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帐篷里,望着外面的阴云密布和缠绵雨水,赵元槊很是心烦意乱。
已经修整了半月有余,本来这几日就该进兵,对红莲余孽进行最后的进剿,毕启功于一役,谁知道天降大雨。
下雨天泥泞湿滑,强行出兵只能让官军陷入泥沼之中。而且红莲余孽尚有数千人马,虽然被困山中,但困兽犹斗,雨天对于缺乏铁甲的红莲道那帮流民出身泥腿子影响,要比装备精良的官军小得多。
“王爷不必心急,此时山上的红莲逆匪已经是穷途末路,待到天气好转,就可出兵,必能一击制胜,以靖全功。”
身后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人开口劝慰道。
此人名叫袁鸿道,足智多谋,是赵元槊的心腹幕僚。
“袁先生,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夜长梦多,红莲逆匪一日不清剿干净,我这心就放不下来...英国公把这大功留给我,由不得我松懈啊。”
赵元槊本就自幼习武,生的人高马大,随军征战三年的比起之前更具武人气概,此时虽然忧心忡忡,但依然保持着和将帅风度。
这几年他跟着英国公傅懋修在山南征战了数年,对于行军用兵也算是行家里手,但越是如此心中就越是担忧。
英国公作为元帅,统军征战三年,坚壁清野,修筑坞堡,组织地方豪绅团练,编民齐户...就像是织了一张网。将红莲逆匪的活动之地不断的缩小,经过大小数百战,才奠定了襄北大捷的根基。
这是他赵元槊跟着后面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的,其中艰难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其实襄北大捷之后,如今算得上大局已定,之待将红莲军最后的这些余孽一网打尽,把逆贼成浚,方虬,薛巨鳞等槛送上京,就算大功告成。
而就在这个当口,英国公这个大元帅居然告病假回京修养了。
这怎么能不让赵元槊意外?
原本他想着跟英国公后面历练历练,作为副帅自然也是一份功绩,但眼下这情况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关键是英国公这三年虽然有些操劳,但大部分时间都在襄州城坐镇,居中调度。
反倒是他这个副帅经常跟着大军翻山越岭的追击红莲贼寇,现在英国公却自称染了山中瘴气身体不适?
借口。
但别管英国公做了什么打算,有什么计较,但这大功是人家是实实在在让出来的。
而且他也清楚,上京肯定没有明旨或者任何方面的暗示让英国公把最后的大功让给他。
他得承这个情。
不管这大功接不接的住。
一下子把这将近二十万大军以及山南两道数十州挑在肩上,压得赵元槊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虽然军务上他只需要按照傅懋修留下的法子按部就班,让各部各司其职,就出不了什么纰漏。
但这位只有二十六岁的皇子亲王还是忧心忡忡。
作为副帅的时候,虽然看着傅懋修处理各种军务很是得心应手,只要做好居中调停,按部就班就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等自己真的以副元帅之职统领全军之后,他才发现这一切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傅公在时,不觉有异。
傅公走后,不见其比。
好在他这些年先后做了傅津川和傅懋修的副帅,跟着也学了几分本事,加上身份尊贵,因此也算勉强镇得住局势。
但他现在担心的是,时间拖久了,师老兵疲,镇不住这些骄兵悍将,外一出了纰漏,为贼所乘,那可就是误了国家大事了。
而近来其实已经有了些苗头,军士渐生懈怠,贪墨之风又起...原本在英国公为帅的时候没有的问题,现在不过半月有余就一个接一个的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头。
所以他现在有些担忧。
想想当年在淮南参加的寿州之战和庐州之战,傅津川的治军之严苛,颇有些意动。
要不要杀鸡儆猴,杀几个人震慑明示一下军纪?
可他这么做真的有用?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傅三郎在同辈人之中,不管是用兵还是治军,稳稳的头把交椅。
那一身的杀气,是几百个军功斩首堆起来的。
就这山南大军之中,就有跟傅三郎打过松州之战的精锐,随便扫听扫听都知道武安侯的军纪有多严苛。
史万年这种亲自面过圣的军中悍将,都做到军使了,犯了军法一样免不了一顿军棍。
偏偏打完了还半点脾气都没有。
那是只有发自内心的敬畏,才会有的反应。
所以他很犹豫,他可没有傅津川身经百战打出的威势,真痛下杀手会不会闹出事来?
外一镇不住场子,闹出哗变来可就误了大事。可军纪还偏偏不得不整顿。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早日清剿逆匪,结束这场已经打了数年之久的大战。
偏偏还下了大雨...真是天时不佑。
赵元檀这边望着天色忧虑之间,随口到了句:“出去转转”。
就带着亲卫在雨天巡视了一场。
此时,营中的一个大帐里,桌桉上摆着一大盘羊蝎子和肥鹅,还有两坛烧酒,几人边吃边喝,一年感叹着进来的阴雨连绵。
“这烧酒够劲,跟蜀中的剑南烧春有一拼。”郑逢春喝了一口之后称赞道。
史万年一手拿着羊蝎子啃着说道:“废话...这可是前几日去襄州城弄回来的,这一坛子要了我五百钱。”
曲十二喝了一口道:“五百钱?史将军你可真阔气啊。”颇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史万年大笑道:“这算的什么阔气!听说上京可是有不少好酒,上次去也没喝个过瘾。”
蒋武道:“老曲你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可别说你是上京出来的,那樊楼一两一壶梨花白你没喝过吗?三两一坛的龙岩沉缸你没喝过?还是九江双蒸你没喝过?史大哥,等下次,再去了上京咱们高低去喝一顿...”
“哈哈哈,好啊,侯爷一直说去了上京找他喝酒...”史万年大笑道。
“...说起来有好几年没见到侯爷了,前些日子老家主走的时候我跟阿云还去襄州,想跟老家主一起回上京,结果还让老家主一顿骂...”
蒋武不免有些悻悻道。
曲十二道:“要我说该骂,老家主和侯爷费心尽力的把咱们提拔起来,你现在好好的都虞侯不做,不骂你骂谁?再说了,这表忠心的事你特娘的就叫了阿云,不叫上我们?好像让人显得我们几个不是东西一样...”
蒋武听着嘿嘿的笑了笑。“这不赶巧吗...我们骁果军负责押运粮草,我就随口提了一句...谁知道...嘿嘿...”
今日喝酒的这几人都是傅津川的旧部,虎贲节从出来的老兄弟,从河西白亭大战就开始并肩作战的袍泽。
只有这几人是因为有的人防区远,有的还在当值走不开,不然这帐篷可放不下。
但这其中曲十二和蒋武两个跟史万年不一样,他们是国公府部曲出身,所以称呼傅懋修老家主。
几人正喝着呢,帐篷门帘就被扯开了。
史万年放下酒碗,刚想叫骂一看来人,大笑道:“哈哈哈,齐王殿下,您怎么来了,来来来,快入座。一起喝点?”
齐王赵元槊见了几人正在喝酒,倒也没摆什么架子,顺势就坐下了。
这边的几人急忙该他倒出了个位置出来。
“打扰几位雅兴了。适才巡营自此,见到几位将军正在小聚,我也来凑凑热闹。”赵元槊坐下之后笑道。
“能跟殿下同桌饮酒是咱们的福分,这酒水自然是不如宫中的佳酿,但在这荒郊野岭的,只有这个了,委屈殿下了...”
赵元槊端起酒碗道一饮而尽,只感觉烧红了的烙铁过了咽喉,腹内升起暖流:“这话说的,我跟几位将军也是老相识了,当年武安侯在上京整军的时候咱们就见过了吧?还有宣嘉二十一年的江淮征讨吴逆...”
其实史万年等人聚在这里饮酒,与军法是不合乎的。
这要是巡营的不是赵元槊,而是傅津川,几人还敢坐着心情喝酒?说不定这会已经被吊在营门上挨鞭子和军棍了。
赵元槊显然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傅三郎的威势,那就只能屈身下交,跟这些军汉们打好关系。
以情感之,以利诱之。
而史万年等人,跟齐王这位副元帅喝酒,虽然有些拘谨,这更多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贵重所表现出的该有的尊重。
不好太放肆,但心中却没有什么畏惧的。
这些人可都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虽然说齐王是皇子亲王,又以副元帅节制全军。但毕竟在军中没什么根基。
所以交好一些军中将领,是很有必要的。
三巡酒过,齐王以军务繁忙率先告辞,几人都穿上蓑衣送他出帐。
齐王这边一出来,就有护卫撑着伞盖,望着天色。
突然想起一些旧事。
宣嘉二十一年的庐州之战。
当天也是大雨连绵。
他与傅三郎船上饮酒,一名姓雷的将军,雨天求战。
好像是庐州雷氏出身的雷勃?
八百庐州籍勇士,奔袭数十里夜袭吴逆叛军,大破之。
斩首数千级!
那一天的天色,仿佛跟现在差不多。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