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南岭外,群妖沸腾。
上千青鸟,一夜飞渡南岭;江河之中,陵鱼顺流而歌;天狐起舞,万妖为之魅惑;羽蛇腾跃,妖气随之冲天。
四大妖族,精锐尽出,目标直指灵州!
与此同时,南岭霸主天鹰一族不甘示弱,南国万千妖灵随之动身,妖谷、雾山皆有骚动,各族相继涌出,以至于南岭出口的一条小道,竟被挤得水泄不通。
樟林地界,数万妖族齐聚一堂,虎啸猿啼不绝于耳,而其后方仍有数十万妖族蜂拥而出,源源不绝,声势浩大,如洪水决堤。
原梅村所在地,四族族长齐聚,三百大妖侍立,天际青鸟飞舞成环,密林深处羽蛇窥视,天狐若隐若现,甚至连江河之中,亦有陵鱼环伺,戒备之森严,便是妖王也不敢轻易踏足。
然而,就在梅村中央的一块石磨上,却还有那么一位妖王,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自己的指甲,双足交错着轻轻在半空晃荡,仿佛天真烂漫,对四周的变化毫无察觉。
另一侧,樟林之中,小薇缓缓走出,神色平静而庄重,没有一丝波澜。
待到走近了,距离朱雉十丈的位置,她停下脚步,淡淡说道:“蜘蛛妖王擅自出兵,是何意思?”
“你问我?”朱雉并未看向小薇,仍是自顾自看着自己的指甲,仿佛那双手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珍宝。
小薇没有再说,以如今她的身份,不可能再说第二遍。
不过,她不说,自然有人替她说。
“妖王大人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如此无视少帝,未免过分了吧?”
青翎挺身说道。如今她身穿翎甲,英姿飒爽,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过分?如何过分?”朱雉眺了一眼青翎,倒是难得的重视了一点。
四大妖族来源于上古,而青鸟一族又曾是仙灵信使,体内有仙灵之血,在如今的南方妖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族,便是她也不敢轻视。
“与人间开战,如此大事,牵扯到整个妖国,妖王擅自做主,又将妖都至于何处?将妖主至于何处?”青翎质问道。
“哦?我族与人间开战,与妖都有何关系,与妖主又有何关系?”朱雉漫不经心地反问。
“想必妖王也曾听过一句诗吧?‘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陵傫亦于林中现身,罗衣广袖,举止雍容,有淑人君子之风,“南岭蜘蛛一族既为妖国一员,妖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自然关乎妖国颜面。”
“笑话!”朱雉终于不再欣赏她的指甲,从石磨之上跃下,目光骤然凌厉起来,“在我族内,我便是王!我的行,便是度;我的令,便是法!又有谁敢不从?!”
羽炫性情刚烈,忍不住伸手直指朱雉,破口大骂:“毒妇!敬你是妖王,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不过是下等妖魔,竟也敢如此大言不惭!”
“你找死!”朱雉闻言大怒,挥手劈出一道凝练紫光,全然由妖元聚成,远胜利箭。
南岭蜘蛛一族祖上沾染魔气,其族群嗜血好杀,在妖族受到轻视,尤以四大妖族为最。在以血脉论高低贵贱的妖族,四大妖族传承自上古,自然是一流血脉,而沾染魔气的妖魔,自然是下等血脉,羽炫此语带着浓重的种族歧视意味,显然戳到了朱雉痛处。
以妖王的层次,即便是随手一击,也能击杀一般大妖,而羽炫却不闪不避,只是冷笑着看那紫光袭来。
“砰!”
一道白光闪过,紫光半途炸开,两股妖元交缠,在半空中泯灭了。
“唉,蜘蛛妖王何必与小辈动武,平白失了身份。”叹息声中,林中缓缓走出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天袂跟随在他的身旁,神色恭敬。
朱雉瞳孔略微收缩,冷笑一声,“天狐族的老祖宗,相传早已不问世事,今日竟也有心至此?”
“听闻族中逃出了个孽障,自然是要来看看的。”天狐妖王摆了摆手,神色疲倦,仿佛往事不堪回首。
“原来如此,我倒是替老祖宗收拾过那个孽障了,老祖宗不该感谢我一番么?”
“这样啊,”天狐妖王眯了眯眼睛,“倒是该谢谢蜘蛛妖王好意,不知那个孽障现在何处?”
“被我打死了。”朱雉眼里闪过一丝嘲弄,淡淡说道。
天狐妖王神色微变,散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妖王气场,不过很快又消散了。
“咯咯咯,老祖宗,千年前那个孽障可是盗走了你的妖仙丹,害你成道晚了百年时日,如今竟还如此挂念?”
“挂念谈不上,只是家事不能亲手处置,毕竟有些遗憾。”天狐妖王平静下来,淡漠地说道。
朱雉见其神色古井无波,也觉得无趣,“老祖宗此次前来,不只是为了那个孽障吧?”
“呵呵,要是我当一回说客,如何?”
“哦?老祖宗要说什么?”
“暂且退兵,如何?”
“咯咯,老祖宗莫要说笑了,十万妖族出南岭,莫非只是来劝本王的?”
“如今妖族复苏,尚在休养生息,内乱未定,如何对外?”
“不正是内乱未定,方才要一致对外以消除内乱?老祖宗也是经历过三代妖主了,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此事毕竟重大……”
“老祖宗不必说了,成也我一人,败也我一人。”朱雉的神色冷了下去,“便是我族覆灭,亦与他人无关。”
挥袖转身,她不再看天狐妖王一眼,独自走入深林之中,仰天长啸,声哀历而弥长。
山野惊动,随着她的长吟而震荡,尖啸之声从各处相继传来,彼此呼应,前后相连,传递出数十里,数百里,乃至于数千里,直至天宇为之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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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原县府,道宫之中。
啸声刺耳,远远从天际传来,风云激荡,如泛起惊天波澜。
天相、水府、少微三位大星官闻得此声,不禁走出道宫,眺望远方天际,皆是皱眉不语。
“师兄,妖魔势大,不知教中星君可曾动身?”天社立于后方,环顾四周,见众多星师皆面有忧色,不禁问道。
水府转身看了他一眼,默然片刻,才有些艰难地说道:“教中星君,大多有要事在身,暂不知何日现身。”
五道教势力横贯整个中天,教徒众多,其中星君亦不在少数,然而因其组织松散,联系起来也颇为不便,一时却没有星君来此助阵。
“我紫微宫虽对南方大山早有关注,然而统摄中天,兼顾之处颇多,暂时亦难以解此燃眉之急。”天相见此,不动声色地说道。
数月前,紫微宫便派众多杰出子弟深入南方大山查看,确实也给灵州各大势力警示过妖魔的存在,然而紫微宫地位超然,常驻于灵州的星官星师数量不多,如今在场者,除了天相与天璇之外,再无他人,指望其对抗万千妖魔,确实是有些不切实际。
如此,众人的目光便只好落到了少微大星官的身上,上清派是灵州最大的道门,又在灵州镇南郡之内,以镇守南方大山为职,如今妖魔入侵,进犯灵州,青原县府便下辖于镇南郡,若是此地不保,妖魔不日便可攻至上清派山门之下,若论对抗妖魔,合该其出力最多。
少微见此,不得不轻咳了一声,发话道:“咳,此事我已告知掌门师兄,至于如何对抗妖魔,门派内自有商议,诸位不必担忧,定不让妖魔踏过上清派山门一步。”
“如此说来,有劳少微兄了。”天社见此,合了扇子,对其躬身一拜。
余下十余位星官,亦尽皆朝其拱手致谢,乐得轻松。
实际上,这十几位星官,除了个别几位是出身灵州的小道派或者没落道门,当中大多数是五大道门当中其余四门和两大道派的代表,灵州本土势力以上清派为尊,抗击妖魔也只能是其充当主力。
少微虽是面上带笑,心里不禁有些阴郁,不知此一战之后,上清派又将遭受何等损失。
正商议间,只见道宫之外一人飘然而来,竟是浮地三尺,鹤发苍颜,颇有仙风道骨之韵。众人见其左手玉如意,右手净拂尘,知是非凡人物,却大多不能相识。
“掌门师叔,怎么不在山门,却亲自来此?”少微忙上前迎了一步,众人这才知晓是上清派的现任掌门。
“呵呵,抗击妖魔此等大事,老朽怎能不来?”老道士手挥拂尘,地下三尺之内尘土尽退,飘飘然落于地上,这才带笑问道。
“师叔年愈三百,本该颐养天年,却牵扯入此事之中,弟子惭愧。”少微拱手说道。
不料听了少微此话,老道士却变了脸色,手持拂尘点了点少微,“此事又是何事?抗击妖魔乃我修道者之天职,莫非你嫌老朽不中用了,抵不过那妖魔?”
少微忙低头说道:“弟子不敢。”
“天理前辈深明大义,相较之下,我等实在惭愧。”天相见此,恭维了一句。
道宫之中众多星师这才明白,眼前之人便是闻名遐迩的天理星官。人如其名,天理星官一生谨守法度,刚正不阿,早在三百年前灵州动乱之时便已闻名,上清派有此星官传承,代代为其掌门,方能法度清明,日益昌隆,终成一方霸主。
“不敢当不敢当,”老道士摆了摆手,“老朽来此实是告知诸位一事,我上清派内经过商议,已决定全力对抗妖魔。只恐妖魔势大,青原县恐不能保,故请诸位同赴上清,以我派大阵抵御妖魔。”
闻言,少微自然没有异议,而水府和天相彼此对视,虽未开口,却也有赞同之意。至于一众星官之中,天社更是首先附和着说道:“前辈即有此意,晚辈们安敢不从?在下对上清派洞天福地亦已久仰,只是不敢造次,故未曾亲临。”
众人皆是附和,水府天相二人亦点头,老道士笑呵呵地看着,仿佛诸事已定。
“晚辈斗胆冒犯,”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前辈此意,是要放弃县府?”
水府皱眉,往后看去,只见星师之中,晏玄陵一人独立,直视着那老道士。
“呵呵,自然不是此意,”老道士摆了摆拂尘,“上天有好生之德,灵州境内亿万众生,又怎能落入妖魔之手?此事还望诸位助力,一边疏散难民,一边引导妖魔,切勿让其在境内肆虐。”
“如此最好,不知贵派当中,可还有哪位前辈主事?”水府点了点头,算是替晏玄陵应下此事,接着隐晦地问起了星君之事。
老道士眯着眼睛笑了一会,继而低声说道:“东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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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青原县府之前。
妖族旗帜林立,人族亦认真戒备,诸星官及众星师上城楼观望,只见其浩浩荡荡,漫无边际,其中妖气冲天,恐有数十万之众,不禁皆变了脸色。
城楼之上,老道士躬身拱手,朝城中低语了两声,片刻之后,即有一片浩瀚星图,半径便有几十里,覆盖整座县城,从城楼之上腾空飞升,如华盖过顶,闪耀不止。
城外众多妖族,见此星图横空,皆是低声嘶鸣咆哮,妖气升腾,目中血色弥漫,隐隐有好战之意,数十万妖众,并数千小妖,数百大妖,甚至还有妖王腾空,不止一位,灰色烟云铺天盖地而来,唯有星图庇佑,县城内方能安宁。
“狼王、鹰王、狐王,何故犯我灵州?”城楼之内,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指点那凌空而立的三者。
“嘿嘿,灵州欺压我妖族五百年,尔等道士,以磨砺子弟为由,肆意屠杀我族类,只因时机未到,方才忍气吞声,如今老道竟不要脸至此,还敢发问?”白额狼王身处最前方,指着城楼大喝,数万狼族随之呜咽,声势惊人。
南岭妖王之中,白额狼王与蜘蛛妖王地位相近,稍处弱势,但那蜘蛛妖王乃千年大妖,又有一丝魔族血脉,不与其比较,白额狼王在众多妖王之中实力亦属上流。
“妖族嗜血,自当赶尽杀绝。”城楼之内,苍老的声音不觉冷硬了起来。
“呵呵,不知城楼之中,又是哪位星君,可否现身相谈?”苍老的天狐妖王深处妖族后方,声音却遒劲有力,远远传递到了前方。
“哼,本君不知有何可与尔等妖魔相谈。”虽是如此说,那城楼之上,依旧现出一道身影,身穿群星道袍,冯虚御风,双手负在身后,漠然看着眼前万千妖魔,却是毫无惧色。
“原来是东斗星君,”天鹰妖王缓缓点头,“数百年前,倒也曾交过手。”
人族无论星师、星官还是星君,若是让其引动诸天星光,实力都会大增,因此方能以少胜多,一统天下,将妖魔逼入大山之中。不过天鹰妖王身为四大妖王之一,乃妖族顶尖高手,只身对抗星君,却也不在话下。
东斗星君远远望去,与鹰王对视,双方目光锐利,彼此交锋,皆是不退一步,倒类似于人类熬鹰的做法,不过妖王与星君的对峙却更加凶险。
妖王众多,实力又皆不俗,东斗星君巧妙地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数十万妖众,冷声说道:“尔等犯我边境,若不速速退去,定教尔等有来无回!”
白额狼王却是哈哈大笑,指着东斗星君说道:“谅你区区一个星君,也敢说此大话!”
天鹰妖王本身足以与东斗匹敌,天狐妖王资历最老,手段也不输于天鹰妖王,加上稍弱一些的白额狼王,以及并未出现的蜘蛛妖王,没有三位星君,几乎不可能取胜。星君纵然引动星空之力后威力无穷,却也只是对天妖而言,一族妖王,有一族气运加持,本身便不弱于星君多少了。
“呵呵,我等前来,倒也不是非要动兵戈,若是星君肯听我等一言,庶几可保一州生灵无恙。”天狐妖王再次开口,却仍是笑眯眯的,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东斗星君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冷声说道:“有何言语,直说便是。”
“如今我南国妖主初建妖廷,万妖朝拜,意欲一统南国。”天狐妖王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来,“不过攘外安内,各路妖王争执不一,攻入灵州者,无非也因人妖仇隙逾数千年之故。今我妖主仁善兼爱,不愿令生灵涂炭,何况我等妖族,亦非尽以噬人为欢,兴此兵戈,不过为我妖族正名,不至于再受人欺辱,实不愿血流成河,白骨遍野。若是星君能与我妖族和睦相处,划出镇南一郡之地,彼此互不侵犯,各守疆界,则往事一笔勾销,我妖族即刻退兵,亦不伤你一人,如何?”
东斗星君听后,冷笑一声,直指天狐妖王,“老狐狸休想动我军心!痴心妄想蚕食我人族边境,不过自寻死路!本君劝尔等早早归降,与我人族为奴,尚可饶尔等性命,不然食肉寝皮,悔之莫及!”
天狐妖王纵然活了千余岁,听此言语仍是脸上闪过一丝怒气,甩了甩衣袖,转身没入妖族营帐之中,不再与之交谈。
“哈哈哈,老族长,我早劝你别做这个打算,白白让人族嘲笑了一番。那些人族,生性残忍,剥我等皮,食我等肉,并以此为享乐夸饰。本王虽不喜人肉,不过为了出这一口恶气,也不得不生吞活剥几个人族,做几件人皮穿穿,我们这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白额狼王转身对着天狐妖王大笑说道,却是在指桑骂魁。
“无耻之妖,该当灭尽。”东斗星君轻蔑地看着白额狼王,冷冷吐出八个字。
白额狼王亦毫不退让,反驳道:“本王无耻?人族虚伪之极,也不过此无耻二字。本王问你,人可有天生不食肉者?天生不杀生者?天生无欲念者?食肉、杀***淫、劫掠此等诸事人族不曾做过?日日夜夜做此等事,与我狼族无异,而又相互掩饰,彼此避讳,加以有耻无耻之词,以此沾沾自喜,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东斗星君微微眯起了眼,天际星图一闪,漫天星光亦随之鼓动,显然真的动了杀机。
天鹰妖王踏出一步,刹那间便到了白额狼王身旁,妖王气势冲天而上,漫天星斗亦不能禁锢,随之纷纷动摇起来。
“本王素不喜口舌之争,”鹰王直视着东斗星君,“是是非非,手底下见真章,如何?”
“哼,倒要领教领教,几百年过去,鹰王又有何长进。”冷哼之中,东斗星君缓缓抽出了衣袖之中的法器,光辉灿烂,化为宝塔,五层五角,是为东斗五宫。
刹那间,天际星光妖气纵横交错,整片大地亦随之颤抖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