汁隔两天。李庆安叉次来到了韦府,此时他坐在韦府的办广中一边品尝上好的蜀中蒙顶茶,一边打量着墙上的几幅字画,李庆安对书画是门外汉,只看出几幅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一幅字写得龙飞凤舞。大气磅礴,他端着茶杯慢慢走上前。只见落款竟然是张旭,这幅字是张旭的真迹,还有一幅宫装侍女图居然是阎立本所画。
这些在后世堪称国宝的字画。居然随随便便地就这么挂在墙上,看得李庆安暗暗摇头。
“李将军喜欢这些字画吗?”
韦涣背着手慢慢走了进来,笑道:“如果李将军喜欢,就送给你了。”
“真的送给我吗?”
李庆安回头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韦涣其实只是客气罢了,这些字画他也视若珍宝,怎么可能送人,若不是他弟弟一心挂出来,这些字画应该藏在他箱中才对,他没想到李庆安居然当真了,不由有些尴尬。便干笑一声,岔开话题道:“李将军今天上门,可是前晚意犹未尽?”
李庆安淡淡一笑道:“我没猜错的话,今天应该就只有我一个人上门吧!”
韦涣一愣,李庆艾这话中有话,想到他是太子党人,难道真如三弟所言,他代表太子而来?
韦涣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连忙道:“李将军请上坐!”
两人坐下,韦涣又命人换了茶,这才叹口气道:“我韦家不幸,几年来屡遭挫折,前几年韦坚案,韦家子弟被清洗一空,这两年网有复苏,却又出了这档子事。我提拔了韦氏子弟不假。但也是上报吏部批准后方行,并没有私自授官,何过之有?再者这已是大半年以前的事情。提拔时不说此事,现在却旧事重提,而且朝廷兴师动众,居然是三堂会审,着实令人费解。”
李庆安咙了一口茶,笑道:“韦使君应该知道,这种事情不过是个借口,查事是假。权斗是真。如果韦使君去一趟杨钊府,我估计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说完,李庆安又端起茶杯,目光却似笑非笑地看着韦涣,等待他的反应,韦涣脸皮蓦地胀成紫红色,重重一拍桌子怒道:“我韦家再是败落。也不肖去捧靠裙带升官之人,若度过此劫,韦家便会重兴,若度不过。那韦家就算败落了也不辱没祖宗,李将军休再提此事。”
李庆安连忙放下茶杯拱手道歉:“名门的气节令庆安万分敬佩,刚才是我一时失言,请韦使君莫怪!”
“我不会怪李将军!”
韦涣叹了口气又道:“其实崔家也并不是全如崔翘崔圆之流我了解崔圆,他和杨钊不过是互相利用,到是那崔翘,一味的趋炎附势,先娶了宗室之妇,令崔家人不齿,现又公开投靠了杨家,崔家内部必有内讧。崔家数百年世家,焉能任由他毁了清誉。”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忧心仲仲,韦家复兴不易,如果这次再被打击。恐怕就再难有复苏之日,他瞥了一眼李庆安,见他笑而不语,便试探着问道:“李将军在危难时来探望我韦家。太子知道吗?”
“我就是为此事而来,如果韦使君愿意,我愿意替韦使君联系太子。请太子为你出头,韦使君以为如何?”
韦涣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没有禀报太子,不由暗暗忖道:“原来并不是太子的意思,是他自己愿意出手相助。这是为何?自己和他也素无交情啊”
他便笑道:“多谢李将军侠义心肠。韦家感激不尽,不过这样李将军也会得罪杨家,韦家实在过意不去。”
李庆安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便微微笑道:“我之所以愿意助韦家一臂有两个原因,一是前晚砍坏了韦家的一张桌子,尚未赔偿,我心里过意不去!”
韦涣哈哈大笑,摆手道:“李将军着实有趣,原来竟是要赔韦家的桌子,好!这个赔偿我接受了。”
李庆安点点头又道:“至于第二个原因,很简单,杨钊恨我入骨。我又公开拒绝了杨家的联姻,和杨家的关系已经难以挽回,如果多一个与杨家抗衡的人,我是乐见其成。”
从韦府出来,李庆安又去了东市。东市内此时也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常,一家家店铺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这关系到各家店铺的形象。因此每一盏花灯都制作得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现在是白天,许多伙计都在修补花灯,或添油,或将破损处重新袜糊,今天是上元节,上元观灯将达到**。
李庆安在锦绣彩帛行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家叫“高陵丁记。的绸缎店。他网进门,店伙计便笑脸迎了上来,“客人,今天小店盘货,不做生意,真是抱歉了!”
“你们掌柜在吗?”
“我便是!”
从柜台后走出一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拱手道:“在下便是小店掌柜,请问客人找我何事?”
李庆安将东宫的金牌一晃,掌柜的脸色立刻变得肃然,连忙一摆手。“请到里间说话。”
他又吩咐伙计道:“把店铺门关了。任何人不准进来。”
这家店铺便是太子李亨设在东市的一处秘密联络点了,在东宫内有些话不便说,便从这里将大致事情先传进宫,然后再约地方会面,上次李亨给了李庆安一个。地址,就是这家“高陵丁记。的绸缎店,李庆安随掌柜进了里屋,掌柜关了门拱手笑道:“在下马英俊,原是东宫内侍。久仰李将军的大名了。”
原来他是名宦官,李庆安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封密封好的信,这是韦涣写给太子的效忠信,里面还有他的一封便条,将信交给马英俊道:“就是这封信,极为重要,你们要立刻交给太子,不能有一亥耽误!”东宫,这两天太子李亨的心情颇好。昨晚上元前夜,他和几个儿女及嫔妃在东宫游览了花灯,他的孙子李适活泼可爱,颇讨他喜欢,说起来也好笑,他今天才三十九岁。但孙子却已经八岁了,他十五岁生长子李俶,李俶娶吴兴名门沈氏之女珍珠为妻,天肃儿三,李俶十六岁时生下几午李适,一家人团聚。其乐融陪这两天当值记录他起居录的史官生病,另两人又正好不在长安,这就让冉有难得的片玄清闲,可以随意和家人谈话。
一大早,李亨来到了书房,昨晚御史台转来一份弹劾奏折,让他颇为奇怪,他沉思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杨钊在驱赶韦家在巴蜀的势力,李亭对韦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韦坚案后,他被迫休掉了与他感情深厚的结妻子韦妃,韦妃最后堕入空门为尼,将凄凉的度过一生,这是李亨一生最大的痛,堂堂的储君太子,竟还不如一个普通庶民,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
为此,李亨一直对遭到清洗的韦家有一丝歉疚之情,如今,杨钊又要对韦家动手了,这使得李亨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愤怒,一个靠裙带关系向上爬的小人,居然也敢诽谤大臣?
但李亨经历了太多的坎柯,他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冲动了,他立刻想到,这会不会是父皇的暗中指元,让杨钊出面来打击刚刚有复兴苗头的韦家,一念至此,他不敢轻举妄动,保持观望。
这时,一名心腹宦官匆匆走进。将一封信放在李亨的桌上,又慢慢退下了,李亨看了一眼信封,竟是从马英俊的绸缎店转来,马英俊是从小服侍他的宦官,前年被放出宫。李亨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在东市开一家绸缎铺,后来这家绸缎铺便成了和他对外联系的秘密据点,李亨所有对外隐秘之事,都是通过这家绸缎铺向外布命令,绸缎铺有信来了。着实让他意外,上元节,会有谁联系他?
他拾起信,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史官的座位,今天那个位子空空荡荡的。他轻快地撕开信皮,里面是两封信。一封是李庆安写给他的,而另一封竟然是韦涣的亲笔信,他先打开李庆安的信看了看,李庆安在信中建议,重收韦家入太子党,在这次韦涣案中帮他一次,无论成或不成,韦家都会对东宫感恩戴德。
他又看了看韦涣的信,信中述说了对往昔岁月的追念,李亨不由想起了他可怜的韦妃,他的鼻子微微有些酸,他叹了一口气,便对旁边的宦官李静忠道:“去把李泌请来,就说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片剪,李泌匆匆走了进来,他年约二十六七岁,皮肤白哲,身材瘦高。举手投足见气度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李泌是天宝二年在嵩山上书而得到李隆基的器重,封为翰林侍诏,在东宫辅佐太子,李泌和李亨的关系交厚,是李亭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一。也是他的谋士,收李庆安为太子党中坚就是李泌的主意,他认为北庭非比中原,属于圣上可以容许的范围,北庭军支持东宫,这对稳定社稷也有好处,因此圣上一定会默许。果然,李庆安投奔了李亨,李隆基并没有说什么,说明他已经默许了。
这就是一种权力平衡,李隆基杀皇甫惟明、贬黜王忠嗣,将所有支持太子的封疆大吏杀的杀、贬的贬。但这也并不是绝对,皇甫惟明为陇右节度使,王忠嗣甚至为四镇节度使,他们的军队两三天便可抵达长安。因此李隆基绝不能容忍,而北庭和安西则不同,北庭军抵达长安最少要一个月,中间还隔着河西,对李隆基谈不上威胁,所以李隆基便可以容忍了,他也知道太子必须要有支持他的军队,这为将来太子即位后稳定社稷将有好处,因此李隆基便选择了北庭这个平衡点,眼里瞧着李庆安成为太子党骨干而不加干涉。
高力士了解李隆基,他推动李庆安加入太子党,李泌也看透了这一点。建议李亨收李庆安为太子党中坚,这也就是李泌的过人之处。
李泌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先生听说了韦涣之事吗?”
“臣有所耳闻。”
李亨将李庆安和韦涣的信递给他,“你先看看吧!”
李泌翻了翻,便问道:“殿下的想法呢?”
李亨背着手走了两步,叹息一声道:“说实话,我很矛盾,我既希望韦家能重新投靠我,可又担心这是父皇在背后指使,我若出头反而会不利于我。
李泌微微一笑道:“我想知道。殿下为什么会认为是圣上在背后指使?”
“你看看韦涣的信便知道了,他提拔的是自己族侄不错,但他完全是按规则行事,提拔前向吏部备案。获得批文后方调任新职,而且韦明也是由门荫入仕。担任县昼也四年了,并没有任何不妥。就是这件找不出任何漏洞的案子,圣上却将它视为大案,居然三堂会审,我只能认为这是圣上在借题挥。”
说到这,李亨瞥了一眼李泌。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道:“你的想法呢?”
李泌笑道:“殿下,我想法和殿下大同小异。”
“说说看!”
“我也认为韦涣提拔本身并无问题,但问题就出在杨钊刚刚出掌剑南节度使。”
“先生的意思是说,圣上是帮杨钊打压韦涣?”
“可以这样说,但微臣以为。还不是打压韦涣那么简单。”
李亨停住脚步注视着李泌,道:“说下去!”
“微臣认为,圣上或许是想利用此事打击名门世家。”
“打击名门世家?。李亨眉头紧锁,他到真没有想到这一层。
“怎么个打击法?”
“很简单,同族之人,不得在同州地方为官。”
李亨缓缓点了点头,他明白了,这一网撒下去,不仅是韦家,崔、裴、卢、郑、王等等各大世家,一家都跑不掉。
“父皇高明啊!”
李亨暗暗赞叹,他连忙道:“那这样看来,韦涣之事,我还是不出头为好。”
“不是!要出头。”李泌摇摇头笑道:“殿下为韦家出头。不仅可韦家纳入敖中,而且可尽收世家之心,殿下何乐而不为”
将韦涣的信交给太子,李庆安又轻松了下来,他需要做的事情只是撮合韦家和太子,至于太子怎么和杨利斗,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在云端上,悠悠然看下方厮杀。他环想看看。李林甫冠公典中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回到府中时,已经是下午了。他网走到芙蓉楼院门口,却见门口站着一名白衣女子,走来走去,神情显得十分焦急。
“玉奴!”李庆安忽然认出来了。这个女子不就是舞衣的侍女玉、奴吗?她怎么来了?难道舞衣出了什么事。
“李将军!”
玉奴看见了李庆安,她急忙跑上来。拉住李庆安的胳膊,带着一丝哭腔道:“李将军,你去看看我家姑娘吧!”
李庆安吓了一跳,“舞衣姑娘怎么了?”
“她昨天中午突然病倒了,到现在一句话没有说,一口水也没有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着,泪水从她眼中涌出,她伤心地道:“可怜我家姑娘孤苦伶竹。李府上下都对她不闻不问,李将军,求你去看看她吧!”
“你别急,我这就随你去。”
李庆安回头交代一声,立剪跟着玉奴向李林甫的府邸而去,尽管他此时不宜出现在李林甫的府宅前。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玉奴,舞衣姑娘怎么会突然生病?”
李庆安心中奇怪,在去李林甫府宅的路上,他仔细地问玉奴道:“是不是生了什么事?”
玉奴眼中黯然,良久,她轻轻叹息一声小声道:“昨天中午,李相国的几个乖儿跑来找我家姑娘报喜。”
“报喜!报什么喜?”李庆安不解。
“她们对姑娘说,李将军要娶独孤家的女儿为妻了,昨晚为她赋诗拔剑,把将军在韦府中的事情给姑娘说了一遍,她们一走,姑娘便病到了。昨晚姑娘流了一夜的泪。”
“别说了!”
李庆安心如火焚,不停命车夫加快马车度,片刻,马车便抵达了相国府侧门。缓缓停下。
玉奴上前敲了敲门,一名门房开了门,嬉皮笑脸道:“哟!原来是小玉奴啊!怎么,出去给你家姑娘买药吗?”
玉奴不睬他,回头对李庆安招了招手道:“将军,你随我来吧!”
门房这才看见李庆安,吓得他连忙将门打开,“李将军,快请进,要我去禀报老爷吗?”
“不用了,我来看看舞衣姑娘。不打扰李相国休息。”
姜舞衣住的院子离侧门很近,进门后转个弯便到,李庆安随玉奴走到院子里,玉奴去了,她是私自去找李庆安,姑娘若知道了,会不会责怪她。
舞衣的房间里很简陋,一张已经脱漆的床榻,旁边放着一架琴,窗前一张古旧的桌子,桌上铺着写了一半的诗句。
一条略已黄的白色纱帘把房间里的光线调节得若明若暗,床榻旁的琴台上放着一只墨绿色的六弦琴模型,床榻顶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网网怒放的粉白梅花,房间虽然简陋,却弥漫着一种静谧温馨的清香气息。
此时,房间里很安静,舞衣静静的躺在榻上望着天花板,她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眼前仿佛还回荡着几个表妹嘲讽地表情。
“舞衣,今晚是上元夜,李将军不来邀你出去?”
“他不是很喜欢你吗?还送你一只六弦琴呢!怎么又去找了独孤家的女儿,哦!我明白了,人家是豪门闺秀,你却是个望门寡。”
这些话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刀一样刺进舞衣的心。她只得任它们乱刺。没法防卫自己,她的希望破灭了。当她遇到李庆安,曾以为她的人生将重新走上充满了鲜花和幸福的道路时,命运之神便毫不留情地把她这一点点希望也录夺走了,是的。她有什么?没有父母,没有家族,孤苦伶竹一人,甚至连自由身也没有。她是个寡妇,一个从没有嫁人的寡妇,她的命早已经注定了,她将在孤苦中度过一生,或许不用多长,她便可以去见自己的母亲了,那个世上唯一疼她爱她的亲人。
“娘!”
她轻轻呼唤着,这一刻,她心中充满了对生命尽头的渴望。
这时,门开了,侍女玉奴走了进来。
李庆安站在院子探头向屋里张望,他心中充满自责和不安,他只想着李林甫用舞衣为饵,想着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却忘了舞衣的独孤和凄凉。却忘了一个,女子对他的期盼和等待,而他却喜欢上了别人,哎!什么是虚伪自私,他李庆安就是。
他听见玉奴上楼的声音,片刻。玉奴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姑娘,李将军来看你了。”
“李将军!”屋里忽然传来舞衣沙哑地惊呼声,随即又变得沉寂无声。好一会儿,才听舞衣道:“你去告诉他,我很累了,想休息,让他不要来打扰我。”
“可是姑娘”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姑娘,他就在院子里,你就见一见他吧!”
“我现在谁也不想见,让他回去。对了!你把这个还给他。”
“姑娘,你这是哎!”屋里传来玉奴低低的叹息声。
半晌,玉奴磨磨蹭蹭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六弦琴。这就是去年除夕李庆安送给姜舞衣的吉他模型。
她走上来把吉他递给李庆安。吞吞吐吐道:“我家姑娘心情不好,请李将军谅解。”
李庆安默默地点了点头,接过过了吉他,吉他一尘不染,虽然时隔一年,但依然光亮如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对屋里道:“舞衣姑娘,很多朝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相信不久,你会明白我的苦衷,舞衣姑娘,我李庆安一定会再来找翔”
说完,他深施一礼,转身便走了。在二楼的窗纱后,一身白裙的舞衣呆呆地望着李庆安的背影走远,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