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津川这边直接带着遮普华黎和薛琮进了驿馆里面的房间里继续说话,彷佛对于刚才那名御史的言语置若罔闻。
自幼长在钟鸣鼎食之家,他可是非常清楚,这等清流御史,最是不好得罪。
薛琮笑着跟遮普华黎解释了一下。
“这等进士出身的文官跟咱们这些武将可以说是天生犯冲的。就说文官之中虽然也有恩荫,但这些清流御史多数都是十年寒窗得来的名位,考中了进士也才是个七八品的小官,跟勋贵子弟承祖荫授官也差不多如此。这要是看傅郎君顺眼才是稀奇事。”
“而且这些御史清流,可不单单是盯着武将勋贵,文官一系的宰相尚书侍郎,以及各个寺卿,再到内侍省的权宦,哪一个没被御史弹劾过?”
傅津川也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事他是在清楚不过了,这么多年弹劾他阿耶傅懋修的奏章加一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出行违制这都是家常便饭了,什么蛊惑君上,贪墨粮饷,侵夺田产,跋扈无礼...罪名多了去了。
最多就是申斥一番,若弹劾的本子多一些也就是罚俸了事。
除此之外呢?有什么影响吗?
不还是官拜节度使大都督?
再说人家御史管的就是风闻奏事,本朝的规矩又是不以言罪人。
即便是道君皇帝陛下,御史清流们都不放过,何况他了。换句话说,若是个无名小卒,定然没机会被弹劾。
几人正说着话,这边陈行领着一个年轻官人来到三人谈事的屋子。
“郎君,你看谁来了。”
“三郎,许久未见啊。”
“郭大郎,哈哈哈怎么是你”
傅津川这么一瞧,此人长得人高马大,是个典型的将门子弟,正是同窗郭崇勋。直接走上前去就对着他的肩膀锤了一拳。郭崇勋出自武定侯府,还是太子表弟,两人自幼相识,都是太子伴读,关系极好。
“这不是殿下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让我来犒赏你们。”原来赵元檀得知傅三郎等人已经到了上京近郊临京驿,就让东宫左卫率郭崇勋带着肥猪五头,二十腔大羊,上百坛美酒,犒赏献捷之师。
郭崇勋说着话,一边也用拳头回敬了傅津川一拳,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
“你这身杀气,若不没有百十个斩首军功都挡不住。早知道就该跟你一道去河西闯几年。”
“百十个?陈行,跟他说说。”
陈行这边笑道“我家郎君在河西大小百余战,斩首军功二百零四个。”
郭崇勋瞪着眼睛,“好你个傅三郎,果真厉害,他娘的我明年一定去边地走一趟,让你落下这么远了。”
他自幼习武,也见过血,所以对于傅津川身上的杀气极为敏感。
傅津川笑道:“你啊,算了吧,武定侯舍得让你去?光顾着说话了,这位是薛琮薛将军,这位是遮普华黎王子,这位是郭崇勋,人称郭大郎,是东宫卫率。”
几人相互见过礼,薛琮和遮普华黎一听这位是东宫来的,知道定然是太子亲信,而他与傅三郎的熟稔程度也能看得出傅津川跟太子之间也必然是交情匪浅...
外面,郑屠户干起了本行,把生猪料理了,这边大锅也架上,水也烧上了。
二十腔大羊则成了仆固怀安的活计,他带着几个人把炭火架上,又问驿站这边要了调料开始调制,然后抹在羊肉上,准备烤全羊。
郭崇勋婉拒了几人留他喝酒,毕竟要回去跟太子殿下复命。
另一边的御史高靖德听着外面吵闹,则是十分的气闷,拿出纸笔就开始写起弹劾傅懋修傅津川父子的奏表...
他这一行毫无所获,本就被贼人关押了半年之久,被解救到扬州之后就是整日的宴饮,也没有什么机会探查,一路回程的时候几个绣衣卫好像又刻意的隔绝消息,以至于他甚至连疏勒城大捷都不知道,真是人丢大了...
不过他现在找到了新的目标,傅津川这个年轻的武将,出自勋贵之家,又是太子亲信,公主夫婿,这么炙手可热的年轻武人不弹劾一本还当什么御史,就看那一辆辆大车,必然都是英国公父子在河西搜刮的钱财...
高御史这搜肠刮肚的想着弹劾之词,那边郑屠户也把五头肥猪给搜肠刮肚的料理干净下了锅。
五头肥猪,光是肉就有将近一千斤,还有那二十腔大羊,一众将士完全可以啊敞开了吃喝。
这边陈行在庞云、蒋武还有李司寇梁岱几人耳边嘱咐了几句,“少吃些酒,郎君嘱咐我们几个人值夜。”
几个人一听是郎君嘱咐,酒也就浅尝辄止,烤羊肉倒是吃个饱,酒没怎么喝。
傅津川也是漏了个面,与众人喝了几碗酒之后就回了驿馆安排的上房,陈行、庞云、梁岱等人也都聚集了过来。
“虽然到了临京驿,上京近在迟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你们几个警醒一些,晚上多转转。”
傅津川跟几个亲卫嘱咐道。
几人都是傅家部曲出身,自幼习武就是按照主将亲卫培养的,又跟着傅津川在外戍边历练三年自然是各个精干。
几人听了吩咐之后,分作两组,一组就在驿站内巡视,另一组出了驿站,在营地里巡察。
虽然刚才没多喝,但值夜的时候,这酒就变成了驱寒的好东西。
蒋武左手拿着刚灌好的酒囊灌了一口酒,因为是马下没拿长槊,左手拿着两只铁锏。随口道:“郎君是不是有些太过小心了?”
“还是小心些好...”
陈行系着披风提着一盏灯笼,腰中挂着名刀泼雪,他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人。
梁岱则手里拿着一支上了弦的擎张弩,眯着眼睛四下打量,一边走一边道:“郎君吩咐,做事就完了,那么多废话,门神少喝点,别一会醉倒在院子里。”
“梁三你这话说得,好像俺蒋武做事不用心一般,郎君吩咐的事什么时候俺什么时候含湖过?”
蒋武有些不满的说道。
彷佛是为了印证傅津川让他们巡夜的正确性,几人正在驿站内走了一圈之后,就选了一处高台之上,正好能俯视整个驿站。
黑夜中除了天上的点点星光,地上一一片乌漆嘛黑,这种情况下,一处火光燃起,在陈行三人的位置来看就极为明显了。
隔着傅津川所住的房间一墙之隔的地方,火光通明。
而且眼尖的梁岱还看到了那有一人从着火的房间里出来,虽然只能在深夜中看出一点影子,但梁岱十分确定那是人没错,手中的擎张弩一箭射了出去。
“啊。”一声惨叫声响在安静的冬夜中。
而早在梁岱射箭的同时,陈行和蒋武就冲下去。
陈行直接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这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火光之下,几个黑衣人更是无所遁形。
一个贼人被刚才梁岱一箭随手命中,同伴在帮他探查伤情。
从不曾练过轻身之术的蒋武往下来的时候自然没有那么潇洒,但也很快赶来封住几人退路。
没有任何意外,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凡但自然不是陈行和蒋武的对手,几招之下两人被陈行的刀割断了跟腱和手筋,还有一人被蒋武的铁锏砸断了手脚,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梁岱也吹响号角,一群人醉眼朦胧的爬起来取水救火。
傅津川本就和衣而睡,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披上一件披风拿着佩刀“鸿鸣”出了门探看。
他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吩咐人守夜竟然真的抓到了贼。
重点的是,那间失火的屋子,正是白日里要出言弹劾傅津川的巡察御史高靖德。
傅津川嘴角带不知不觉的浮现一丝笑意,“这位高御史的运气,真好啊。”
一旁听到动静赶来的遮普华黎和薛琮也是哭笑不得,想着傅三郎一向大气,这次对上这些文官居然也难得漏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因为梁岱等人发现得早,陈行又当机立断的冲进火场把人拖了出来。人还没死,不过已经被烟熏得昏迷不醒,躺在冰天雪地里也没人照看,都顾着灭火去了。
最后还是驿丞王禄吩咐人把这位高御史送到另一个房间里,细心照看。
火势很快扑灭,几个被制住的贼人很快就查明了身份,与王禄同行的四名绣衣卫缇骑。
“这几个杂碎也太猖狂了,敢在郎君下榻临京驿的时候动手。现在正分开关押,郎君看怎么处置?”
傅津川听着梁岱讲述完事情经过之后,就陷入了沉思,事情太过诡异了。
一个巡察御史和四个绣衣卫缇骑被贼人抓去半年之久,半年后被官军解救后又在临到上京城的时候发生了这等事...
让四个绣衣卫变节,杀一名同行御史,需要多大的代价?又是谁的手笔?
还有一路上那么多机会,为何偏偏要等到上京?
这位高御史难道是拿到了谁的把柄,要被灭口?
想到这些的傅津川突然有些头疼欲裂,早知道就不让人巡夜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把人制住了交给驿站,然后都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献俘。”
说罢就嘱咐几人各自去休息,夜也不用巡了,赶紧把人交给驿站看管。
毕竟这烫手的山芋,就要赶快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