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无惨第三次亲自来拜访神社了。
“冒犯了, 少爷。”
身着华裙的双生子恭恭敬敬地立在门侧两边，垂眉敛目神态温柔，一如无惨见过的每一个最标准的名门贵女应有的端庄姿态, 只是丝毫没有让路的打算。
“但是没有得到神主的允许, 我们不可能让您进去。”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明显露出了些不满的表情。
就在数日之前，龙神亲临庭院显露神迹，在城主夫妇的眼中, 便是儿子忽然转换了性子, 对与龙神毫不掩饰的仰慕之情某种意义上称不得信仰，用近乎病态的狂热痴迷来形容倒是更加准确一些——可碍于独子年幼又被娇惯，龙神素来又不大在意这细节的区别，这细微差别并没有被他们注意到。
对与无惨来说, 盛开于夜色之下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樱色花海, 并不仅仅只是单纯显露神主力量解释身份的存在这么简单的事情。
那是恩慈、为神迹，代表了真正能够解救他的到底是谁——若可得神灵半分垂怜，他便可以趁机摆脱这病弱苦痛缠绕多年的无力身体，自死亡的阴影中挣扎而开。
在龙神走后, 无惨对着那株盛开的樱树独坐一整夜留恋不舍，第二天早上惯例问安之后，甚至比信仰虔诚的父母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神社再见一次龙神，父母对此自是欢喜不已，可小少爷数度派人前来也都是被藤蔓阻止，而意图以被挑选的孩子身份进入神社的行为也被神官拦了下来。
神官对主家的厌恶本来就几乎快要露在脸上，对与一个资质平平病弱体虚的贵公子，自然也只是客气又恭谨的说些轻飘飘地场面话，不是那么委婉的拒绝了让无惨进一步接触神主的想法。
小少爷自恃身份特别，又得了龙神单独见过的特殊待遇,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拒之门外的理由。
是因为神主不知道自己来了吗？
索性自己亲自前来，一两次姑且还能理解为神主不在底下的擅自做主，可这第三次
却还是被拦在了外面，他便有些不乐意了。
无惨仰头看着被藤蔓包围的神社，和仅有的能允许人类进入的门口，强压心头不满仍做出一副恭敬模样:“我与你们说过很多次，不仅仅因为我是城主之子，之前神主已经亲自来见过我，没理由我现在不被允许进去……”
无聊的嫉妒心，还是单纯愚蠢的无知？
他不曾刻意掩饰眼中讽刺，可这对双生子就只是微笑着，姿态端庄又疏离，像是看着胡闹的幼童一般近乎悲悯的看着他。
“神主慈悲——”
“即使是现在她也会常常教导我等咒力的运用、术法的修正——”
“偶尔也会亲自挑选合适心意的孩子——”
“我等的家主在取得神主同意后，便会把他们送来这里，并不需刻意前来，打扰神主的休息——”
双生子立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接地默契十足，语调甜软娇媚，任谁也挑不出半点利益上的错处。
她们二人的言外之意，就是神主不过屈尊看过你一次，在他们这里完全算不上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
无惨终于不再掩饰不悦，他推开阻止的仆从，一脚尚未迈出去，就被突生的藤缠住了脚踝。
无惨:“……！”
他顿时声音一抬，怒道:“把这东西弄下去！”
仆从们顿时苦了脸，那藤蔓他们清楚，根本不是人间的刀枪火焰能够处理掉的，但是主人的命令却又不能忽略，一群人手足无措的围在少爷的旁边，半天也拿不出解决的法子。
看够了小少爷无能怒火和刺耳的尖叫声，双子终于不在掩饰眼中轻蔑，她们步调一致的冲着少爷行了一礼，刚刚准备转身走回门后的时候，一道修长身影却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位置。
那是个长发高束的漂亮少年，五官端正姿容俊秀，比起锦缎华裙精心装扮自己的女孩们，他的打扮要显得朴素干净得多，并未引起无惨的太多注意。
“禅院……”
女孩们表情一沉，露出了与面对无惨时截然不同的嫉恨敌意。
“这是神主的命令。”
他神色平静地开口，面对女孩们的恶意神色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无惨少爷，您可以进来。”
门口的小少爷顿时露出一点傲慢的表情，只是原本还轻蔑瞧他的那对女孩此时却像是失去了对他的兴趣，一脸不甘的将冰冷目光从禅院毫无变化的脸上扯下来后，这才神色冷冰冰地地看了一眼门口的小少爷，很是敷衍的嘀咕道:“……那就请您进来吧。”
“……”
无惨压下一点心头不满，还是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调整好自己一位虔诚信徒应有的恭敬心态，安安静静地跟在了名叫禅院的少年身后。
“……龙神大人是知道我来了吗？”再如何克制也不过是个被人呵护长大的娇养贵公子，无惨抬高声音询问走在前面的引路人，言语之间那点矜持炫耀不言而喻，禅院一声不发，直接无视了后面少爷故作疑惑的询问声。
很快就引来了无惨少爷的第二轮怒火:“不过是侍奉龙神的卑贱下仆，我在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少年终于停下脚步。
黑发的少年微微侧过头，眼尾扫来的余光冰冷无温，让后面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小少爷顿时噤声。
禅院冷森森地看着他，敷衍一下的打算也没有，眼角眉梢间没有半点恭敬尊重的意味。
“你等一下若是敢用这样的语气同神主说话……我就杀了你。”
无惨牙缝一紧，冷声道:“我可是神主允许进来的……！”
只是还不等他说完，前方的禅院便无甚兴趣地转开了目光，继续走向了不远处的主殿。
无惨被他气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病白面容染上愤怒潮红，他扶着胸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勉强冷静下来后才咬着牙跟上了前面少年走的愈发快的脚步。
只要等到神主看见自己——！
他憋了口气，无人看见的阴影下，无惨神色愈发狰狞。
——区别于时下各类神社布置风格，大抵是因为咒灵咒力包裹主殿，率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庄严肃穆的建筑物，而是肆意生长开满各类娇艳藤花的无数藤蔓
树木，大殿内垂着竹帘纱幔，隐约可见地上随意堆放的卷轴与书籍。
禅院刚刚一脚踏上台阶，脸上原本冰冷不耐的表情骤然变得恭顺又温柔，他毫不犹豫地遗忘掉了身后跟着的尊贵小少爷，脚步轻快地绕过层层帷幔穿穿过垂落的厚重竹帘，来到了龙女的身侧。
“神主。”
“啊，禅院。”小莱站在正中央的位置专注翻阅着一本文字奇异的古书，见少年凑过来便也跟着把书本撂在一侧，目光看向了拘谨停留在纱幔之外的模糊人影。
“小少爷也来了呀。”
“您在看什么书？”禅院没接话题，眼神落向一旁卷起的书，她卷着书随手放在那里，少年只看见一句咒文“布留部由良由良止布留部”
小莱轻描淡写扫了一眼，随口回答道:“从宿傩那里找来的书，据说写的是复活的言灵……能参考的东西太少了，就这么点东西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禅院看她把那本书放在其他一摞的卷轴里——之前的神主结合他的体质极限和术式条件，精心挑选出的一些准备刻印在他体内术式的咒法卷轴，那本据说是记载着“可令死者复活的言灵”的书，便放在了最上面。
少年的目光掠过上方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四魂之玉，终究还是维持了一贯的沉默。
小莱没注意禅院的神色变化，她嫌隔着这层层帘帐瞧不清小孩模样，手指随意一勾，凝风卷成实劲，勾缠纱幔竹帘收束归位，跟着露出匍匐在地的小少爷红晕满布的漂亮脸蛋。
“哎呀，脸怎么这么红？”
龙女走了几步拉近距离，纯黑衣裙落在无惨的眼前，是一个近在咫尺的角度。
“龙神大人……”
无惨目光极为隐秘地从站在小莱身侧的禅院身上收回。
若她喜欢这样的少年的话，那么自己说不定也可以……？
他稍微调整了一点自己的姿势，跪拜时藏匿于袖口之下的手指无声伸出，轻轻压住了小莱的裙摆，病弱却不损美貌的苍白少年仰起头，泛着病态潮红的脸染着渴慕的光彩。
“神主——”
微卷的长发垂落身前，隐隐露出少年脆弱雪白的单薄后颈，他眼神颤颤，手指也跟着攥紧了龙女的衣摆:“自从那一晚之后，我便无法遗忘您的身影，我是如此地仰慕与您……”
小莱还在一脸茫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禅院却骤然色变！
黑发的年轻术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脸色铁青地抓住龙神的手臂把她扯到自己身后，若不是无惨收手够快，怕不是对方一脚就能踩断他的手指。
小莱:“？”
她回头看着忽然冲上来挡在自己前面的禅院，倒也没表现出什么挣扎或者不满的表情，乖乖任他扒拉开自己，只是表情仍然是一脸的状况外。
“……冒犯了，神主。”禅院的手还没从小莱胳膊上拿下来，他阴着脸与伏在地上同样面色阴沉的无惨彼此对视，声音很是低沉可怖:“……刚刚看到了恶心的脏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不那么重要的参考冷知识:平安时代，著名的光源氏12岁行元服礼就结婚了。