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奶奶这一番话,先不许他辩解自己是否偏心,基本是先定了他的错再分析。
明元帝眼底晦涩,看着元奶奶,“愿闻其详!”
元奶奶慈爱地道“老身仗着多吃几年的饭,说话肆无忌惮,先请皇上宽恕冒犯之罪。
太子是储君,您的儿子,您就是叫他吃些苦受点委屈,大家顶多心疼一下,可都不敢与您计较,因为大家都理解您是君父,您一定是为他好的。
可这次您所伤害的是太上皇和褚首辅啊,他们两人为了北唐的江山,熬白了最后一丝头发,而且最错的是您把扈妃娘娘和十皇子都牵扯下去了,再一次在太上皇面前印证了您的偏心,因为太上皇与您说五座城池的事,是国事,是对北唐未来二十年三十年的筹谋,而您着眼于不可委屈了十皇子,您说的是家事。
您为了家事,罔顾国事,若身份转换,您处于太上皇的位置,太子处于您的位置,您是否会恨铁不成钢?
您要记得,您除了是扈妃的皇上,您还是天下人的皇上啊。”
明元帝怔怔地看着她,“说下去!”
元奶奶道“您说太上皇偏心,只喜欢太子,不喜欢十皇子,那是您把太上皇看做了家中老人,但他很多时候,是处于北唐太上皇的身份,所以他与您议论国事的时候,对您一样是君父的身份,对两位孙儿,也只看是否对北唐未来发展有利,至于私下里,不议论国事的时候,太上皇是否有亏待十皇子?”
明元帝想了想,“若撇除此事,倒是真的没有亏待,只是……”元奶奶微笑,“只是没有特殊对待,特殊的宠爱,对吗?
因为您看重扈妃和十皇子,便认为人人都该宠着他们母子,您才会高兴,这点其实老身可以理解,老身偏爱太子,所以,老身也盼着人人都和老身一样偏爱着他。”
明元帝看着她,“所以老夫人是明白人。”
元奶奶继续微笑着,“但老身偏爱太子,是因为知晓太子为家国天下尽心尽力,不辞劳苦,从民生国事到与北漠的战事,太子是拿命来尽忠,百姓对他的尊重,不因为他是太子,而是因为他这份忠肝义胆,他的民望,是一点一点地积攥回来的,用命积攥。”
明元帝眼底有些动容,“朕知道,所以朕很庆幸,太上皇坚持立了他为太子,朕以他为傲。”
“是的,身为太子的父亲,您是该骄傲,太上皇也为他骄傲,您与太上皇为那五座城池争持不下的时候,您说本可以给十皇子赐更富饶的城池,那反过来,太上皇若只是为了赏赐给皇孙,一样是可以赏赐更富饶的城池,为何偏要与您争夺这五座城池呢?
皇上以为如今宠着十皇子,是真对他好么?
可有想过,您的偏宠会否导致他性情偏差?
甚至为北唐以后埋下祸端?”
明元帝浑身一震,看着她,“是不是太上皇曾和夫人说过什么?”
元奶奶点点头,“没错,老身与太上皇私下聊过,他的愤怒,来自于您的公私不分,把国事压低到家事的层面上去,他肯定您在治理北唐这些年的政绩,但他年纪大了,他希望您能更好,因为他不可能一直站在身后帮您事事周全,他希望您不偏心,因为太子名分定了,要巩固太子在朝中的地位,需要您信任与适当的放权,一如他这些年对您的放权。”更新最快 手机端:
明元帝心头渐渐明晰,“太上皇可还说了什么?”
元奶奶轻声道“他希望您看到太子。”
“看到太子?
什么意思?”
明元帝错愕。
元奶奶眼底有热切的神情,“看到他,看到他所做的一切,从一个父亲的身份,看到他,他得到的赞赏可以来自于君王,但更多时候,希望来自于父亲。
皇上,太子是您的儿子,那出色的年轻人,是您的儿子啊,您需要真正地为这个儿子骄傲,而不单单只为太子骄傲。”
明元帝觉得血液里有一簇火焰,慢慢地行走在四肢百骸里,老五……他脑子里闪过他坚毅的面容,他的言行举止,他的行事果断,他的聪慧才能,他的决断英明,他的儿子啊。
“他是您亲自下旨定下来的太子,不是太上皇。”
元奶奶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站起来福身拜下去,然后转身离开!明元帝闭上眼睛,这两三天里头的事,一直在他心头交织,他有他的委屈与不甘,也曾反思自省,但是,老夫人这一番话,让他如醍醐灌顶,整个清醒过来了。
但与其说这番话是老夫人说的,其实是老夫人替太上皇过来转达,太上皇依旧没放弃他。
他眼底渐渐生了雾气,猛地站起来,“摆驾乾坤殿!”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他跪在乾坤殿外,对着殿中磕头,“儿臣前来请罪,儿臣已经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请父皇息怒,请父皇宽恕,请父皇准许儿臣入殿!”
半晌,殿中传出太上皇沉沉的声音,“到偏殿等孤!”
明元帝站起来,眼底难忍泪水,一手擦去,大步往偏殿而去,在外头侯了一下,宫人出来相请,他推门进去之后,直奔太上皇而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太上皇的面前,哽声道“父皇,儿子错了!”
太上皇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皇帝,心里头也是百感交集,是他让老夫人过去的,也是他让老夫人转告他那一番话,他心里是笃定了,若他怪罪老夫人说这番话,那父子之间,就不必维系了。
但若点醒了他,对北唐未来是有利的,他还是北唐的皇帝。
明元帝悲痛激动落泪的时候,浑然不知,太上皇曾生过废帝的念头。
“你起来吧!”
太上皇缓缓地道。
明元帝嘴唇翕动,看着太上皇,不愿意站起来,依旧哽咽地道“父皇,儿子真的错了,大错特错,儿子让您失望了。”
“你说,你错在何处?”
太上皇看着他。
明元帝满心灼痛,后悔不已,“儿臣错在国事家事不分,儿臣错在因偏宠却罔顾大局,错在对几个儿子都摆出了君王的姿态,疏远亲情,却偏又对小老十只摆出了慈父的态度,不让他从小知道敬畏君父,从而肆意妄为,胆大包天,儿臣意识到错了,儿臣对扈妃的专宠导致后宫失和,伤透了陪伴儿臣多年走来的嫔妃的心。
儿臣对小老十的偏宠,也导致他性情扭曲跋扈,使得他们兄弟之间失去亲和信任,甚至,会为北唐以后埋下祸端。”
太上皇眸子紧锁他,哑声道“希望,你是真知道问题所在。”
“儿臣知道!”
明元帝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太上皇,“儿臣也总算理解您昔日您说的一句话,当了皇帝,那就再没自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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