜摇头,过往的记忆是原主自己选择了遗忘,谢颜作为这具身体现在的支配者,也无法回忆起来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大概只有某天他真正替原主完成对方的执念,那些尘封的记忆才可以重新复苏,与原主一起升向天堂吧。“我是京城人,谢少奶奶家里世代居于汉口,就算八百年前是一家,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谢颜把这个话题掀了过去。“你说的对,不过阿颜,幸好现在还有你在,不然我怕是什么都想不明白。”李泉后怕地松了口气,终于彻底放心。“对了阿颜,柳掌柜下午又派人去请了李先生,只不过到的时候谢少奶奶已经走了,他现在人还在茶楼,在楼上和柳掌柜说话,你注意一些。”“我知道了。”谢颜点头,“我没问题,倒是你尽量不要往他面前凑,免得被看出端倪。”茶楼还没到歇业的时候,李泉不敢在后院多留,与谢颜说完话后又急匆匆回了前堂,谢颜本打算在小屋里把汉口奇缘剩下的故事写完,不料手里的钢笔墨水恰巧用完了,只好起身去前台柳掌柜放墨水的地方拿。他从后门走进茶楼,还没来得及走到柜台,便见几日不见的李先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你是那个……阿秋的徒弟?”李先生正阴沉着脸,看见谢颜后,金丝眼镜下清俊的眼睛眯了眯。“我是。”谢颜听他对白落秋的称呼如此亲近,在心里默默记下。李先生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谢颜,一步步走下楼梯,谢颜本想打个招呼就走开,见他如此只好留在原地。“你师父他……都教你什么?”李先生走到谢颜近前,在他头顶问。“我拜师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学艺,师父平日里很忙,没有多少时间教导我。”谢颜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谨慎回答。“难怪,你一点都不像他。”李先生又走近了几步,伸手在谢颜身上比划了一下,遗憾摇头,“不像。”“……”谢颜不适地皱了皱眉头,这位李先生让他感到一股很不友好的压迫感。上次他们见面时间不长,在温珩在一旁的情况下,李先生并未表现出此时站在楼梯上的样子,谢颜对他的印象也只是萍水相逢,如今看来,这个李先生并非真的如他那天展现的样子,只是将掌控欲与优越都隐藏的很深罢了。“李先生?”谢颜垂下眼睑,将情绪隐藏起来。“不过我那天就想说了,你长得不错当然还是比不上阿秋当年。”李先生自顾自地说,“你是住在戏班子里的吧?你师父这几年是怎么说话,怎么吃饭,是怎么笑的?你学给我看看!”李先生的语速越来越急促,整个人都贴到了谢颜面前,谢颜下意识地猛的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这个动作也将李先生惊醒过来,他突然回神,紧了紧拳头,阴沉地看着谢颜,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晦暗不明,谢颜作为一个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的成年男性,怎会不明白李先生方才的举动里的含义,他的心里涌起一些不妙的猜测,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手已经不动声色地挪动到可以第一时间掏出手枪的位置。倒是要庆幸今天下午和温珩学了怎么用枪。“小谢先生?李先生?你们怎么了?”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柳掌柜突然出现在楼梯上,发现了站在楼梯阴影里的两个人。见柳掌柜出现,李先生终于收敛了一些,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看向走下楼梯的柳掌柜,“小谢先生?”“这几天事有点多,瞧我忘了给您说。”柳掌柜莫名其妙,拍了拍脑袋,“小谢先生现在在温家给温家三小姐做教书先生,已经不在茶楼做工了。”“……”李先生听到温家两个字,瞳孔凝了一下,下一秒飞快恢复了平日里常见的样子,他看了眼谢颜,旋即移开,谢颜敏锐地在这道眼神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遗憾。“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下次谢少奶奶过来,你直接把银票给她,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能帮就帮,不用问过我。”“好,我知道了。”柳掌柜见李先生当即要走,虽然有些疑惑,还是没敢多问。他一路送对方出门,回来后又找到了谢颜,“小谢先生,你刚才和李先生在说什么啊?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谢颜正在柜台后取墨水,闻言直起身子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谈了一些京城往事,李先生有些感慨心情不好罢了。”李先生方才的举动和心思,在把事情彻底弄清楚立于不败之地前,谢颜并不打算告诉别人,不过这不意味着他不会防范。看来明天得去问问齐休疾适合租住的房子找好了没,尽快搬走了,继续住在运来茶楼的话,谢颜觉得自己怕是会有不小的麻烦。第43章 惊险枪击茶楼里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后, 接下来谢颜倒是再没遇到什么意料外的状况,他和柳掌柜的聊了几句,便回后院写起了小说, 一口气写了几千字,直到晚上李泉回来才熄灯入眠。第二天清晨, 谢颜起床后发现昨夜汉口又下了一夜大雪,至今未停,小院里堆放的煤炭都被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黑色, 像长了霉斑的面饼。谢颜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狐皮斗篷披在肩上, 推门出去呼吸了口寒冷的空气,他现在十分庆幸自己昨天接受了温夫人送的斗篷, 不然今早怕是还没走到温家,就已经冻的不省人事了。“阿颜,今天路上的雪好多, 你要不别走了,坐电车去上班吧。”李泉去后厨热了几个拳头大的杂粮馒头,走来递给谢颜一个。“我是这么打算的。”谢颜点头,虽然省钱很重要, 但这么冷的天,他也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谢颜紧了紧斗篷,把油纸包的馒头捧在手里充当热源,和李泉告别后朝芙蓉街的电车站走去。或许是雪太深太厚的缘故,今天清晨路上的行人比起往常上了大半,谢颜一脚深一脚浅踏在雪地上, 一路只见到了几个早起干活打扮简朴的普通百姓。他晃了晃脑袋, 把头发上的雪花甩下一些, 正准备走向隔壁街道的电车站,余光突然扫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正吃力地拎着一只麻布口袋,从不远处的巷口走出。“小心!”谢颜见老人脚下没注意差点踩到冰棱子滑倒,出言提醒,走过去扶了他一把。“麻烦了,麻烦您了。”老人见谢颜穿着精致讲究,以为遇上了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赶紧局促地道谢。“没事。”谢颜摇头,顺手和老人一起把麻布口袋放上他赶来的驴车。“老人家,您大清早来买米?”谢颜见那个麻布口袋上写着“富士山米行”的字样,有些疑惑。正常人家为什么会在大雪纷飞的早晨赶着驴车走远路到芙蓉街路买米?怎么想都不至于缺早上的一顿的米吧。老人往冻得发紫的双手呵了口气,才叹气开口,“小少爷您有所不知,我家住的远,不早点过来赶不上回去烧锅炉,公家要扣钱的,而且晚一会儿芙蓉街警卫来了,可不会让我把驴车赶到街上来,我总不能提着米袋走回去。”老人解释完,谢颜更加不懂了,汉口这么大,他为什么非要来路远还有警卫的芙蓉街买米?“老人家,您为什么不在家附近买米呢?”“小少爷,不是我要赶远路,是其他地方买不到啊。”老人叹气看着谢颜,觉得眼前的少年太不识人间疾苦,他家小孙子今年才十三岁,就已经去码头干苦活了,哪有这么好的皮毛衣裳穿?“这话怎么说?”“您大概不知道,去年汉口天气太邪门,附近一带水稻收成降了三四成,村子里地多的农户手里可能还有余粮,我们这样住在郊地半工半农的粮食早就吃完了,只能花钱去买。”“城里的小作坊米行夏天没收到粮食,冬天也没东西卖,只有在那些能走大火轮从外省进货的大米行里才能买到米。”老人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整个汉口这样的米行也没几家,我们只能跑远路买,米价也涨了不少,越来越吃不起了。”“难道政府不管这事吗?”谢颜皱起眉头,以他之前的见闻,湖广巡阅并不是不管民生疾苦的人啊。“嗨,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的事哪轮得到那些大人物管,而且只是买米贵了难了,又不是饿死人了。”老人搓了搓手,“大户人家不愁米吃,农户手里也有存粮,就我们这些不上不下的日子苦些了。”“其实原本情况要比现在好些,虽然米难买,但是也有心善的米行可怜我们,不但米价不高只多收个船运费,每隔段日子还专门雇车送米去郊地做生意,方便我们买,可惜这些日子不知为什么再没见过,可能那家老板也撑不住了吧。”“是吗?”谢颜听老人如此说,突然想起昨日李泉提到的那位可怜的谢少奶奶,对方家里似乎开的就是米行,“老人家,您知道那家米行的名字吗?”“名字?”老人一愣,“我当时是在家门口买的米,谁打听这个,不过我车上好像有他家的袋子,你识字的话可以看看。”老人说着从驴板车上垫的稻草下翻了一阵子,抽出一个不大的麻布口袋,“那家米行货不多,一次性买的人太多了只能用小袋子,早知道我就多排几次队再买点了,唉。”谢颜接过麻布口袋看了一眼,袋子正中间写着几个大字,赫然是昨日有所耳闻的“谢记米行”,而角落里还印了一行小字,应该是谢记米行的地址。谢颜把那行地址仔细读了一遍,发现米行就位于他每天上班路过的电车站附近。“老人家,我出两铜板,您可以把这个袋子卖给我吗?”“行,那小少爷您走好。”老人不明白谢颜要米袋干什么,只当是富家少爷的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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