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巡南地大物博之极是月娘从未见过的,就比如同样的酿酒,出名的除了巷酒老家,只有漠北的烈酒和西疆的葡萄酒可以媲美,这里的酒清亮绵长柔润,可以做各种酒的底酒,比如夫人小姐爱的桃子梅子果酒,或者文人雅士爱的薄荷酒,都是不错的调酒。

卉娘大姐姐嫁人前一晚上,叔父拿出了埋在树下的女儿红,在战场上铁骨铮铮的七尺汉子红了眼眶打开了封口:“没想到我也要喝我姑娘的酒了”

清娘抽抽噎噎的哭喊,手里姐姐的衣袖已经皱皱巴巴不想样子:

“我不…我不要姐姐…走…姐姐…姐姐姐姐求求你…你别走…”

卉娘清秀的脸上浮现痛苦不已的神色,挣扎道:“清娘,我们女子这一生是注定没有家的,以后你要懂事些了”

“祖母,卉娘姐姐走的那样远,也许我再也见不到卉娘姐姐了,我想把我的一套金丝嵌和田玉花冠给卉娘姐姐添妆”月娘脸蛋趴在祖母的膝盖上,有些闷闷不乐的。

虞老夫人摩挲着小孙女的头发,有些唏嘘的说:“卉丫头是走的太远了,漠北苦寒,用不了那样精细的花冠”刚说完就看见小孙女有些挫败的眼神,虞老夫人又慢慢说:“我们七丫头不是有几张嫌厚重的皮子嘛?依祖母看,那样就好得很呢”

月娘眼一亮,脸颊两只小梨窝若隐若现的,声音也轻快了好多:“还是祖母想的周到,那几张皮子又防风又暖和,毛色也鲜亮,卉娘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若说卉娘上车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能就是祖母始终没有出来,看着从小玩到大的姐妹,看着眼含热泪的爹娘,熟悉的街道到处喜气洋洋,那个倔强的小老太太就是不肯出来,卉娘掀开车帘,因为上妆而显的妩媚的脸蛋悲悲切切,想到小时候爹爹忙于政事,母亲和婶婶又整日忙碌,都是祖母拿了糖果哄她,从呀呀学语到嫁人,在忍不了悲伤,也不想顾及礼法了,她撤下盖头,高声泣喊道:

“此去山重水复路途迢迢,还忘祖母千万保重身体,不孝孙女林卉拜辞祖母!”

“新娘子,别耽搁了好晨光,快捡起盖头”喜婆婆有些唏嘘,但奈何主人家交代了不能延误,也只好催促再三。

卉娘低头凄苦,正想捡起窗户上的盖头,一只苍老又熟悉的手捡了起来,她记得那只手,曾经牵过她去摘花,也曾教过她研习女学工课,一颗圆滚滚的泪珠落在手上,视线变的昏暗,她只能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说:

她看不见祖母的眼泪,祖母看不见她的孙女,自此以后,千山万水,天各一方。

马车带着林家的长女,林老夫人的孙女,林叔父婶婶的女儿,清娘的姐姐,那个温柔稳重的女孩子就这样轻飘飘的走向远方的漠北。

月娘拉紧了祖母的袖子,终于明白为什么祖母的苦心积虑,她无祖母不能长大,祖母无她不能终老,看着车轮滚滚,白发苍苍的姑祖母,痛哭失声的婶婶,立在后面帐然若失的表哥,她拼力向远方喊到:

“表姐,祝你长歌有和,独行有灯,日有小暖,岁有小安,长乐无忧!”

车里伸出一只手,手上是她送的绿宝石金丝扭手镯,在初夏的阳光下温润动人。

俗语说“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又有人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椿娘要坐上简陋的婚车草草从后门出去,就在马上迈出朱红大门时,她竟然看到那个素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妹妹来送了她,桂娘穿的很单薄,站在门旁仿佛一道影子,椿娘自嘲的一笑,便扬声笑道:“八妹妹,你送我一程你娘知道吗?”

桂娘紧紧捏着一个残破的荷包,许久,递给四姐姐,低声喃喃道:“四姐姐,这是我捡到的,我没成想害了你”

椿娘微微一愣,犹豫片刻令轿夫停下,喜婆婆接过了荷包,上面依稀可见半只栩栩如生的鸳鸯和残损的诗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椿娘不自觉的笑出眼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虞孝椿竟然识人不清,把家鬼和胀鬼认做姐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七妹妹!我祝你今生今世!三生三世!都是没爹没娘的肮脏货!我…唔……”嘶吼着的新娘开始挣扎,撞的车厢微微摇晃。

喜婆婆赶紧用帕子堵住了新娘子的嘴,匆匆拉上车帘,轿夫很惶恐的飞快走了,只留下迷茫又惊恐的桂娘

桂娘对于四姐姐的突然暴起还心有余悸,四姐姐曾经娇美明媚的脸已经消失不见了,那张苍白瘦削又鬼魅妖艳的脸,吐出带着唇脂的帕子嘶吼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郎!你好狠心啊!父亲!母亲!我不要嫁人!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你们都该死!该死啊哈哈哈哈哈哈!我要杀了你们哈哈哈哈哈哈!都下地狱陪我哈哈哈哈哈”

喜婆婆不敢在妄动,只好一边小跑一边低声劝慰:“姑娘!姑娘!姑娘可不要说丧气话…大喜的日子…”

马车终于消失不见

“真是大快人心啊,是不是?”

桂娘惊恐的往后看去,是曾经木人人一样的五姐姐,还有已经怀孕的周三娘,两个人同样的枯槁,穿了相似的黛蓝裙子,宛如行将就木的死人。

周三娘摸着肚子,咯咯咯笑道:“蔓娘,你该吓到八妹妹了”

蔓娘有些寡淡的脸在晨光下模糊,她说:“多谢八妹妹,你真是个好姑娘…”

桂娘眼前开始发晕,世界在她眼中缩小又放大,直到闭上眼,一滴眼泪悄然落下,喃喃道…

“七姐姐,你好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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