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格·多恩抵达乌兰诺战区时,洛肯相信荷鲁斯一定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在战略大厅中讨论最后的进攻时,荷鲁斯在战事本身之外,感谢多恩的协助,并询问了罗格·多恩为何突然想到要带着三个大连,参与到乌兰诺胜局已定的事务之中。
“我不是不想你过来,我的兄弟,”荷鲁斯露出一个笑容,他的双手轻轻交握在一起,左手大拇指摩挲着右侧拇指的手指根,“只是我觉得也许帝国之拳会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这儿只剩最后一战了,何必千里迢迢地带着你可敬的军队赶来呢?”
罗格·多恩看了荷鲁斯一眼,和他一同坐下:“帝国之拳不会玷污影月苍狼的荣誉,荷鲁斯。”
“我可没提这件事!”荷鲁斯照常夸张地摊开手,做出一副有点儿委屈的模样。多恩继续盯着他,直到荷鲁斯脸上的笑容一点一滴地消散。
“你不能告诉我。”荷鲁斯低沉地回应了多恩的注视。
“我未获许可。”
荷鲁斯默然地低下头,近日数场战役带来的喜悦荡然无存,那些时常在他心中蔓延的忧虑和担忧再度涌起,如同在耳边发出火焰灼烧的细碎响声。他立刻意识到这声音是在他梦中回荡的黑色太阳之焰的回响。
“是我想的那件事吗?”荷鲁斯问,“我只能想到那一种可能。”
多恩皱了一下眉:“为了避免语言间过度留白带来的误会与猜测,我希望你能完整地指出你想的是什么。”
荷鲁斯轻轻呼了一口气,正要让今天当值的洛肯、阿西曼德、艾瑞巴斯和一些负责文书工作的文员离开,站在多恩身旁的人就掀下他的灰色兜帽。
现身者的那张脸孔让荷鲁斯的表情瞬间紧绷。
“马卡多?”荷鲁斯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也来了?”
帝国宰相抬起头:“就是你想的那一种可能,荷鲁斯·卢佩卡尔。已是你担任职责之时。完成伱的战斗,荷鲁斯,在那之后,你会得到你的桂冠。”
荷鲁斯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或许真实的闪电打在这位领袖伟岸的身躯上,都不会带来如此长时间的静默矗立。
他站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严肃:“我会做好准备,摄政。”
他极少对马卡多表现出敬意,不,他此时尊敬的对象并非帝国宰相本人,而是由宰相传递意志的那个人。
马卡多微微点头:“他会很高兴看到你准备好了,之后,你会在典礼上见到他。但在那之前,你们先前约定的最后一次佯攻将改为由多恩负责。”
多恩转过头,为马卡多突然的调令而稍显意外,但这终究没有让他磐石般的面孔泛起太多波澜。
“那么,你需要和我介绍你先前与帝皇制定的策略,荷鲁斯。”他说。
“不,等一下,”荷鲁斯不安地说,绕开桌面向前走了一步,视线在多恩和马卡多之间徘徊,“帝皇为何不能来?这是他的命令吗?”
“我想,这确实是帝皇本人的命令。”多恩说,他的嗓音出乎意料地并没有他的外表那样刚硬,如果那之中带着某种安慰,洛肯希望不是自己听错了,“相信你的父亲,荷鲁斯,他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安排。”
“我只是担心……”荷鲁斯咽下他未说完的那几個字,“我想,过一会儿也许我该去看看他。”
“至少一天之后,”马卡多出声提醒,“你的父亲有自己的事需要忙碌。”
荷鲁斯的嘴唇动了动,洛肯相信他一定有一句未尽之言在舌尖呼之欲出。
“我明白了。”他深沉地看了一眼宰相,“去达成你来到这儿的目的吧,马卡多。如果你需要一条船以便前往帝皇的旗舰,我会提供它。”
随后,荷鲁斯就对着马卡多别过脸,对多恩做了一个手势,邀请他暂且留步,继续讨论新增的战斗任务。
“洛肯,过来,既然我们的战友换成了帝国之拳,你的连队也可以补充到对乌拉格高塔的进攻里,”荷鲁斯打起精神,“梅萨蒂小姐,你可以继续用你的记录笔了。剩下的……算了,谁迫不及待想出去休息,就离开这儿吧,想要留下的也可以,让机仆再带一些饮品来。”
——
洛肯在靠近走廊拐角的时候提高了警惕,这帮助他躲过了托加顿无趣的扑击。准确而言,当洛肯看见帝国之拳的传奇战士西吉斯蒙德还有他们的另一位连长在场时,他收住了力气,没有按照他们平日里的打闹,给托加顿来一个过肩摔式的诚恳问好。
“这位是第一连长西吉斯蒙德,”阿巴顿介绍道,“还有三连长艾弗雷德。”
“我听说过你,加维尔·洛肯,”西吉斯蒙德说,“四王议会对你评价很高。”
“我很荣幸。”洛肯严肃地说。
“好了,透露一下荷鲁斯大人和多恩大人都聊什么了?”托加顿拍了拍洛肯的肩膀,“我也很好奇帝国之拳究竟来这儿有什么秘密任务,西吉斯蒙德一个字都不肯说。我以为他们都半只脚埋在泰拉的地里,成天只顾着修泰拉的城堡呢。”
“那是必要的防御,”西吉斯蒙德说,“王座世界的安危将永远被放于第一位进行考虑,这是帝国疆域安定的核心。”
“我还以为安定的核心是军队,”阿巴顿说。
“军队总有退役的一天,等到乌兰诺被我们啃进嘴里,再用上可能十几年清扫银河,大远征就差不多结束了。”托加顿笑了起来,“天下领土尽归帝皇之手,人类之主制百万世界于治下。那是一个和平的时代,你知道忆录使那边天天用什么词吗?”
“黄金时代。”洛肯说,想起梅萨蒂上次和他分享的那些记录。
“军队不会退役,”西吉斯蒙德的目光在三个影月苍狼脸上依次划过,“我们为战斗而生,而战斗的目的同时在于开疆拓土和守护疆域。只要群星之间一日敌人尚存,战争就永不停止。”
托加顿用拳头轻轻顶了一下西吉斯蒙德的肩膀:“你可以乐观些西吉,人要有一个梦想。如果是阿库尔杜纳在这儿,我保证他会陪我们一起畅谈退休后周日到底去哪个酒馆吃茄汁焗豆。”
“什么是茄汁焗豆?”三连长艾弗雷德问。
托加顿一噎,意识到向两个这辈子没摆脱过冰天雪地和泰拉贫瘠的物资环境之人,解释一道菜将难过布置一场战局。
“但战争的烈度将降低,”另一个人说,他的声音动听而轻柔,但真正吸引了在场几人的是来者的身份。
“我们将不再如现在一样,拥有足以施展能力的对手,”艾瑞巴斯说,“我们必须经历的战争将变得有限。这是帝国的稳定和繁荣必将带来的现象。”
“怎么,失望于没有更多东西可以烧了?”托加顿挑起眉毛,“没有理由到处降下天火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艾瑞巴斯有礼地回答,将自己放到弱势的位置上。
托加顿不快地耸肩。
洛肯知道他们的矛盾已经产生了一段时间,托加顿坚持认为艾瑞巴斯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他对净化和毁灭没有兴趣,”托加顿说过。“当那些狂热的怀言者砍兽人砍得眼睛发亮的时候,艾瑞巴斯连高兴都没有多少。我怀疑他究竟有多相信他嘴上说的那一套。”
“那不是好事吗?”洛肯当时回问道,“哈尔哈拜特需要一个理智的团长。”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下达的每一道屠杀令都是出于理智而不是狂热,”托加顿低声说,“但一个真正的出色的理智之人应该像你一样,天天跟父亲唱反调,忧心忡忡地害怕他犯错,而不是——”他把声音压得更低,“用人命去讨原体的欢心。”
那时,洛肯给出了一个不赞同的回答,“或许他只是忠诚于洛嘉的命令。”他说,但自那以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艾瑞巴斯的举动。
西吉斯蒙德打量着艾瑞巴斯。“战争将继续贯穿人类的历史,就像它以前完成的那样。但战火将被限制,仅仅燃烧在黑暗的边缘。但在你们眼中不同。一个未受教导的灵能者就足以招来一场灭绝。”他低声说。
洛肯怀疑这是怀言者过去在帝国之拳面前做过的事。
“我们有评估风险的方法,帝国之拳,我们闻得到异教徒的气味。”
“全部基于原体洛嘉·奥瑞利安为你们做的担保。”
“也基于奥瑞利安大人的意愿,”艾瑞巴斯微笑,“为了帝皇。”
“基因原体不应当成为你开脱的借口,”西吉斯蒙德锋锐地说,艾弗雷德惊讶地看着第一连长,显然西吉斯蒙德的执着对他而言也堪称罕见,“屠杀换来的功勋不应当成为你晋升的理由。”
“我们先确保这场讨论前半部分的完成,”阿巴顿说,“我是指,先获取全面的胜利。”
艾瑞巴斯顿了顿,回答:“这其中不存在疑虑。”
“所以……”洛肯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引人注意的词,等着别人来问。
“哦,对了,所以荷鲁斯大人和多恩大人都聊什么了?”托加顿收回搭在洛肯肩膀上的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他们要在乌兰诺修帝皇行宫吗?就像佩图拉博大人跑去尼凯亚修了个大剧院一样?听说那儿要召开一场智库大会,千尘之阳那边天天都在图书馆和大教室备课……”
“你跑题了。”洛肯忍不住提醒。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们是来修建建筑物的?”西吉斯蒙德不解地提问。
“难道不是吗?”
西吉斯蒙德不回答,这让托加顿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神秘微笑。
“不会真的是来修行宫的吧?”他问。
“多恩大人和荷鲁斯大人没有提及,”洛肯忍不住打断了托加顿,否则他觉得自己根本找不到开口的时机,“他们只是在谈论接下来的战斗,我们需要一同进攻乌拉格的堡垒星球。”
“所以你们要做好准备,”荷鲁斯·卢佩卡尔说,从后方走来,左手揽住了洛肯的肩膀,右手依次拍了拍托加顿和阿巴顿,“而不是聚在走廊上讲我的闲话,战士们。”
与他一同走来的罗格·多恩沉默了一秒,犹豫着把手搭在西吉斯蒙德的肩膀上。
“明白了,狼神。”阿巴顿严肃地说,看起来正考虑给狼神敬个礼。
“哦,”荷鲁斯笑道,“去战场上和我说这句话吧,伊泽凯尔。”
——
“还有多久?”马卡多问,低头注视着他眼前的棋子。
“十年。”他对面的人回答,“前五年内,我需要你继续检查并监控我,在你不能确定我的状态时唤醒我。随后,如果有必要,我将前往银河边境运用力量;否则,我将进入王座厅。”
“你不觉得——”马卡多忍不住抬起眼睛,将手中的棋子放下,他几乎捏碎了它。
在他对面,帝皇坐在那儿,穿着一身粗布的灰袍,深色肌肤上残留着与自我的一部分争斗带来的憔悴,而那双漆黑的眼睛,马卡多看见它们如此明亮,对未来堪称顽固的热切期望如火光照亮了帝皇的眼睛,而马卡多却觉得如此身心俱疲。
“太早了?”帝皇问,把一枚棋子推向棋盘中央,“太冒险了?”
马卡多愤愤地把棋子敲在桌上。
“你带着问题寻求我的答案,马卡多,我将它给你了。”帝皇微笑。
“我只是……不明白。”
“什么?”
“我不明白你怎么敢这样做。”马卡多咽了一口口水,“我不明白你计划了多久,其中又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你甚至不能时刻保持清醒,想一想我昨天看见你时的心情!”
“你在害怕。”
“也许。”
“害怕什么?”
帝皇向前倾身,靠近马卡多,逼迫他直视他。他高大的阴影将马卡多的手遮挡在下。
“你的失望。”马卡多说。
“不是我的失败?”
“不是。”马卡多咕哝着。
帝皇向后坐直。
“我见过我的失败。”他轻声说,仍然注视着马卡多,“那时我并不失望。相反地,我很高兴我能在踏上行程前看见它。”
“什么意思?”马卡多情不自禁地问。
帝皇微微摇头,视线移向门外,“进来吧,荷鲁斯。”
荷鲁斯步入室内,眼睛快速扫过马卡多和他们桌上的棋子,最后停留在他敬爱的父亲身上。帝皇侧过身,与他的首归之子双目交汇。
马卡多等着荷鲁斯来关切帝皇的状态,他已经知道在天龙星区发生的意外事件。荷鲁斯·卢佩卡尔能够撑到战役的尾声再来刨根究底,这对于这位原体而言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但荷鲁斯径直走上前来,单膝下跪,从腰间取出一张连着细长纸条的红蜡印记,双手呈给帝皇。那身狼皮披风的尾端在地面上展开,如同一面厚重的旌旗。
“父亲,”他说。“我向你临战立誓。”
帝皇接过纸条。
“吾儿。”他轻叹。“我见证你的誓言。”
荷鲁斯抽出腰间的长剑,一同递给帝皇。帝皇把利刃平举,与荷鲁斯的脖颈持平,展开纸条,诵读荷鲁斯亲笔书写的文字。
“荷鲁斯·卢佩卡尔:你是否愿意为背弃吾之光辉者挥刃死斗,为不若汝等强大者举剑坚守,为人类的光明未来奉献自我,为在黑暗银河中挣扎求生者永恒长战?”
“我愿意,我发誓如此。你的光辉在哪儿,我的双眼就在哪儿;你去往何处,我跟去何处;你的剑所指的方向,是我灵魂的唯一道路。今日如是,日日如是。”
荷鲁斯抓住帝皇所举的剑刃,从剑肩划至剑锋,鲜血从他的掌心涌出。他接过自己的誓言纸条,用血浸湿了它。
帝皇为他将蜡印固定在胸甲上。荷鲁斯站起身。
“谢谢你,父亲。”他朗声说,灿烂地笑着,“我还有一场仗要打,一周后出发。”
牧狼神归剑入鞘,转身离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