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谢先生的笔法,这个故事似乎是小说的形式写的?”“是,我想有机会试一试报社投稿,赚些生活费,也可以让故事流传的更广。”谢颜点头。“这种语言风格与现在报纸上的文章都不太一样。”安语靖又拿起稿子看了看,“不过读起来却十分酣畅淋漓,每个人物都活灵活现,谢先生的笔法真是以小见大,几语点出细节,不费丝毫文墨。”安语靖夸的很厉害,谢颜有些不好意思,心道自己是真的文笔有限,想写也写不来民国报纸上那些偏古的文采斐然的语言。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规定只有详尽细致文采斐然的文字,才是讲故事的好文笔呢?“安小姐觉得这样的文字可以登在报纸上吗?”“不但可以,说不定还会很受欢迎。”报纸小说的主要受众是市井小民,比起那些偏文的语言,他们或许会更喜欢谢颜这种偏口语化的写法。“而且汉口奇缘这个故事已经在汉口小有名声,大家都很期待后面的情节,现者先生亲笔写的故事,可不能当普通小说处理。”安语靖说到这里,眼睛一亮。“谢先生,要不这篇小说的投稿就交给我来安排吧,社会报上刊登普通小说千字两块大洋,有名气的连载最高可以开价四块,你这篇小说,凭借已有的名气,我至少能给你谈下千字五块大洋!”安语靖自信保证。“安小姐打算怎么做?”谢颜没想到稿费居然有这么多钱,十分好奇。安语靖一拍手,“先在报纸上造势,刊登广告说现者先生亲笔的汉口奇缘小说版即将登报连载,引发社会关注;再请顺先生说书时多提一提,加大传播力度。”“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就去找几家报社谈独家连载,请他们竞价,价高者得。我想这种现成的提高销量和知名度的小说,不会有报社不心动的。”这不就是后世打造ip和卖ip的套路吗?谢颜听完安语靖的话,有种恍惚的穿越感,反应过来,深感佩服。果然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天才与奇人,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是穿越者,便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聪明,瞧不起原住民,不然哪天被人暗算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谢先生觉得如何?”“安小姐奇思妙想,我很佩服,那这篇小说就交给你来安排了,剧本的事我需要再好好构思一下,希望日后我们还能有更多合作机会。”谢颜把汉口奇缘的文稿交给安语靖带回去手抄,两人约定日后有事通过齐休疾的诊所传递,等所有琐事谈完,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安小姐是不是得回去了?再晚家里人会担心,而且也不安全。”“是有些晚了,不过今天谈的很尽兴。”安语靖笑笑,起身看了眼天色,“我家里人才不会担心我,我叔叔婶婶怕是巴不得我更不规矩些,我这是随他们的意。”“这是怎么说?”谢颜不解。“我幼年丧母,还在英国留学的时候,父亲也去世了,我叔叔趁我不在接收了父亲的财产,所以我回国后只能来汉口和他们一起生活。”安语靖耸了耸肩,隐去所有心酸无助,几语讲完自己复杂的身世。“最近这段时间,汉口有家厉害人家在挑儿媳妇,可能看上了我。我叔叔婶婶不乐意,想让自己女儿嫁过去,这几天正忙着四处散播我的负面传闻,把我塑造成一个没人敢娶的泼妇呢。”“安小姐看上去似乎自己也不想嫁?”安语靖没说那家厉害人家姓甚名谁,谢颜也没多问,他们今天刚刚认识,有些秘密不该过度探究。不过安语靖自己显然也没有什么嫁人的想法,否则何必顺着叔婶的意思自毁名声。“我堂妹想嫁就去嫁吧,我不需要靠嫁一个厉害的男人来证明自己人生的价值。”果然,安语靖只是洒脱一笑,“何况早早嫁作他人妇,除了四处受制不能自由行动,还有什么好处?”“安小姐真是女中豪杰。”谢颜闻言赞叹,哪怕在现代社会,也不是所有女性都有这份魄力,放着“豪门”不嫁,偏要自由奋斗。“这些话讲给别人听,十有八九会说我疯了。”安语靖闻言噗嗤一声,“所以我不怎么喜欢和思想不同的人来往,不过你们两个朋友,我今天可交定了!”“那我们可荣幸之至。”齐休疾在一旁笑道。……几人说笑之后,谢颜与齐休疾一起出门,送安小姐坐上电车后,谢颜见天色已晚,自己也顺路搭乘电车回茶楼。汉口这边的故事已经落下帷幕,远在千里之外的甘肃兰州,真正的好戏却还没有开锣。这里是兰州城最豪华的剧院的后台,临近黄河,说是后台,其实更像一处五脏俱全的别院,亭台楼阁虽不如南方精致,却也透着一股天然的野趣。剧院小厮端着一盆热水,战战兢兢来到小院最大的休息室的门外。“白老板,再有不到一小时,您的大轴戏就要开锣了,您看……是不是该叫人来包头了?”一般来说,剧院开戏一整晚要唱好几出戏,好角都在后面压大轴,今晚是德春班在兰州最后一夜的演出,戏票早就炒到了天价,甚至还有人专程从临省赶来,就为听一白老板的出戏。小厮在剧院待了很多年,不是没有伺候过各路脾气古怪的名角,但此时屋内这位,还是让他胆战心惊,生怕行错一步。毕竟,这可是杀人如麻的雒巡阅雒大胡子亲手从半路上“请”来,奉为座上宾的京城名角,德春班班主白落秋。小厮端着热水,手却冷的厉害,他的心里紧张不已,大脑一片空白。灯光昏暗的屋内迟迟没有人答话,就在他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休息室的门突然从里拉开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其后是门内人淡漠的双眼。“水放着,你走吧。”那人看了他一眼,让出一个身位。“白……白老板?”小厮舌头打结,不明白这样一位大角儿为什么休息室里只有一个人。不怪他紧张,实在是这位白老板长得太特别了些,虽然唱旦角的人长相都算得上清秀,但白落秋的五官,岂止是清秀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角上挑,眉如墨染,面若桃花,有些长的黑发凌乱地散在苍白的脸颊两侧,唇形薄而姣好,配上淡漠的神情,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刻薄感,似乎他这样的脸,就该配这样高傲不屑的脾气,才不算辜负。“白老板,这快到您的戏了……”小厮想起剧院经理的嘱托,咬牙提醒。“我知道,我在默戏,一会儿包头。”“……好。”小厮不敢触犯这种名角的脾气,闻言只好把热水放在门边的架子上,鞠躬离去。“等等。”那个穿着水衣倚门而立的人却叫住了他。“白老板?”小厮回头,惊讶地见那位他不敢直视的名角从桌子上拿起一把铜钱,塞在自己手里。哪怕做这样世俗的动作,他的身上也不沾丝毫烟火气。“天太冷,给自己和家里人都买些热食吧。”“哎!谢谢白老板!”伙计拿着赏钱,欢天喜地地跑离后台,没想到这次送热水居然有这样的好事,趁剧院经理不注意,他要偷偷去买两个烤红薯,自己一个,剧院烧水的妹妹一个!白落秋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露出几分怀念,他转身关上房门,坐在梳妆台前,却没有默戏,也没有其他动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终于,十分钟后,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终于来了吗?白落秋有预感地起身开门,看着面前腰间鼓囊囊的汉子。“白老板,我家先生在隔壁请您一叙,探讨艺术,不知您可否赏光啊?”“带路吧。”白落秋目光淡然。“好,您请。”第31章 愿者上钩灯光昏暗的室内, 书桌前一盏小灯后,刀疤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背门而坐,缓缓擦拭着手中的长刀。他是西北地区最有实权的巡阅, 也是最好战的统帅,为人嚣张暴躁, 姓雒名龙生,人称雒大胡子。不过此时的男人,似乎与暴躁两字扯不上丝毫关系。真正胸无城府的人,怎么可能坐到总领数省的巡阅的位置上。白落秋走进门的时候, 雒龙生正在把刀合入刀鞘, 凌厉的声音划过空间,让人心头一震。“雒巡阅。”然而白落秋只是淡淡问好。“哈哈哈, 白老板来了啊!”雒龙生把刀扣在桌上,换上莽夫般的笑容,“这几日白老板在兰州, 我军务繁忙未能见面,实在不是待客之道,明日白老板就要去汉口了,我急急忙忙见你一面, 不介意吧?”“巡阅说笑了,巡阅军务繁忙,我岂敢怪罪。”“白老板,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用绕弯子。”雒龙生笑呵呵的说, 白落秋到现在都没包头扮彩, 显然早就料定今晚开戏前有人会见他。“不然巡阅将我一路‘请’到兰州, 真是为了听戏吗?”白落秋轻轻一笑。“最开始劫你的又不是我,我只是掌握了那群清朝余孽的动作,一网打尽,恰巧遇到被劫的白老板罢了。”然后蛮不讲理,直接把人“请”回老巢唱戏。对于雒龙生的说法,白落秋不置可否,“我的戏马上就要开锣了,巡阅不想让人觉得我们关系近,这几日从未公开见过我,既然如此便不要功亏一篑,需要我做什么都直说吧。”“方庆明那人精明惯了,选的人也和他一样精明。”雒龙生大笑,口中的人名赫然是千里外那位实权在握的湖广巡阅。“他请你去汉口,是为了跑马场的事吧?”白落秋直视雒龙生审视的目光,“雒巡阅,我只是个唱戏的,哪里摆台,哪里开嗓罢了。”“哈哈哈,那我也只是个领兵的,哪里打仗,哪里下手罢了。”雒龙生笑毕,从桌子上推过一只不起眼的木盒。“五万圆整银票,和方庆明说一声,这生意我要参一股。”五万圆整,这个数目对普通人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抵得上叫的上名字的商号几年的收入,但对雒龙生这样的巡阅来说,却并不算伤筋动骨。“甘肃这边地界穷,咱手头紧,还请方老兄不要介意啊。”雒龙生私下传信要参股方庆明的生意,比起赚钱,更多的是结盟示好的意思。把握长江中游航运命脉的方庆明与西北最好战的雒龙生联盟,一定会引起各方势力的猜忌试探,所以雒龙生才如此小心翼翼。“我这边自己派人去汉口,怕被当穷亲戚赶出来,又怕他们没见过世面不会说话惹人笑话,还请白老板帮忙向方老兄传达一下我的意思。”雒龙生派自己的人去汉口,是心腹容易引人注目,不是心腹又难以放心,怕方庆明不信任,所以才选择亲自暗中会见白落秋,请他帮忙传信。白落秋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不仅有整整齐齐一叠银票,还有一封密封信件,他没有多看,直接合上。“到了汉口,等方巡阅哪天也这么见我的时候,我会把这个盒子原封不动地给他,至于生意成不成,具体怎么做,那是两位的买卖,我就不知道了。”“白老板果然聪慧无双,那就麻烦你了。”雒龙生听出白落秋的疏远之意,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更加高兴,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态度。见目的达成,雒龙生没有拖延,示意手下人送客,当白落秋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再次开口。“对了,白老板,我有个事一直不清楚,既然今天见到了你索性问问,向先生一家的事……你知道多少?”白落秋目光一凝,旋即恢复正常,他回头看向书桌后的中年男人,却看不出对方到底知道了什么。白落秋定了定神,语气平淡地说,“去岁民国建立之际,向先生全家共亲朋十六口人遭人毒手,一夜灭门,大火烧的几里地外都看得见,这事早就传遍了全国,雒巡阅不会不知道吧?”“唉,向先生一心为国为民,却遭此惨祸,我怎会不知道。”雒龙生大为感叹,“向先生一家尸骨未寒,那些藏头露尾的东西却还逍遥法外,我每次想到这里,都恨不得手劈了他们!”“白老板,当年在京中你与向先生关系很是亲密,你当真不知道……向家那夜真的没有人存活吗?”雒龙生摸着胡子,笑呵呵的问,话里全是未尽之意,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谁不是人精,他看似在替向家打抱不平,其实只是想从白落秋口中套取消息,探究向颜林可能遗留下的东西罢了。白落秋早就料到了雒龙生的目的,丝毫不乱,“那天晚上是团圆夜,向先生一家和来京城投奔他的妻族都在宅内,歹徒暗中潜入杀死向家包括仆人在内的十六口人,纵火烧尸,后来清理火场时,尸体的数目身形都对的上号。”“雒巡阅就算有怀疑,也不该问我,我与向先生不过是艺人与观众的关系,我们交情虽然不错,但整个京城比我和向先生关系更不错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要是我们这些人都知道些什么,那恐怕也早就不是秘密了。”“白老板不要多心,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事罢了。”雒龙生本就本指望真能问出什么来,见白落秋说的有理,只好遗憾地暂时放下这件事,示意他可以走了。白落秋暗中松了口气,伸手去开门,然而他的手刚搭上门把手,木门却突然人被从外推开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