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只吃了半碗面,就说要出去透口气。
“房间里空调太凉了,我这把老骨头有些受不住。”
当陆湛声出去时,老爷子正站在酒店走廊悬挂的一副油画前发呆,听着脚步声,才偏头看了他一眼。
“你小子在我眼皮底下,跟我小徒弟眉来眼去,你还有脸来找我?”
“你们陆家有许多优良传统,人品、三观,个性都没得挑。”
“怎么着……”
“偷人挖墙脚这事儿,还能遗传?也是陆家的传统?”
陆湛声没说话。
“就算你想偷人,你去偷别人啊,为什么非要逮着一只羊,使劲薅啊,我这辈子除了自己旳女儿,最疼爱的就是这小徒弟了,不瞒你说,就是微微和时渊,都没法跟她比。”
感情,
除了血缘,就是相处出来的。
陆识微和陆时渊姐弟二人,虽是他嫡亲的外孙女和外孙,但平时离得太远,难得碰面。
季九晞一直陪在他身边,自然非常有感情。
“湛声,这满月宴也结束了,如果我把她带去XZ,要把你们拆散,你会怎么办?”程老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
“她去XZ拜您为师,求学,是她的理想和追求,我不会拦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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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理由要求她为了我放弃什么,如果我,跟我在一起,就非要她做出牺牲,这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我喜欢的,是她,而不是委曲求全的她。”
这番话,倒是听得程老爷子眼前一亮。
“如果她想留在XZ,不愿回来呢?”
“我去过那里,其实很好,安静,平和……”
“旅游和生活是两码子事,你们才刚确立关系,你就笃定自己,能为她远走XZ?你要知道,自己的决定,关系到的不仅是你个人。”
“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互相成全。”
陆湛声看着眼前的油画。
是仿画,梵高的《绿色麦田》,充斥着蓝色与绿色,生机和希望。
“我就是个商人,今年的目标是赚钱,明年也是如此,而她的不同,如果两个人要在一起,注定有人要牺牲,我想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毕竟……”
“我这辈子,从大学选择专业,到毕业工作,全都由不得自己。”
这话听得程老心里咯噔一下。
在外人眼里,陆湛声是成功的。
有着人人艳羡的一切,优越的家世,出众的外貌,如今有用的资产,用一句富可敌国来形容,怕也不为过。
程老看向他,
“由不得自己,这话怎么说?”
“家里的公司在这里,那么多人指着我们吃饭、生活,从小到大,享受着家里带来的一切便利,总不可能长大后,那般任性,什么都不管不顾。”
“公司需要靠得住的人接管,而父亲选择了我……”
“而我,无法拒绝。”
程老没作声,他倒是没想过这些。
“小纵喜欢摇滚,即便当初父亲很反对,莪还是支持他回国发展。”
“这个家里,我一个人撑着就行……用不着兄弟俩都做着不喜欢的事,他能去追求自己喜欢的音乐,就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能给予他的,最好的东西。”
“他做得很成功,对此,我也很骄傲。”
“所以小九喜欢的,我也会支持她。”
程老盯着面前的这副《绿色麦田》,心头百感交集。
“如果我之前做的事,让您觉得不舒服,我再给您道歉。”陆湛声说完,冲他鞠了一躬,“我先回休息室。”
当他准备离开时,程老叫住了他,“湛声——”
“嗯?”
“小九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她入藏第一年,十根手指全都生了冻疮,手背肿得像个馒头,回春了,又疼又痒,她也从不主动跟我诉苦……”
“这丫头啊,很能忍,也藏得住事儿。”
“不过脾气有时也挺大的,有一次我病了,不肯吃药,她差点就掰开我的嘴,要强行把药往我嘴里灌。”
“你以后……”
“多担待她一点,嗯?”
程老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哽着嗓子说出来的。
以前程问秋跟了陆定北的时候,他也不曾这般。
大概是年纪大了,倒是越发悲春伤秋,待陆湛声回答了一个好字后,就抬手,让他赶紧走。
自己却盯着那副油画,红了眼。
——
陆湛声正打算回休息室,结果一个拐弯。
发现好几个人在听墙角。
季骁、秦纵、陆时渊……这也就罢了,居然连谢驭也在!
谢驭生得凶,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听墙角被撞破后,只是冷硬着一张脸,转身,走了。
季骁还傲娇得哼哼两声,“我,我那什么,去上厕所!”
然后,转身也走了。
秦纵看着他,眼眶居然是红的,“哥——”
他们兄弟俩平时碰面,总是各种呛声,都是他被压制的,心里总有诸多怨言,对于大哥今天被人“围攻”时,他还有些幸灾乐祸。
现在看来,自己就是个不懂得大哥温柔的大傻逼!
“嗯?”
“哥,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居然不懂你,我平时是不是很任性。”
“我希望你能任性到老。”
陆时渊低笑:“能任性,说明有人宠着,惯着,你可要珍惜啊。”
秦纵差点泪崩,陆湛声伸手揉了下他的头发,忽然说了一句话,让他把眼泪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回头把你头发染回黑色。”
“嗯?”
秦纵刚想抒情一下,趴在大哥怀里大哭一场,怎么忽然说道发色了,“为什么要染回黑色。”
“因为丑!”
“我看它不爽很久了。”
“……”
陆湛声说完,就直接回了休息室,秦纵一脸呆滞,眼泪还挂在眼眶里,一时竟不知该落下,还是该把眼泪给吞回去。
“行了,把你的眼泪擦擦,赶紧回去吧,都二十出头的人了,居然还会哭鼻子。”陆时渊笑着揉了下他那一脑子的绿毛。
“二哥。”秦纵揉了下眼睛。
“嗯?”
“我的发色真的很丑吗?”
陆时渊干笑两声,没说话,秦纵抑郁了,丧着脑袋回到了休息室。
众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酒店,秦海云瞧见小儿子红着眼,蹙眉问道,“小纵,怎么回事?哭啦?”
“不是,风吹了眼睛。”
所有人:“……”
你可是在酒店内部,哪里来的风?
秦纵不愿说,大家也没追着问。
……
当陆时渊走到程老爷子身边时,发现他也红了眼,只是快速擦干,清了下嗓子,也是担心被小辈看到,惹人笑话。
“你怎么出来啦?意意那边不需要你照顾?”
“大家都在。”陆时渊笑着,“您在看什么?”
他的注意力也落在这副油画上。
满眼的绿色,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时渊啊……”程老扭头看他,“当初因为我,让你去学医,你后悔过?埋怨过我吗?你那时候应该不想学医吧。”
“你和小驭啊,那时候可都是追风少年,他选择了拳击,自由自在,而你……”
“终究,不是你愿意的。”
陆时渊一笑,“您想听真话?”
“嗯。”
“考试时埋怨过,您是不知道,医学生期末考试是没有什么所谓的复习重点,那么多的书,全都是考点,我就算再聪明,也得所有知识点挨个看吧,我那时候真的怨过您。”
“现在呢?”
“也会。”
陆时渊深吸一口气,
“如果不是做了医生,你就不知道,就算你医术再精湛,有些病人,你也无法挽救,你才会知道,其实……在死亡面前,人类有无助,多渺小。”
“年少时,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现在才知道,你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而已。”
“每次遇到无法挽救的病人,我总是在想,希望,自己还有办法,哪怕还能有一点办法也好。”
程老苦笑道,“所以,后悔选择当医生吗?”
“不后悔。”
程老眼眶一热,手指按在他的肩上,轻拍两下,却宛若千斤重,“外公老啦,你啊……”
“要加油啊。”
陆时渊点头应着。
肩膀上的重量,
是压力,也是种信仰力量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