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州城中一片肃杀,虽然再有几天就是除夕佳节了,但红莲军的尚处在缺粮少衣的环境下。
每日的军粮供应只有正常情况下的一半,即便是这样,也维持不了多少时间。
而城外的则热闹的多。
城前的空地上,敲击声叮叮当当的一直响个不停。
许多攻城器械就在营前打造,工匠和士卒们忙的不可开交。
城头上红莲军看着官军正在打造这些器械,也是恼怒不已,就在营前打造,无疑是告诉城里人我在造器械,造好了就打你。
红莲之中有些人早就安耐不住了,想要出城去把这些东西烧毁,让官军白忙活一场。
要是能成,还会提升己方的士气。
但薛巨鳞把手指往城东大营的两边随手一指,就让这些求战的人泄了气。
两侧分别有一支千人以上的骑军在游曳巡视。
而且薛巨鳞通过眺望也发现,营中就有披甲士卒在待命。
虽然看不清数量,但只要红莲军真的敢出城去焚烧攻城器械,官军立即就能组织起一直数千人的精锐迎战。
一旦双方交手,出城的红莲军想要脱身可就难了。
至于夜袭,同样不靠谱。
因为夜间,营前灯火通明,无数的火把照耀的城前恍如白昼。
昼夜轮流打造!
“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这就是在跟咱们示威,他娘的这傅津川...”
方蛟看着城下,颇有些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示威,首先得有威。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势,看不见,但能感觉到。
每一锤子好像敲进了城头守军的心里。
城头上的方虬眉头紧皱,面色寒冷,似乎有心事,他从来会跟兄弟方蛟一样行事说话。
因为他是红莲道的圣公,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不能抱怨。
兄弟两个从城头上下来,方蛟问道:“兄长还在想无归和尚说的事?”
方虬看了看兄弟,没有否认而是反问道:“你认为我们应该走这条路,去陇右吗?”
方蛟摇了摇头:“不知道。大哥说要去就去,大哥说不去咱们接着跟朝廷耗下去,这天下之大,总有咱们兄弟容身之所。”
方虬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能只考虑你我兄弟,我们是身手过人,只要想走,随时可以走,可这七八万人怎么办?”
方蛟道:“生死有命,成败由天,还能怎么办?事情真到了哪一部,总不能大家一起陪葬把?能走当然是要走的,人活着还有机会做些事,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就像当年咱爹,能突围不也不走,陪着那些人最后一起死在了贝州,当时我只有十几岁,大哥你也刚二十,若是咱们当年一起死了,哪还有今天?”
方虬听了兄弟的话,眉头皱的更深了,却没有说话反驳。
因为他清楚,他这个兄弟说的一点都不错。
也清楚他说得出,也能做的道。
事情真到了最后一步,到了身死军败之时,方蛟绝对不会跟众人同生死,共存亡。
他会想方设法的逃命,活下去。
别看他之前多次提到刺杀傅津川,或者又要领兵断后。
但其实兄长方虬最明白这个兄弟内心的最深处的念头,来自于少年时整天面对朝廷追捕东躲西藏的恐惧。
他怕死。
也正是因为怕死,所以他才会勤加习武,最后一路成为了天下有数的大宗师。
因为大宗师是最难杀的人。
其他如帝王将相,也难杀。但他们的难杀在于身份,而不是他们本人。
但一个武力强悍到极点的武学大宗师,很难杀,非常难杀。
他只要不想死,就算出动天下最精锐的骑兵也很难追得上。
骑兵会受到地形限制,但这些大宗师不会,他们穿山过岭如履平地,除非是在一望无尽的北境草原上,否则只要有山川河流,就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而方虬不是方蛟,他从父亲在贝州战死之后,就带着一部分教众满天下的逃窜。
最后又重新让红莲花开遍大江南北,打起了比起三十年前父亲举事时候还大的声势,席卷西南半壁。
这些都是他方虬的本事和魄力。
所以他有顾虑,有些东西是他根本割舍不下的。
若没了这些,他也就是不是方虬了。
“大哥是不是在担心宁儿他们?”
方蛟突然开口问道。这一句话直接让方虬原本紧锁的眉头展开了不少。
当初为了笼络吴王府的旧部,他把女儿嫁给赵成浚,双方合流,合二为一。
赵成浚称帝,方宁成了皇后。
虽然像是一场闹剧,但当时的红莲军上下包括吴王府旧部这些人,也都是心存了几分念想的。
不然他们也打不出这样的声势。
分兵以后,“皇后”方宁儿自然是要跟着“皇帝”赵成浚的。
方虬率军一路转进的过程之中,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女儿。
而现在的犹豫不决,不想去青唐寄人篱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女儿在夔州一带等着他们汇合。
若只是赵成浚和那些吴王府旧部那些人,说不定早就做了决断了。
寄人篱下怎么了?总算有个地方存身,让一部分教众能安稳下来,虽然大部分人都会死在路上。
但要是不去,所有人都得死。
只要在大晋的境内,朝廷就不会放过他们。
哪怕躲在深山老林,也一直会面对朝廷的围剿。
是率众转进青唐,还是按照原计划南下去夔州会师,转进山南道,这个抉择对于方虬来说,并不容易。
叛军虽然兵分两路,并且一在川蜀,一在山南,相距数百里,但仍旧可以互为援引。
要是蜀中的红莲军往陇西去,朝廷就完全可以集中兵力,解决山南道的赵成浚所部。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大哥,不要我去一趟,把宁儿带出来,你们先走,往青唐去。如何?”
方蛟猜到了兄长心思之后,继续说道。
方虬摇了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还不到这个份上,而且宁儿也不会跟你走,我的女儿我清楚,除非你能把赵成浚一起带走。”
两人下了城墙,走在城中的主道上,此时街上除了来往的兵丁,也没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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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的,做买卖的也都不见了。
方虬突然问道:“你说咱们要是不来普州,这里的人是不是能过一个安稳年?”
方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摸不到头脑,“可能吧,大户人家过年会热闹些,穷苦人家...该什么样还是怎么样吧......”
说到这,他突然愣住了,仔细想想,好像意识到什么。
“这城里,现在好像没什么人家了吧?”
方虬突然笑了笑,然后叹息道:“连人家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