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少女略微模糊的面容如雪般白皙,再不见眉心那处碍眼的红色族纹。
“仙人,您的大恩,我一定会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江载月用力握住了眼前的雪白腕足,冰凉柔软的腕足在她手中微微晃动,像是想要抽身而去。
不想放过这么难得的可以进一步拉近关系的良机,江载月热情地拿出了方师兄刚刚送过来的酒。
反正她不敢喝陌生人送来的东西,不如拿来借花献佛,顺带着让仙人帮她试试毒。
“我第一次进入宗门,就遇到了您这么宽厚仁爱的仙人,可惜我身上没有什么好报答您的宝物。这是一位师兄刚刚送过来的酒,仙人要不要尝一下?”
少女清丽的面容上,浮现出如沾染着朝露的昙花般的澄净笑容。
雪白腕足顿了顿,似乎不擅长推脱别人的好意,最后还是慢吞吞地靠近她举起的盛满酒液的碗中,如同蜻蜓点水般沾了沾酒水,温和地劝道。
“这种灵酒,凡人喝多了,身体会经受不住。最好莫要贪杯。”
江载月有点恍惚,多少年了?
她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么温馨的正常人之间的对话了。
“我记得了,仙人。以后若是您无事,我还可以找您说话吗?不需要您回应,我对着天上说话,您都能听得到吗?”
见雪白腕足上下点了点,江载月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以后她再也不是没有靠山的野人了!
郑五以后要是敢拉着他二叔找她麻烦,她也能让他再感受一下被大佬教育的滋味。
不过她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有再强留祝仙人,少女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靥如花地朝雪白腕足晃了晃手。
“晚安,仙人。”
雪白腕足轻轻点了点,像是回应着她的话语,离开时还不忘礼貌地帮她关上窗户。
简单的洗漱后,江载月安心地躺上了床,睡了十几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当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她朝气蓬勃地起了床,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热情地向天上垂下的雪白触须们招了招手。
“仙人,早啊!”
雪白腕足轻轻晃动,似乎回应了她的问好。
江载月深深吸了一口窗外清新的空气,沉暗的山林逐渐染上亮丽的朝辉,像是预示着她即将开启的全新人生。
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是,她额头有一点说不出的痒意。
大概是昨天夜里被蚊子咬了,江载月记得自己半梦半醒间挠了许多次,都没有办法完全止住这股异样。
难道是消除族纹的后遗症?
想到这里,江载月顿时清醒了过来,她拿过铜镜,仔细端详自己额头上的异样。
可当她贴近看清铜镜中自己的脸时,江载月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错觉。
她额头中间那鼓鼓的,像个从地里生出的雪白笋尖,又有点像是独角兽的顶角,仔细一看更像雪白腕足一样微微透明摇晃的凸起是什么?!!
江载月丢下手中的铜镜,第一反应就是向窗外探出身。
“仙人,仙人,救命啊!”
雪白腕足从天穹上快速垂落下来,环绕着巡视她的周围,镇定缓慢地问道。
“是‘小江’出现了吗?”
江载月没有心思给他编谎,她一把抓住雪白的腕足,让它看向自己的额头。
“仙人,您看到了吗?我头顶上长出来的是什么?!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这时,雪白腕足的主人似乎才注意到了她头顶的异样,他似乎也有些惊异。
“别动。”
江载月感觉到雪白腕足轻轻碰了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感觉渗入她头顶的肌肤,有一种大夏天贴到冰块上,整个人都清凉下来的轻松感觉。
它应该是在给她检查病灶。
江载月也很快冷静下来,困扰她十几年的族纹都能被仙人轻松解决,这点小问题难道能难得住仙人吗?
果然,一道温柔平和的声音很快在她耳旁响起。
“好了。”
江载月高兴地举起铜镜,只见她额头上小角似的透明凸起——
变成了一条细长的,轻轻晃荡如水母触须的腕足。
江载月:???!!!
这个“好了”,不是把她的病治好了,而是让病魔茁壮成长,战胜她好了的意思吗?!!
“仙人,这是什么?”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头上长出的那条细长腕足。
雪白腕足轻轻握住了她的透明长触,触碰的地方传来酥酥麻麻的舒适摩挲感,他温柔安慰她道。
“你的道体虽然现在只长出了一条道肢,但不必过于忧心,只要精心养育,还会养成更完整的道体。”
不要把她额头长出一条触手,说得像长出了一朵花,养养还能长出更多这么轻松啊!
江载月陡然有一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不祥预感,她含泪问道:“仙人,道肢是什么?道体又是什么?我以后还会长出很多条……这个吗?”
十数条雪白腕足接连探入她的房间,快要将她的窗堵得严严实实。
“修道观星,每个修者观星所见之景不同,领悟出的道体自然各不相同,又分为道身与道心两部。”
“修者在观星中明晰自己的道心,道心越坚,养成的道体便越臻于完全,道肢是道体的部分,也可窥道体一斑。”
“你如今长出的道肢与我类似,应也有与我一般的道心。不必害怕,你日后定会长成我这般的道体。”
他这话一说,谁能不怕啊?!
她宁愿当回微波炉,也不想长成触手怪啊!
看着涌进房间,将她重重包围的雪白腕足,江载月咬牙切齿地答道。
“仙人,我,我真的太感动了,您能不能让我先静一静?”
雪白腕足体贴地拉来一处凳子,放在她身后,示意她可以坐下休息。
江载月没有理他,她鼓起勇气,重新拿起铜镜,然后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那条腕足。
软软的,碰起来有点像透明的冰粉,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她的手稍一用力还能从中穿过。
祝烛星安慰她,这是还没有长成时的样子,等长成了就会好看许多,还会十分有用。
江载月默不作声地给自己做了一段时间的心里建设,等看到它飘动的样子,眼中还是慢慢失去光亮。
它竖起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可以去演真人版的天线宝宝。
而它垂下去的时候,江载月又感觉自己的额头像插了根水管,很快就能放出昨晚她求他治病时,脑子里进的水。
她真傻,真的。
她单知道吴师叔的治疗法术有后遗症,没想到祝仙人也这么不靠谱。
事已至此,江载月努力从悲哀的情绪中走出来,她找回了一点理智,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祝仙人,别人能看到,我的……这条道肢吗?”
祝烛星似乎意识到了她对道体的抵抗,温声安抚她道。
“它与你的神魄相连,只要你收入神魂中,旁人没有动用搜魂之术,是看不到的。”
江载月勉强得到了些安慰,连忙追问道:“那我要怎么把它收回神魂里?”
雪白腕足轻轻握住了她水母似的透明小触须,江载月再度感觉到了昨天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的那种奇怪的痒意。
刺挠,真的好刺挠。
她想要伸手挠一挠额头,却被雪白腕足温柔而不容抗拒地卷住手腕。
“它与你的神魂相连,并没有真正触碰你的躯壳。再忍一忍,慢慢就会习惯了。”
似乎是为了缓解她的难受,又一条雪白腕足轻轻贴上她的额头,它一点点将她额头上的透明腕足推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江载月感觉好受了许多。
她看着铜镜里自己恢复正常的面容,终于长松一口气。
“仙人,我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可贴在她头上的雪白腕足刚一离开,那种如附骨之疽的麻痒感又卷土重来。
“仙人,救命!”
江载月连忙抓住刚离远些的雪白腕足,将额头往冰冰凉凉的腕足上用力压了压。
但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她大脑快速运转,一边将贴着的腕足当冰袋麻药使,一边严肃地试图和祝烛星探讨道。
“仙人,您可以像昨天消除族纹一样,帮我消除这条道肢吗?我已经认真考虑过了。其实我也不一定要长成和您一样这么威武的道体,我其实更加喜欢自己原本的人形……”
雪白腕足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还有一条腕足温和地搭在她的肩上,拍抚着她的头顶,如同大人安慰着一个不懂事的,胡言乱语的孩子。
“道体,方才是你日后的真身。你还没有开始修炼,不要过分损耗自己的神魂。道体若是有损,愈合时会更加难受。”
“我可以多陪你几日,等到你习惯了,我再离开。”
“仙人!”
江载月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冰袋”,“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可一低下头,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时,江载月看着那从满值跌下了99的精神健康值,心中一凉。
只长出了一条道肢,她的精神健康值就跌落了一点,而且一直没有回复的迹象。
那等她完全长出所谓的完整“道体”,精神值越来越低,她岂不是就要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这位从一开始就藏头露尾的“祝仙人”,还有这个连弟子试验都如此诡异,会让人长出触手的宗门,真的不是什么妖魔培育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